第106章 雪山之巔

正文卷

文靜禪離開青城山後,直接就往般伽羅山來了。

這座山沒有辦法靠法術攀登,哪怕他已經得了上清的封誥,人人都要稱他一聲武陽真君。

在這座神山面前,他也只能虔誠攀爬。

幾千年前照影官和禍月官在此處大戰,沒有人知道具體的原由。

只有為數不多的修道者知道,禍月官死在了這裡。

洪荒星原中替太一星主司掌星辰的神官,死在了人間的震州。

這件事情太過於離譜,聽起來和編的一樣,但事實就是如此。

綿延不絕高聳入雲的山脈,就是禍月官的身體。

冰雪融化匯聚而成的溪流,就是禍月官的血脈。

她的一切都留在了人間。

文靜禪踩著岩石和積雪攀登著,比刀刃還要鋒利的寒風刮在他臉上。

一道道細小的傷口迅速滲出血珠,又立即在嚴寒中被凍結起來。

若上山的路是平地,其實最多也就走半柱香的時間。

但這條路文靜禪走了整整一天一夜。

文靜禪好幾次都覺得,要是再不到山頂,他真的有可能會死在風雪裡。

等他終於看到般伽羅道場時,他差點跪倒下去。

好在他的修為算是高深,勉強能靠靈力維持體面。

苦謁道人就穿著一件單薄的布置,盤腿坐在神像之下禪定。

那座高高的神像掐了一個蓮花指,正好替苦謁擋住了頭頂落下的雪花。

不過這也全是徒勞,他的四面八方都有寒風襲來,似刀一般切過他乾枯瘦弱的身體。

他是禍月官的守墓人,大概是這世上最接近天意的存在。

文靜禪上山來就是想找他問問題的。

「他叨擾了,苦謁道人,」文靜禪在他身後跪坐下來,「不知道人可否為我解惑?」

回應他的只有雪山的寒風和鵝毛大雪,不出片刻他的頭上肩上就落慢了雪花。

刺骨的寒冷像無數把匕首,生生扎進他的身體里,文靜禪真的無法想像,苦謁道人要這樣在這裡守一輩子。

不知道等了多久,文靜禪眨眼時,都有一塊積雪從他睫毛上掉落下來,苦謁道人才終於緩緩睜開眼。

他轉動著僵硬的身體,回身面對文靜禪:「見過武陽真君。」

「見過苦謁道人。」文靜禪回他。

「真君所問何事?」苦謁道人開門見山。

文靜禪用凍得僵硬的手指打開畫卷,遞到了苦謁面前:「不知可否為我解惑。」

苦謁微微眯眼,神情似乎有些意外,於是彎腰湊近了這幅畫。

這是當年禍月官從三清域順帶拿下來的捲軸,怎麼輾轉到了武陽真君手裡?

那時苦謁還是個半大孩子,只知道禍月官看起來總是有些匆匆忙忙,卻並不知道所為何事。

這幅畫她帶下來後也無暇顧及,時間久遠了,苦謁都忘了存放在哪裡。

「這是公離帝君的東西,」苦謁說,「禍月官從天上帶下來的。」

文靜禪雖然隱約猜到了它來歷不凡,但沒想到是帝君的東西。

「真君想問什麼?」苦謁問他。

「畫中之景,是未來的動亂嗎?」文靜禪問。

苦謁凝神再次看向畫卷,卻不料一股無形的霸道力量在他神識海里重重地一撞。

他立刻噴出一口血來,血液還沒落地就已經被凍成了冰,掉在地上時像許多塊紅玉被打碎。

冷,太冷了。

般伽羅山是世間最高處,亦是世間極寒處。

文靜禪立即兩指點在苦謁道人脖頸處的命脈上,阻止了一段神力撞破他的神識海。

他觸碰到神力時,指下還隔著凡人的血肉之軀,結果這片力量直接衝出來,往文靜禪的心口衝撞。

這一切都發生在須臾之間,兩人誰都來不及應對,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天地間又恢複了清寂,只有雪山的風在呼號。

「事急從權,」文靜禪的第一反應是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冒犯道人之處還請見諒。」

苦謁當然知道他是在救自己,如果任由那力量在他身體里橫衝直撞,今天恐怕就交代在此處了。

「多謝真君,」苦謁道人說,「只是大概幫不上真君了。」

「但容老道多嘴一句,我觀真君之態,猜測真君心中應該已經早有定奪。」

「真君甚至有些期盼亂世降臨。」

文靜禪垂下眼睛,苦謁道人說得對。

他盼望著早日渡劫,可他似乎有些違背了自己的道心。

受人間香火供奉千年,他應該慈悲為懷,盼著永無天災人禍才對。

如今他卻巴不得早一日力挽狂瀾功德圓滿,然後飛升成仙。

他這個德高望重的真君,在盼著以他人的苦難做墊腳石,助他的登天之路。

「是。」文靜禪直面卑劣的內心,將真實想法說了出來。

「正因如此,日日煎熬。」

「真君此番上山,」苦謁道人瞭然,「是想聽我說一句畫中所繪乃天命所定,必有一日降臨人世。」

「是。」文靜禪承認。

苦謁道人將這古卷交還給他:「非是我有意不幫,真君方才親眼目睹,卷中所載天機不讓我窺探。」

「不論如何,」文靜禪接過來,「多謝道人。」

文靜禪心中的迷茫與自詰半分未少,上山時風雪加身,寸寸如刀,原本是讓他有一絲贖罪感的。

如今卷中之景依然無人能告訴他究竟是不是定數,文靜禪那些卑劣的想法就無法遏止。

此種災禍,若未並非一定發生,合天下人之力也許是有辦法阻止的。

只是人間若真太平無事,他的劫又去何處渡?

文靜禪的內心,是盼著這場動亂的。

「真君認為,這是自己飛升前的最後一劫?」苦謁道人問他。

文靜禪點頭,並沒有說話。

「何苦自擾,」苦謁道人笑著對他說,「真君對自己似乎太過苛責了一些。」

就因為一點盼著離亂禍事的心思,就不遠萬里登上般伽羅山。

「六十年前,我依照先輩的指示修行有緣禪,」苦謁道人說,「在般伽羅道場等候禪法所指的有緣人。」

「今日真君上山來喚醒我,想必這禪法所指就是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