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3章 遙遠

正文卷

涯州軍營,校場之上。

六萬涯州軍肅穆而立,眼望將台上的唐奕。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數月之前,唐奕也是在這裡,發起了滅國之戰!

「就在剛剛……」

悠悠開口,唐奕面目猙獰。

「就在剛剛,本王得到一個噩耗,我大宋使臣受困於萬里之外!」

「一死……一囚!」

說到這裡,唐奕眼中現出悲戚。

「你們沒有見過他們,甚至沒有聽過他們的名字,亦不知道他們為大宋做出了何等貢獻。」

「而且,他們都是我的兄弟……」

此時此刻,唐奕眼前不由浮現出祁雪峰離去時的粼粼種種。

東瀛海岸旁的揮手,那句:等著我,航穿這大海!

想起觀瀾書院之中,加上沈存中,三人的徹夜長談,遨遊在科學之中的暢快淋漓。

想起,在海州船廠,二人繪下的宏偉藍圖,一同揭開那座為船工立下的豐碑。

想起,他的妻子就在涯州。

想起,他的兒子尚未成年。

想起……那張樸實而堅毅的面容。

猛的瞪圓雙目,「老子也不說虛的,報仇!!」

「殺一人,還十命百命!!」

「殺一人,滅十城百國!」

看向台下眾將,「你們!!願不願意跟我走一遭!!!?」

啌。

唐奕話音剛落,鴉雀無聲的校場之上,一聲跨步格外震撼。

尋聲望去,只見儂繼思突兀的跨到萬軍之前,眼神之中殺氣凜然。

「分……則羸弱可欺!」

「合則!!!」

啌!!!

三千狼兵,隨主將跨步向前。

啌!!!

六萬涯州軍,亦向前一步,與儂繼思並肩。

異口同聲,震天撼地:

「天、下、無、敵!」

……

沒有人問那兩個人為何被囚被殺,更沒有人在乎萬里之外有多遙遠。

涯州軍只知道,萬里之外蒙難之人是癲王的兄弟,是大宋子民!

足矣!

……

……

涯州軍帥帳。

「王則海的船隊卸去冗餘物資,六萬人可全員出動!」

此時,離校場誓師已過去半天時間,唐奕置身營帳,把眾人攏到地圖前,已經開始籌謀。

「六萬精兵,加上一百多艘炮艦,老子要橫掃地中海!」

楊文廣插話道:

「可是,一旦如此,就沒有更多的空間攜帶給養了。此行數萬里之遙,不帶足糧草,根本就到不了羅馬。」

對於唐奕這回瘋的這麼大發,楊文廣竟意外的沒有反對。

作為一軍統帥,他太明白唐奕樹立起來的這股精氣神有多重要了。現在的涯州軍,或者說現在的大宋,一步都不能退!

至於再次私自用兵……

好吧,楊文廣有點和曹老二他們一個想法了,天塌下來有唐奕頂著,再大的事兒也有賈相爺來平,不是他這個帶兵的人應該關心的問題。

……

對於楊文廣的擔心,唐奕卻不在意。

「這一路有韋拉引領,我已經與他溝通過了,他有辦法讓我們在朱羅(印度半島)、阿拉伯海東岸的,還有埃及停靠補給。」

楊文廣看著唐奕所指的幾個地方,暗自點頭,如此一來倒是可行。

可是……

「真的有必要全軍出擊嗎?依那個大食人所說,羅馬並不算大,只攻一城,且有火神炮之助,有一萬精兵足已!」

唐奕緩緩搖頭,「要打,那就餓虎撲食,不遺餘力!」

「要打,老子就打到他聽見『大宋』二字就哆嗦!」

……

「子浩!」老賈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之前一直沒開口,不是賈相爺想打醬油,而是……

而是特么相爺他老人家一時沒挺住,在碼頭上就暈了。

能不暈嗎?特么腳剛沾地啊,獨攬大權的美夢還沒開始做呢啊,這瘋子就又搞事情?

賈昌朝腸子都悔青了,當初怎麼就豬油蒙了心智,答應給唐奕擦屁股?

這瘋子的屁股,太臟!!是那麼好擦的嗎?

「有必要嗎?」

賈昌朝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一些,畢竟被囚之人里有宋公序的公子。

「兩個人……勞六萬之師遠征?」

這筆買賣不划算。就算宋公序在此,他也得掂量掂量,六萬人去救一個人,值不值得?

指著桌案上唐奕正在用的那張山河圖,「為庸是深明大義的孩子,他讓那個大食人回來,也不是來求援的,他是來給你送圖的!」

宋楷的原話就是讓韋拉把圖送到大宋癲王手中,根本沒提贖人的事兒。

是那個大食人多嘴,才有了十船絲貨換宋楷一條命這一說。

……

唐奕聽了老賈的話,停了下來。

眼神一眯,聲音陰森可怖的看著賈子明。

「相爺要勸我?」

「呃……」

老賈一弱,不敢再說了,唐奕的面目太過猙獰。

「老夫只是想讓你理性對待,莫要逞能……」

唐奕一抬手,也指著山河圖,只不過他指的是圖上的斑斑血跡。

「這是什麼?」

「這是血!宋人的血!祁白山的血!!」

「當他們對祁白山施以酷刑之時,這張圖就在他身上!」

「他們踐踏的不光是大宋的人,還有大宋的這張圖!!」

……

老賈啞口無言,看了看圖,又看了看唐奕,登時面容一垮。

「可是……」

「可是這回你讓老夫怎麼去和陛下說啊!?」

上回就是連蒙帶唬,靠著撞柱子才過關的,這回你讓我真撞是怎地?

「好說!!」

唐奕毅然決然,拿起桌上紙筆,龍蛇筆走,百言頓成。

落筆,劃拉一聲甩給老賈,「拿去,上呈官家!!」

……

老賈接過一看,登時差點又暈過去。

這特么也行?

……

行不行還真不是好賈說了算,而是趙禎。

此時此刻,唐奕的那封手書,還有那張染血的山河圖,就擺在趙禎面前。

……

羅馬在哪兒?羅馬是什麼馬?為什麼只兩船破碗爛布就心生歹意?對於深居幽宮的趙禎來說,沒有任何概念……

他甚至覺得,羅馬人好愚蠢,你張嘴管我要啊,我給你啊,何必招惹那個瘋子?

現在趙禎滿腦子就一個想法:唐奕去了那裡,帶著他的六萬兵馬去了那裡……

很遙遠,不知何時能夠回來。

……

緩緩打開唐奕的手書,映入眼帘的是寥寥數句:

臣聞天下之大義,當混為一。

匈奴呼韓邪單於已稱北藩,唯郅支單於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為強漢不能臣也。

郅支單於慘毒行於民,大惡逼於天。

臣延壽、臣湯將義兵,行天誅,賴陛下神靈,陰陽並應,陷陣克敵,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

……

趙禎有些哭笑不得,還以為這小混蛋會耍無賴,會套近呼,亦或是直接出瘋話,讓趙禎管他不住。

可是哪成想,他這回改成背書了,這分明就是漢時大將陳湯上漢元帝的奏疏,一字不落!!

什麼意思?想學陳湯,遠擊蠻夷?

本想棄之一旁,可是目光掃向最後兩句,心中甚是輕視的趙禎只覺那剛勁筆力猶如撼天巨錘,錘錘直擊心魄!

一股熱血憤然上涌,不能自已。

……

「宜懸頭槁於蠻夷邸間,以示萬里……」

「明犯強漢者,雖遠……」

「必、誅!」

……

「嘶!!」

趙禎倒吸一口涼氣,終於明白,唐奕行此文之用意。

他不光在學陳湯,他在表明決心之餘,亦在質問趙禎。

漢亦如此,宋何以不可為之!?難道大宋官家還比不上一個漢元帝嗎?

「這……」趙禎幾近無語。「這混仗東西,還將了朕一計?」

下面的賈昌朝低著頭,一句話就把趙禎頂了回去。

「陛下多慮了,癲王這是在『做』陳湯,而不是學。」

「做……」趙禎駭然怔住。

學陳湯可以,做陳湯可不是什麼好事,陳湯最後的下場並不美好。

「他……這是何意?」

老賈回道:「意思就是,他沒想過會有好下場!」

……

這句話一下子觸動的趙禎,十餘年間,唐奕為這個國家做下的種種行徑,一一在腦中清晰。

「誒……」長嘆一聲,卻是無話可說。

展開那份染血的山河圖,真正的那個天下第一次展現在趙禎面前。

除了極北之地尚有一片空白,其它地方差不多已經畫全。

圖上還有有一條虛線,是祁雪峰與宋楷帶領船隊留下的足跡,一路向東,走了一個圓,終於回到大宋。

天下……至圓!!

唐奕的天下至圓無可辯駁的呈現在趙禎面前。

可惜,趙禎此時卻沒有心情關心這天下至圓會給他帶來多少的麻煩,甚至不再關心唐奕尾大不掉的權力是不是會威脅他的皇權。

老皇帝伏在圖上,細細尋找,細細尋找。

他在找……找哪裡是羅馬,對應那小小一點的大宋會有多遠。

終於,在山河圖中間靠左的位置看到「羅馬」二字,趙禎一下子怔住了,雙目無神的嘟囔開來。

「怎麼,怎麼這麼遠?」

若和當年陳湯遠擊西域相比,陳湯只能算是在家門口轉了一圈兒。

漸漸的,老目之中隱有濕潤,嗚呼哀哉,嘆哭不止,終是道出心聲:

「此去何止萬里?倍萬遠之,亦不為過。數年方歸,是為萬幸。」

「朕……朕有生年,尚有再見之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