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一首奇怪的好詞

正文卷

李傑訛走了,只過了十天,他的妻兒就到了開封。

他知道唐奕急,所以老婆孩子是日夜兼程進的京。他自己更是連和家人小聚一下都沒捨得,由楊懷玉親自陪著直奔西北。

在那裡,老李要組建起大宋的第一支「敵後游擊隊」。

……

黑子一去就一個月。

後來,若不是雲州有消息傳回來,說是確認遼使還沒有返程,唐奕還以為讓人溜回了大定。

現在,唐奕能做的,就只有等。

這一個月一直心神不寧,致使連學業也怠慢了,九月末的旬考,只得了一個乙等下。

後來范仲淹急了,明令曹佾、潘豐、張晉文他們不得入觀瀾半步,再來打擾唐奕讀書,直接就給我打出去。

而唐奕也被老頭兒強行關在小院里看書,再不管舉業之外的事情。

……

蕭巧哥這段往凝香閣跑的更勤了,以至於不明就理的人以為,大名鼎鼎的冷香奴已經芳心暗許,看上了一個俊俏的不像話的觀瀾儒生。

這一天。

蕭巧哥從外面回來,雙手抱著一個長長的檀木匣子,楚楚可憐地走到唐奕走前。

「唐哥哥,有事求你……」

唐奕抬眼看了她一眼,「說吧。」

「我,我欠了一個好大的人情,你能幫我還嗎?」

「……」

唐奕樂了,放下手裡的書卷,「這倒新鮮,說來聽聽,欠了誰的人情?有多大?」

蕭巧哥把木匣推到唐奕案前,「你看。」

唐奕不經意地打開木匣,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轉而漸漸斂去。

匣中放的,正是中秋月夜,冷香奴拿出來的那把古琴。

呆愣良久,不自覺地喃喃出聲,「終還是到了你的手裡……」

「啊?」蕭巧哥疑惑出聲。「唐哥哥這是說什麼呢?」

唐奕回過神來,「沒什麼。」把匣中的長琴小心拿出來,輕輕撫摸。

「她送給你了?」

「嗯!」蕭巧哥用力點頭,難掩喜悅之色,轉而又是一暗。

「本來是不能要的,可是……」說到這兒,臉色更是紅了,低下了頭。

「可是我太喜歡了。」

她模樣可愛得緊,唐奕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只是略微地嘲弄道:「這女人倒是大方。」

蕭巧哥看出唐奕面有不快,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唐哥哥,我是不是不該拿香奴姐姐的東西?」

「我看……我看你好像不太喜歡我與她來往。」

唐奕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言不對心道:「傻丫頭,什麼能不能要?給你就收著唄。」

至於願不願意蕭巧哥與冷香奴來往,唐奕倒是刻意地避過了。

往椅背上一靠,「說說吧,這個人情得怎麼個還法?」

蕭巧哥眼前一亮,「香奴姐姐只想求唐哥哥一首詞!」

只要一首詞?那這首詞也太貴了一點吧?

「好!」

唐奕抓起筆來,蕭巧哥立刻為他把紙鋪上,然後在旁邊一站,大氣都不敢喘,靜待唐哥哥佳作天成。

唐奕沉吟了良久,終於落筆:

甚矣吾衰矣。

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今余幾。

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妾喜。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情與貌,略相似。

……

一尊搔首東窗里。

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

江左沈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雲飛風起。

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

知我者,二三子。

……

……

待唐奕寫完,蕭巧歌眉頭已經擰到了一塊兒。

這是一首《賀新郎》,時下剛剛開始興起的一種詞牌。

觀全詞,第二段的意境蕭巧哥看得懂,因為與唐哥哥之前那首《桃花庵歌》的心意相合。

「一尊搔首東窗里。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

這正是唐奕現在的寫照,既然沙場國事無法左右,那不如學陶淵明一般,賞菊飲酒,好讀書。

而「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則與「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的心意相合,都是用嘲弄的語氣表達世人的不理解,還有自身的孤獨。

只是,這第一段,蕭巧哥反而看不懂了。

「甚矣吾衰矣?」

開篇第一句就給全詞定下了一個凄婉的基調。

「白髮空垂三千丈?」「能令妾喜。」

這分明是一個垂暮老婦,感嘆世間孤獨,苦無知己的句子。

沒錯,正是老婦,因為「能令妾喜」這個自問句,用的是「妾」而非「公」「君」這樣的男性自稱。

唐哥哥這是什麼意思?

這分明就是在嘲諷冷香奴,終到垂暮老矣之年,卻獨守孤舍,回望經年,儘是凄涼!!

怎麼……

唐哥哥怎麼會寫出這般暮氣,戾氣又這麼重的句子?

……

見蕭巧哥眉頭不展,唐奕問道:「怎麼?寫的不好?」

蕭巧歌搖頭,「詞是極好的,但是……這首詞送給香奴姐姐,合適嗎?」

「沒什麼合適不合適的,她只不過想借詞登魁,只要詞好,又有什麼差別呢?」

「再說了。」唐奕開始沒了正經。「我要是再說個『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你就真甘心給她?」

「……」

蕭巧哥氣結,瞪了唐奕一眼,「不理你了!」

一把扯過新詞,憤憤地上樓去了。倒是忘了問問唐奕,為什麼寫這樣一首詞。

……

沒一會兒,宋楷等人閑的沒事兒,過來串門子。

見唐奕的案上放著把琴,忍不住上手撥弄。

「這琴挺好看的啊!」

「別動!」唐奕連忙把琴收起來。「弄壞了,巧哥與你拚命!」

宋楷撇嘴,又好好看了看那琴,「看樣子還挺金貴?」

唐奕冷哼,「金貴!?這不是金貴就能形容的了。」

「哦?」眾人來了精神,湊了過來。「名琴?什麼琴?」

這個時代的文人就這樣兒,見著點名琴、古譜之類的東西,就算是一點不懂,也得湊上去聞聞,沾沾仙氣兒。

唐奕則是沉吟半晌,氣息漸粗。輕撫古琴的手掌也是無比柔和。

「一把誰得到它……」

「就足以名垂千古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