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正文卷

「呼、呼、呼——」

好容易擺脫了太上老君,蓮台上的觀音喘幾口粗氣。

哪怕只是三清的化身,也不是他能輕易對付的,他倆間隔著輩呢!

蓮台載著觀音,飛至東海,他想眺望東洲,視線卻被迷霧所籠罩。

這是東洲修士樹立的屏障,別說觀音菩薩,哪怕如來佛祖來了,都不能揮開這一層迷霧,將東洲景收入眼底。

觀音掐指一算,太上老君拖延了一日有餘,也就是說,陳玄奘已在東洲呆了一天。

這一天中發生了什麼,觀音一無所知。

想到一個接著一個,下餃子般奔東洲的神仙,與逃離珞珈山的木吒,觀音額角一陣一陣抽疼。

不妙啊!不妙啊!

不是他懷疑陳玄奘的定力,正因知曉東洲的模樣,觀音才會頭疼,那地方太好,太吸引人了,正如同緩緩東升的旭日朝陽,東勝神洲邁上高速發展的軌道,正一路沖向不知名的遠方。

遠不是停滯發展的天庭可比。而西天,雖野心勃勃,卻總缺了點什麼,觀音明白,一個真正心繫民生百姓的人,是不會被西天打動的。

囿於時代限制,他很難去討論西天背後的問題,就像是妖怪只能當坐騎,被神佛殘酷對待,而坐騎下凡肆意吃人也不會被懲罰一樣,這都是西天與天庭的問題啊。

眼下,觀音只有一個想法,得快點把玄奘從東洲撈出來才行,要他看多了,想多了,不西遊改東遊了怎麼辦?

那可是金蟬子的化身,如來坐下的弟子,別偷雞不成蝕把米,給東洲輸送人才,他不得吃瓜落?

可他怎麼進東洲呢?

真身肯定不行,東洲的修士對天庭的偷渡客不錯,認為他們是可歸化對象,對觀音這類「中高層」人員,那叫一個嚴防死守。

所以,他想進去,只能靠化身。

觀音:慈郎化身,就是你了!

那他的化身在哪呢?

顯然,還在高長松的莊上打工呢!

*


「家院!家院!」

觀音才睜開眼,就聽見佃農大呼小叫,他速速翻閱了最近的記憶,照舊沒什麼事。

觀音的化身,是第一批加入的流民,又自帶種植屬性,不行還能撒一把楊枝甘露活地,混這麼多年,早升職了。

當家院,是因他為化身,觀音不管,就同木偶般做事情愣愣的。高長松是個明白人,只給他安排些輕省活計,沒事的話,只要背著手,到處巡邏巡邏便成了。

那大呼小叫的佃農終於來了,定睛一看,是田疇上跑腿的。

他說:「青鷺姑娘傳信,說明個兒主家要來巡邏,朱家院讓我來問問您,有什麼章程。」

觀音說:「我不知,你去問他。」

沒錯,這就是觀音的行事風格,問就是不知道!

佃農也是習慣了,他只禮貌性來問觀音一句,見得不到回應,點頭就要走。

觀音立刻道:「慢著,十二郎來了,你可知他在何處?」

這種問題,他本答不上來,可剛才跟青鷺寒暄幾句,還真能說出個所以然來:「主家在陪客呢!說領著東土大唐來的和尚,在東城瓦子間轉悠,明日要來咱們莊上參觀。」

觀音聽了,十分高興,好啊,一落地就知玄奘在哪,是個好兆頭。

他還沒想好找什麼借口把人勸返回東洲,可只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總出不了什麼事。

抱著以上心思,觀音立刻站起來,也不管佃農愣愣看自己,直往瓦子去了。

……

再說瓦子這,陳玄奘看見豬八戒同群妖怪勾肩搭背,嚷嚷著要去小甜水巷,血壓暴漲,卻也留了個心眼,沒立刻出去,而是深呼吸兩次,不動聲色綴在豬八戒後面。

他倒要看看,這不省心的徒弟能整出啥事。

豬八戒對身後的殺神一無所知,離開玄奘的倆時辰,他過得十分充實。

看了最新的歌舞表演——漂亮的小娘子在台上甩水袖,時不時朝台下拋一個眼神,豬八戒的眼睛變成心形了。

又聽了路歧人的演歌,真生了把好嗓子!

聽歌時遇見了狐朋狗友,是些以前聚在一起逛小甜水巷、玩關撲的酒肉朋友,看他身著海青,先嘲笑一番:

「豬剛鬣啊豬剛鬣,才說一段時日不見,不知你去何處,原來是做了和尚!」

「瞧你這模樣,難不成是去大相國寺出家了?不能夠吧,人家要你嗎?」

一個個捧腹大笑。

豬八戒不高興了:「這叫什麼話,俺老豬當了這麼多年和尚,你們頭一回曉得?」

他想,自打他被觀音點化過後,就一直在學佛法,還曾向臭屁的黑熊精請教過呢!

雖然他喝酒吃肉看漂亮姐姐,學佛心卻是真的。

雖然,比起西天取經,他更想留在當地……

豬八戒認真辯解了,在場人卻不大相信,他們都以為這頭豬在說胡話,畢竟,他實在不像是出家人。

話題很快被放過,這些好色貪杯的精怪向他們的好友豬八戒介紹了一名姑娘,他們稱之為白姑娘,是小甜水巷的新角兒,一舉一動嫵媚動人,又看不出跟腳,她的表演,兄弟們場場不落。

「你也來看看,保准喜歡。」

豬八戒聽後又心動,又糾結,他想:好歹自己答應過師父,現在就跑,不合適吧?要給抓到怎麼辦?

可轉念一想,師父才來東勝神洲,怕連小甜水巷的口往哪開都不曉得,等他熟悉此地,他就不能亂跑了,不如抓住最後的機會?

於是一口應下來:「好啊好啊!」

「到時再找個姑娘,鬆快鬆快。」

狐朋狗友們見他如此,嘲笑得更歡,說:「你瞧瞧,剛還說自己是和尚,哪有點和尚的樣子?」

豬八戒理直氣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旁人嘖嘖嘆道:「你這話,若是燒朱院的酒肉和尚說,倒也罷了,你個出入青樓楚館的,可忒沒資格啦!」

他們也就吐槽吐槽,自己都不是什麼好鳥,哪有空評判別人?

於是一路遊盪進小甜水巷,這兒跟瓦子一樣,燈紅酒綠,明亮得恍如在白日,空氣中瀰漫著脂粉水的香氣,豎起耳朵便能聽見女子的嬌笑聲。

豬八戒的蒲扇耳撲哧撲哧地扇動,他好久沒聽仙女們的笑聲了。

嘿嘿嘿——嘿嘿嘿——

豬八戒的嘴角掛著豬哥的笑容。

隱匿在小巷中的玄奘將他的表現收入眼底,非常失望。

他想:這三徒弟果真是個教不會的,一點都對不起他「八戒」的別名。

喝酒吃肉且不提,既入了佛門,色戒絕對不能犯,他既成對方的師父,就不能讓他走上邪路。

撒謊又好色,對這樣的徒弟,需嚴格教導才行!

怒氣值爆棚的玄奘冷靜下來,此時,他看豬八戒背影的眼神無比嚴厲,只見他身形一閃,從藏匿著的小巷中走出來,冷冷道:「八戒。」

聲音不大,卻極富穿透力,豬八戒聽見了,腳步停頓了,流淌著的熱血凍住了。

八戒:……

完、完蛋了!

「嗯?」狐朋狗友見他停下腳步,回頭道,「這麼了,豬剛鬣,不進去嗎?」

巧笑倩兮的女郎在對他們招手。

豬八戒話也說得磕磕絆絆:「這這這……我就……先不進去了。」

都結巴了。

打頭的鬣狗精很不高興:「先前說得好好的,怎麼又打退堂鼓了?」

他還挺好心的:「莫非是你沒帶夠盤纏?也罷也罷,就先掛在我賬上,下回給我便是。」

還很大方。

豬八戒欲哭無淚:若平時,有妖請自己去玩,他一定很高興,可現在……

想起陳玄奘的禪杖,他都快嚇尿了。

他態度堅決道:「我不進去,真不進去!」

隨即轉身,對陳玄奘賠笑道:「師父您怎來這兒了?俺老豬帶您去十二郎府上,這裡人多眼雜,別衝撞了師父。」

陳玄奘半個身子被街角的陰影所籠罩,他睥睨豬八戒,眼神銳利,根本沒被蒙蔽:「我是一路跟來的。」

此話一出,豬八戒的心都要裂了,滿心滿眼就兩個字「完了」。

「八戒,你還有甚好說的?」

陳玄奘問。

豬八戒:「……」

只見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陳玄奘面前,又撲通一聲倒下來,抱著玄奘的大腿說:「師父!我真沒想到要來啊師父!都是他們喊我一起來,我沒禁得住誘惑,該死,是我該死!」

見他唱念做打一應俱全,就差涕泗橫流了。

鬣狗精等人看豬八戒如此作派,一愣一愣的,他們小聲討論道:「不是吧,他還真入了佛門,開始修行了?」

「他叫那小禿驢師父,應當是真的。」

於是一個個看熱鬧不嫌事大道:「呔,豬剛鬣,你都入了佛門,還想跟我們一起去看白娘,心不誠啊!」

又對玄奘喊話道:「小師父,你這是收了一個燙手山芋,豬剛鬣若能當六根清靜的和尚,咱們也能修成正果。」

隨後「哈哈哈哈哈」爆發出一陣笑。

豬八戒聽後恨不得將那群人暴打一頓:說什麼呢?!火上澆油的傢伙!

只能對陳玄奘裝可憐道:「師父啊師父,我真不是那樣的人,你別聽他們瞎說!」

他老豬可純潔了!

卻聽陳玄奘幽幽嘆了一口氣道:「我本是想相信你的,可八戒,你先追高家三娘不成反被打,眼下才不過兩個時辰,又差點犯色戒,你說我該怎麼相信你。」

豬八戒:「……你就饒了我這回吧師父,我再也不犯了。」

陳玄奘說:「我是不大信你的,你做錯了事,總得受罰,這樣,拿出你的九齒釘耙,我只敲你十下,接下這十招,我既往不咎。」

他小時候練功,沒少被師父用棒子敲手心,只是陳玄奘沒想到,自己還有棒打別人的一天。

論做徒弟,孫悟空跟小白龍太讓人省心了。

豬八戒一聽,覺得還不錯,只有十下,他還能拿釘耙抵抗,應該沒什麼吧?

他可沒看陳玄奘真刀真槍地耍過,對他的武力值沒數。

豬八戒道:「好好好,多謝師父,多謝師父,饒了俺這一回,以後肯定不再犯了!」

又賣乖道:「九齒釘耙俺就不拿了,師父想要教育我,俺老豬豈有拿武器反抗的理?還不是想打哪就打哪。」

陳玄奘:「……」

說著老老實實坐下來,等著玄奘「棒喝」。

巷口的妖怪們也不急著去看白娘了,他們看陳玄奘跟豬八戒一個站一個坐,估摸著是小師父要教訓大徒弟呢,紛紛起鬨道:

「小師父,你這樣不行啊,這頭豬皮糙肉厚,很是耐打,你打他十棍子,一點用都沒有,日後還是個不知悔改的。」

「就是就是,得上嚴厲點的法子,不如讓他抄經書萬卷,肯定比打一頓有用。」

豬八戒一聽急了,扭頭訓斥道:「再說,小心撕爛你們的嘴!」

又回頭對玄奘道:「師父,甭聽他們的,打十記就好,打十記就好,我是真不想抄經書,一看書我就腦殼疼。」

這是假話,他堂堂天蓬元帥,文學造詣還是有的,以前調戲嫦娥時,還能口出歪詩。只是不願抄書罷了,這得花多少時間啊!

只想早打早好,過幾天再找機會,偷偷看姑娘表演。

陳玄奘不置可否,他到底有沒有看破豬八戒老實巴交表情下的糊塗心思也尚未可知,只能看見他雙手捏禪杖的力道更大了些。

「呼——」

金色的禪杖化作一道流光,劃破漆黑的夜幕,陳玄奘單手持杖,落下如萬鈞雷霆。

杖身與空氣相摩擦,那些柔和的、毫無存在感的氣息被點燃了,摩擦出爆裂之聲。

豬八戒傻了、愣住了,好在自天蓬元帥時期伴隨他的第六感起了作用,正如他知道孫悟空不好惹一樣,此時的陳玄奘讓他恐懼極了。

或許,讓他恐懼的是陳玄奘的禪杖,他幾乎看見自己豬腦崩裂的結局了。

豬八戒貼地靈活打滾,柔軟的肚皮與夯實的泥土地親密接觸,他以不符合身材的矯健身手,躲過了第一擊。

禪杖在重力的驅使下落地,只聽見「轟隆」一聲,土地被硬生生砸出一個大坑,霎時間塵土飛揚,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隔絕豬八戒的視線。

豬八戒:口!

狐朋狗友:口!

旁觀一切的不正經妖怪看向豬八戒,他們的眼神驚訝極了,也敬畏極了,彷彿看見挑戰天庭的孫悟空。

「他膽子真大。」妖怪喃喃自語道,「拜在這樣一位法師門下,還敢耍花頭,就不怕被打死嗎?」

他們看錯豬八戒了,他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妖怪們肅然起敬:「光沖他的覺悟,我們就不該調侃於他。」

「這是在用性命喝花酒啊!」

*


豬八戒不知酒友們的高評價,此時的他深感命懸一線,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倘若還有機會,他情願抄寫萬卷經書,也不願意選擇跟陳玄奘一對一,不不不,再往回看,他甚至不會去喝花酒!

誰知小師父這麼恐怖,他別是對自己不滿意,也想把他給物理超度了吧?

第一招過後,豬八戒便撒腿狂奔,連九齒釘耙都不願意召喚出來,依稀間他聽見陳玄奘散落在風中的嗓音。

「八戒,何故倉皇奔逃,還有九下,此事就此揭過。」

豬八戒一面奮力奔跑,一面氣沉丹田喊道:「師父,你這是要俺老豬的命啊,一下尚且如此,九下我還能活嗎?」

他大喊道:「你行行好,這經我不取了,佛門我不入了,就放我走吧師父!」

陳玄奘的聲音更不高興了:「胡鬧,入佛門乃是大師一件,豈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這如何對得起觀音菩薩的教化?」

豬八戒的心咯噔一聲:也是啊,他當年沒有被觀音菩薩直接物理超度了,一是因他天蓬元帥的身份,二則是簽下了西行霸王條款,某種意義上,他能活到現在,也因他是欽定的唐僧徒弟,取經路上的一份子,否則他早就沒命了。

可他生性愛偷奸耍滑,見空子就鑽,否則也不會痴纏高長松如此之久了,見陳玄奘不答應自己,豬八戒跑得更快了,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先躲過這一遭。

起碼要把師父跑得氣消了才成啊!

他卻不知道,陳玄奘下手很有數,倘若豬八戒不躲,他最多也只是皮肉傷,他的逃竄,讓陳玄奘更怒火高漲,也認為豬八戒就是個出爾反爾的,壞毛病太多。

玄奘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這性子給扭過來!

否則即便當了神仙、使者,也會危害一方啊!

*


觀音掐算出玄奘的去處,馬不停蹄地趕去。

走著走著,他表情也變得微妙了,心說:這方向……不至於吧,高十二郎怎把人往這裡帶?

他又相信高長松是個靠譜的,想其中是否有誤會,怕不是豬剛鬣的主意,就他所知,西行人中只有豬八戒,愛犯色戒,其餘要不是拿劍當老婆,要不就是沒開竅!

待看見陳玄奘追殺豬八戒後,觀音更是長呼一口氣,我就說!

平心而論,他是很希望玄奘整治下八戒的,你看這廝,好逸惡勞,貪婪好色,這些毛病要不正回來,到西天也是個禍害。

可玄奘是個正經人,似不擅長對付這豬……

觀音腦袋上的小燈泡一亮:有了!

那給孫悟空準備的法器,不還擱置著嗎?

*


於是,正「追殺」豬八戒的玄奘聽見腦海中傳來一陣佛音。

是菩薩的聲音!

他不由放慢腳步,四處張望,不見觀音菩薩人影,只能聽其聲。

菩薩:在敵人的地盤,要低調。

他可不想被叉出東勝神洲。

菩薩在他腦海中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又送予他新法寶,玄奘虛心接受。

*


而豬八戒呢,他本逃跑了一陣子,腳步比風還要快。

本以為按陳玄奘的腳程,定很快追上,哪知道跑了一陣子,第二下禪杖遲遲不來。

跑著跑著,豬八戒也奇怪了、鬆懈了,他止步回頭,看玄奘搞什麼花頭。

一扭頭,只見一泛著銀光的箍子被丟飛盤似的,從遠處扔過來,豬八戒本不以為它與自己有關,看其直挺挺地飛過來,才心生警惕。

只可惜,待他發現時,已來不及了,那銀箍子死死卡在他的豬腦袋上。

與此同時,觀音冰冷的聲音自他腦海中響起。

「此法寶名為緊箍圈,日後只要你犯色戒,緊箍圈就會一圈一圈收緊,令你頭疼欲裂。」

他呵斥道:「豬悟能,你悔改吧,勿讓玄奘為你費心!」

豬八戒哭喪著臉說:「我悔改!我悔改!」

「所以,剩下的九棒子,能不能不打了?」

比起緊箍圈,他真的更怕師父的禪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