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正文卷

「阿嚏——」以劍氣犁地的高長松猛地打了個噴嚏。

因近日天氣轉涼,鍾離珺後知後覺地問了句:「可是染了風寒?」

他能說出這話語已是很有心了,要知道,這群修士幾乎不會感冒,靈力覆蓋在身體表面,溫差對他們無礙。

高長松穿得單薄,可他也是修士啊,修為也不算低,當然不怕冷,他說:「只是鼻子癢,不礙事。」

鍾離珺哦了一聲,不置可否道:「那就繼續吧。」

繼續說的是劍氣犁地。

高長松都要垂淚了,他的地不算多,也絕對不少,雖說一眼能望到盡頭,但一想到他那時靈時不靈的劍氣,就知要犁完這塊需要時間無數天。

他身上那頑固的惰性儼然要冒頭,高長松真想說「我不想練了」。然而,每當他看向鍾離珺,見對方不是在打坐就是在練招,這話便說不出來了。

人家能夠修行有成,靠的不只是天賦,還有恆心,自己的天賦本就不是很高,再不好好修鍊,給豬八戒打趴下怎麼辦?

好好練吧。

他老高家也不只有他一個人在練劍招,真要說,也就高玉蘭日日把自己關在家裡頭苦讀,要不是高長松每天拖她出來曬月光,給她喂招活動筋骨,怕這小丫頭能憋出病來。

剩下的二人中,老大高香蘭的拳腳功夫是紮實,可她對弓馬的愛好勝過喜愛劍,是個沒劍心的,她揮舞劍跟揮刀都沒什麼區別。

高翠蘭倒是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跟屁蟲,高長松一來田埂她就跟上。

小孩子一天一個樣,也就兩年不到的功夫,她從懵懂的小女孩兒長成古靈精怪的模樣。可正如高長松擔心的那樣,孩子心性的高翠蘭在修鍊上過於一帆風順,這導致她沒什麼定性。

練劍跟一點靈通即成符的符修不同,高翠蘭跟了高長松幾天,也不免親自上手試試,結果不盡如人意。

她操縱靈力,如同操縱自己的手腳,可多了把小木劍,手腳便成了鈍器,無論怎麼擺弄,都釋放不出凝練的氣。

高翠蘭很不高興,她再一次嘗試,看劍尖只凝聚了一小撮靈力,甚至無法做到劍氣外放,乾脆把木劍一丟,氣鼓鼓地跑了,不幹了。

高長松甚至沒去追她,人在高老莊上,能跑到哪裡去,再說,他還有活點地圖,高翠蘭跑哪裡都能把人扒拉出來。

他跟鍾離珺說:「三娘的劍用得不好。」他說,「不過也是,才多大的孩子,能畫符籙就夠驚人的了,真要把劍學好,一是要有定性,而是要有劍心,她兩者都無,肯定差點。」

鍾離珺道:「做個單純的符修也不是不行,可看她懵懵懂懂,道德經文也沒有參透,眼下畫符籙學法術靠的都是天資聰穎,就怕前期好走,一時登得太高,以後修行就難了。」他也看高翠蘭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認為她能夠在大道上有所成,不想看見她傷仲永。

高長松道:「這也是我怕的。」

不過,看她這模樣,只要按部就班成長起來,打個豬八戒估計沒什麼問題,這他就放心了。

高長松嘆氣道:「還是要找人來好好教她。」陳師叔教得也好,可他人太溫柔,高翠蘭不怕他,這也不是很好,高長松覺得他得找個讓高翠蘭敬畏的人,把她浮躁的心壓下來,讓她腳踏實地修行,如此才更容易修成正果。

而且……

他看著自己那薄薄一層劍氣垂淚。

我也想找老師啊!

鍾離珺不是不能教,可他一不是用劍專業人士,二是跟他上課,總覺著怪怪的……

還是換個人好,來得心安。

……

殊不知高長松在這苦哈哈練劍,揚州城的「偽.西門吹雪」葉瀾的生意卻大爆了。

韓百生是第一個嘗到甜頭的。

他回過神來,已跟葉瀾走到郊區,這兒是修士們的約架專門地,衙門派了好幾名輪班的修道人,就怕他們打得太狠,影響到民生。

葉瀾衝天一劍後出了名,修士的圈子又這麼小,走在揚州城裡,大半修士都認識她,哪怕是不認識的,也有通行的修士立刻將人拉走,嘀嘀咕咕一番,轉過頭來看她的眼神又帶著異樣的崇敬。

這些葉瀾都不在意,她習慣了眾人的注視,只是折下一根樹枝,問韓百生:「你用劍,還是不用劍。」

韓百生一五一十道:「用劍,但不是很好,符籙為主,劍為輔。」

葉瀾問:「為何用劍?」

韓百生心說:這有什麼為何不為何的,大家都用劍,我就用劍。

而且唐人對劍有種特殊的執著,可能他們嚮往一人一劍仗劍走天涯吧。

他回答葉瀾:「門派人基本都用劍,我也無甚特別喜歡的兵器,也就用它了。」

葉瀾聽後也無意見,她不是愛劍狂熱者,覺著自己把劍當老婆,其他人也要如此。

東勝神洲也有很多人用劍,但不是劍修,尤其是僱傭他們當練劍工具人的,基本都用劍,就是用得不好,也沒看見他們真的把人家都挑了啊。

她甚至很好脾氣地問:「你平日里怎麼練的就怎麼來,我用這樹枝來應對。」

韓百生目瞪口呆:「你說我用劍,你用樹枝?」這要是下手沒輕沒重,不把人給傷了?

葉瀾解釋道:「劍分有形無形兩種,初練有形,登堂入室之後,不僅是手中的劍,飛花落葉柳枝皆可為劍。我尚未臻至化境,進入人劍合一、人在劍在的境地,卻也能以草木為劍。」她指了下腰間的劍道,「倘若用了她,我怕罡氣太盛,無意之中傷到你。」

他們眼睛都利,修為高於自己的看不透對方的深淺,可只要是修為低於自己的,那真是看一眼就知道對方處在什麼境界,韓百生的修為不高,幾個他疊在一起都沒有葉瀾一個人能打,這樣的修士,用根樹枝綽綽有餘。

哎,在東勝神洲,劍修補習班的口碑不好,也有這一重緣故,總有修士看不爽他們,覺得難道你們就厲害成這樣?我還不配你們出劍了?因此給上差評。

凌霄派的修士們:掙靈石真的好難!

韓百生脾氣好,對葉瀾又有濾鏡,對方一說就接受了。

他雖然要花靈石,去沒將自己放在甲方爸爸的位置上,正相反,他像一個小迷弟,葉瀾說什麼都覺得有道理、說得對,於是他抽劍道:「請賜教。」

說著就持劍配合步伐,沖了上去。

韓百生先用劍,沒打配合,他的速度不算慢,可在葉瀾看來,腳步虛浮、駕駛不穩,一看就是沒有揮夠劍的,她眉頭不動一下,靈力灌入樹枝內。

葉瀾灌靈力很有技巧,明明劍修的靈力都很鋒利,染著股劍氣,可她卻能收放自如,讓其在脆弱的樹枝里循環流淌,能做到這點非常不容易,難怪她是二師姐。

在凌霄派中,掌握這一重技巧的人很少,樹枝在劍修手中,大多只能用一次,用完樹枝就從內部炸裂了,那是被劍氣破壞的。

葉瀾人不動,氣勢卻很玄妙,她就像垂首立在平靜的湖面上,周身的一切都停止了、凝固了。

她忽然動了,就輕飄飄地一挑,依舊維持著剛才那玄之又玄的感覺,可韓百生手中閃著寒光的利刃被挑開了,直直插在泥地中。

此時韓百生表現得還不錯,他實戰經驗不多,卻不是沒有,如此打擊沒能讓他停下,相反略作調整後就以自己更加熟悉的符籙向葉瀾攻去,後者的動作不多,卻格外精準,她動動腳,便能擦著攻擊的間隙躲過,至於剩下躲不過的,則選擇以劍氣劈開。

那是外人看來十分眼花繚亂的雷擊,她卻能斬斷閃電。

不知不覺,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他們身邊,圍觀這一場指導戰,平心而論,韓百生表現已不是很差,是葉瀾過於巧妙。

修士們竊竊私語,其中有一名叫曾守業,他的老師是這一代有名的大儒王通。

王通此人是橫跨隋唐的大儒,也是一名修士,他手下有門徒無數,這些人都是要參加科舉的,或者想走舉薦的路子做官,有些成了修士,有些沒有。

對文士們來說修行真不是主要的,你修行好,你能解決民生問題嗎?你能阻止洪澇災害嗎?你能讓全天下的百姓都吃飽肚子嗎?

越是「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的文士、官員,就越感覺到修行的無用,恐怕只有那些官場失意,選擇獨善其身的,才會逍遙吧。

曾守業是對修行比較感興趣、志不在朝廷的那一批,他是個喜歡看志怪的,對仙人很好奇。

他說的仙人,可不是自己這樣的修士,是符合他理想,有劈山倒海之能的那些,最好擁有仙人的外表、仙人的品格。

他就說:「妙啊,是真的妙,你看她腳一直在圓中,根本沒有跨出去過。」

一會兒又說:「葉道友的眼神也好,她能看見破綻。」

旁人說:「這是如何做到的?」

「劍法,唯快不破,既然要快,就得有雙跟得上劍招的眼睛。」又說,「動作也利落,我想她是沒有任何空門的。」

韓百生感觸最深,他氣喘吁吁,終於停了下來,其實他們只打了一小會兒,可他大汗淋漓,四肢百骸乃至筋脈都在隱隱作痛。

這種痛,是靈力被抽空的痛,也是肌肉被拉到極限的抽痛。

他腦海一片空白,靈台卻很清明,似閃過一絲明悟。

韓百生想癱坐在地上,他真的太累了,葉瀾卻不許,一把將他這個大男人提起來,那動作跟提一隻小雞仔沒什麼區別。

葉瀾說:「不能坐,得站著,走走。」

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看上去可酷了,殊不知這是每一位劍修的經驗,他們都當過1v1的教練!

韓百生緩了好一會兒,終於休息夠了,沒事了,他也捕捉到了腦海中明悟,迫不及待問葉瀾:「葉道友,你是如何避開我那招五雷符的?」

葉瀾一頓,也不說「我動作快,就這樣避開了」,她是專業的,不說這麼凡爾賽的話,而是開始點評韓百生的動作,點評他空隙太大,哪裡有空隙,該怎麼改善,如此他動作會變得更快云云。

韓百生聽後,佩服得那叫一個五體投地,覺得對方說的太對了,給自己指明了前進的方向。

這一場指導令葉瀾在揚州一炮而紅,很快,她再也不用為找工而憂愁,檔期都排得滿滿的。

只要是跟她練過的,輕則肌肉拉傷鼻青臉腫,重的被劍氣所傷也不是不可能,她若遇上強手,也會不留手,此時刀劍無眼,碰著擦著了,實屬正常。

葉瀾心頭喜滋滋的,她從來沒覺得錢如此好掙過,東勝神洲的市場小,劍修都很內卷,此外還要跟其他修士拼,他們這群冷木頭時常拼不過。

尋常人家都喜歡找溫文爾雅的修士,誰愛說三句話放不出一個屁的冰山呢?

她甚至想,可以讓其他師弟師妹一同來掙銀子,大唐匯率不錯,銅錢銀子換靈石,這裡市場大,要求低,正適合他們來,來一回定能掙個盆滿缽滿,回頭就能給老婆劍鳥槍換大炮了!

而揚州的修士們呢,也很開心,底層的修士得到大佬的指導,都要激動哭了,與她差不多的修士得到拳腳交流的機會,想著強中自有強中手,打打更健康,也很高興。

修士都不缺銀子,他們原本想指導,必定要大出血買天材地寶,眼下難度大降,實在是好。

好在葉瀾不貪,沒被掙快錢的法子迷住眼,她只是按按將這方法記在心裡頭,等謝自然跟竇亮啟程時,懷揣著滿兜的銀子,一同往長安去了。

*


等入長安,各有各的事。

竇亮在長安未置宅,他一直住在位於布政坊內的福祥觀。

這門派不大也不小,學的是上清功法,然而只得了一個皮毛,他們真正的看家本領是「道醫」。

這可是門好功夫,福祥觀能續存多年橫跨幾個朝代,就是因一手醫術。

古代巫醫不分家,這個巫,指的是廣義上的巫,狹義上的巫指的是能與神明溝通的人,特指民間與神鬼之時相關的人。而廣義上的巫,恐怕將各行各派包括在內了。

道醫的「道」,也包含在巫的大類里。

那道醫研究的核心是什麼呢?無非是《黃帝內經》與陰陽五行說,以這二說為基礎,輔以各色醫學知識,能將二者融會貫通的,才能稱為道醫。

竇亮對這不感興趣,醫的部分學得很差,但他也知道門派里賣固精補氣丸藥賣得那叫一個好,他們還會提供起長期療養之能的葯膳之術。

賣丸藥,其實就是商業行為,可主顧給錢不是錢,那叫布施費。

他們布施費得太多,又對正經修自身沒什麼太大熱情,這才會催生出如竇亮這般的商人,因為賣丸藥掙得實在是太多了,就想掙更多。

從這角度來看,他們也是沾染了人世間的利,不夠純粹。

竇亮回福祥觀是因為他的家在這,他在此度過了漫長的童年以及少年時代,此外他現在對外銷售東勝神洲的貨物,也是有福祥觀背書的,他是個知恩圖報的,怎麼能不回來看看?

福祥觀的道長勉勵他:「你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人也很聰明,相信你假以時日會跟靈寶派的高十二郎一樣,做出一番事業。」

又不無羨慕道:「高十二郎給靈寶派寄了很多足袋,還有毛線衣,他實在是大手筆,那毛線衣現在長安價值上千,不是想買就能買到的,他卻慷慨地送給師父師叔。」說到這帶上了一絲抱怨的語氣,「你是沒看見,那葛老漢成日里穿著毛衣招搖過市,頭昂得比公雞還高,一點修道人的矜持都沒有。」

葛老漢的意思就是現在的葛老頭,其實葛朝陽鶴髮童顏,看上去還是一名俊朗的中青年,是福祥觀的道長看他不爽,才用了蔑稱,多少有點他為老不尊的意思在。

竇亮也不全然順著師父說話,他知道對方只是想抱怨抱怨,沒安什麼壞心,就說:「您也甭說他,要是換作您,我給您搞這麼一件衣服來,還不是隔日就會穿上會朋友?」

師父的心思被說中了,猛地跳了起來,竇亮一邊安撫師父,一邊說起一路上的見聞。

*


謝自然是來長安會朋友的,她來長安幾次,記憶猶新,順著小巷子七拐八拐,來到一處看似尋常的三進院子前。

「咚咚咚、咚咚咚」

來的是門童,卻不是普通門童,一張剪成人模樣的薄紙人推開門,孫元翔是個能給自己找樂子的,他丹青學得不好,這卻不妨礙他在紙人的臉上潑墨,很快,一張丑的不能再丑的臉應運而生。

謝自然冷不丁看見這紙人,差點後退,這看上去也太丑了!

紙人不會說話,謝自然也知道這點,直言道:「找孫元翔來。」

紙人又點點頭,將門先合上,甚至落了鎖,回頭去找別人來幫忙。

孫元翔來得還是很快的,他看見是謝自然,心情很不錯,小眼睛眯成了彎彎的月牙。

「好久不見,揚州風光如何?」

謝自然道:「我可不僅去了揚州,大半唐的領土,我可都踏足一遍了。」

從這就切入正題了,她說:「你傳信讓我調查的事我也看了,確實,最近精怪們都不是很安分,聽說先前窮奇被打了個落花流水,往東去了。」

孫元翔插嘴:「這我知道,實不相瞞,我可參與了那一仗。」他有模有樣地甩頭道,「那真是一場艱難的對決。」

其實是群毆。

只可惜謝自然不想接他話,她說:「沿圖聽說有其他四凶出沒,我聽了描述,像是混沌。」

孫元翔倒吸一口氣道:「這四凶本應十几上百年才出現一隻,眼下扎堆,可是亂事又起?」

謝自然道:「不知。」

這不知說得比較利落,她本來對道法外的事不是很感興趣,那些凶獸之類的,非萬不得已她甚至不會出手驅逐。

孫元翔也不說別的,只是將她請進屋,沏了茶。他吃茶所用方子很傳統,會在茶里加入各種稀奇古怪的堅果,最有意思的是,他還會從罈子里挑出幾塊高老莊出產的腐乳,一邊聊一邊吃。

聊天的內容橫跨各大洲,天南海北,真落到實處的卻很少,謝自然有一句話被孫元翔聽在耳里,又暗自記下來。

她說:「最近妖怪是不是變多了,我看他們很活躍。」

孫元翔沒法回答,只說「是嗎是嗎」。

*


再說葉瀾。她進長安很難,當年高長松拿烏斯藏的度牒進來,大大簡化了他的入長安流程,畢竟他是官府性質的交流,大唐要給點面子。

葉瀾就不同了,她是個劍修,而且沒什麼根底,都是第一次來唐,要不然謝自然臨時出現擔保,她被從大唐遣返都有可能。

等好容易審核結束被放進長安城了,她便開始思考住哪。

雖掙了些錢,但住的太好也不行,咱不能鋪張浪費,可住便宜的……要不去拆一下民間旅舍盲盒吧!

還沒等她摩拳擦掌將住所定下來,謝自然就率先邀請她來自己位於長安的宅邸休息。

葉瀾當機立斷,就放棄了旅舍之行,改跟謝自然住。

這其實有些不方便,謝自然家毗鄰東市,那兒寸土寸金,似能證明謝自然財力的雄厚,然而葉瀾對此感覺一般,她甚至覺得有點遠,因此她要去的是西市。

別的不說,凌霄派能派她出馬,證明葉瀾很是有兩把刷子,她已經決定好了,這幾天先什麼都不管,先把手頭工作做了。

她的第一項工作,就是在西市貨比三家。

一,高長松那的白酒與平時喝的米酒,到底有多不同。

二、將這兒所有的酒價都打聽地一清二楚,尤其是白酒。

葉瀾: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高長松:???

誰跟你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