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7章 罵得好

正文卷

劉冬青聽聞過賈平安不少事迹,譬如說京觀狂魔,譬如說學問了得,新學堪稱是士族的死對頭等等。

賈平安是個什麼樣的人?

劉冬青覺得該是個嚴肅的,冷酷的人。

所以當賈平安說出這個該死的世道時,劉冬青覺得不對。

賈平安想尋鎮紙拍案幾,卻尋不到。

他乾脆把橫刀拔|出|來,拍在案几上。

「拿人!」

劉冬青心中一凜,「國公,那是隱戶……」

「隱戶可是人?」

賈平安問道。

劉冬青默然。

眾所周知,隱戶就是上等人的私產……注意,是私產,而不是人。

耶耶處置自己的私產關你屁事?

大唐律法中有關於奴僕的條款,譬如說主人不得無故弄死奴僕,可在實際操作中,奴僕被主人弄死的比比皆是,誰管?

李敬業出來,「兄長,我去吧。」

賈平安點頭,說道:「切記,不可墜了威風。」

……

王氏,王冀和人正在商議此事。

「賈平安來了清河,必然是想藉此生事。他不會是為了王氏而來,而是盯住了崔氏。」

王冀是很狂妄,但智商不缺。

「崔氏名望太高,賈平安也不敢直接動手,所以想藉著王氏來動崔氏,所以此事不可小覷。」

王冀嚴肅的道:「頂罪之人可準備好了?」

王舍點頭,「是家中的奴僕,老夫說了,他只管去,家中給五萬錢,他的孩子拿一個去二郎的身邊陪同讀書……那奴僕感激零涕,說願意為王氏效死。」

王冀頷首,「這就好。回頭賈平安尋事就把他交出去,提醒他……賈平安狠毒。」

他目光微冷,王舍明白了,「要不……讓他自盡?」

王冀點頭,「就該如此。」

王舍起身,「如此我去安排。」

他剛起身,就聽到大門方向發出了一聲巨響。

嘭!

眾人沖了出去,就見大門撲倒在地上,灰塵漫天。

一個身材雄壯的不像話的官員走了進來,目光轉動,盯住了王氏一群人,問道:「王冀是誰?」

王冀上前拱手,「老夫王冀,敢問貴官所為何來?」

官員走了過來,仔細看看王冀,說道:「人模狗樣的,可為何不做人事呢?」

王冀大怒,「老夫乃是崔氏姻親,你想怎地?」

啪!

官員一巴掌拍去,明顯是留力了。可王冀張開嘴,噗的一聲,竟然吐出一口血水,血水中還夾雜著幾顆大牙。

「帶走!」

官員便是李敬業,他往前一步,把王舍揪了出來,「趙氏的兩個孩子何在?」

王舍怒道:「你擅闖王氏,打傷王氏家主,且等著報應吧。」

「所謂報應指的可是崔氏?」李敬業獰笑道:「耶耶問你話你卻不答,這是負隅頑抗……你等可看到了?」

隨行的人眼皮狂跳。

「看到了。」

這位大爺要幹啥?

李敬業突然一腳踹去。

「哦……」

王舍雙腿夾緊,面色潮|紅。

李敬業又揪出一人,問道:「那兩個孩子何在?」

「在……在家。」

「帶路!」

李敬業帶著人去了莊子上。

「就這家。」

李敬業推開門,裡面昏暗。

他逐漸適應了環境,就看到兩個孩子躺在地上。

兩個孩子都是鼻青臉腫的,而且腿骨扭曲……此刻都陷入了昏迷。

李敬業深吸一口氣,「救人。」

他走了出去,帶路的男子不用他問,就說道:「趙氏刺殺王亮後,家中僕役義憤填膺,自發……自發打的。」

李敬業揪住他,「孩子何辜?你等竟然下得去手?」

男子顫聲道:「和我無關!」

……

賈平安坐鎮駐地,接到了許多消息。

「博陵崔氏遣人來了清河。」

「清河崔和博陵崔,這是打斷骨頭連著筋?」

賈平安冷笑,「來了也好。」

「國公,崔晨求見。」

賈平安說道:「讓他等等,太子呢?」

包東說道:「殿下說是出去看看。」

賈平安點頭。

崔晨被帶了來。

「趙國公這是何意?」

崔晨一來就開門見山,「王氏乃是崔氏的姻親,打死一個隱戶算不得什麼,趙國公卻不依不饒的,這是想對崔氏下手嗎?」

他看著賈平安,有一瞬竟然希望賈平安對崔氏動手,如此士族將會贏得輿論優勢。

「是又如何?」

賈平安說道:「賈某就在此,你可去轉告崔氏那些人,坐穩,千萬別怯了。」

「兄長。」

李敬業回來了,「那王氏狠毒,竟然把馮五的兩個孩子打斷腿丟在屋裡,準備活活餓死他們,殺雞儆猴。」

賈平安面色鐵青,問道:「這便是清河崔氏的姻親?這便是崔氏要保的王氏?」

崔晨錯愕的道:「隱戶的孩子罷了。」

在士族的眼中,皇族是沐猴而冠,那些權貴高官只是一群粗鄙的貨色……到了這等境界,普通百姓在他們的眼中就是豬狗,而隱戶……那是什麼?只是一堆死物罷了。

啪!

賈平安一巴掌抽去,罵道:「滾!」

崔晨捂著臉起身,反而平靜了下來。

「好!」

他轉身離去。

身後傳來了賈平安的聲音。

「拿下王氏,抄家!」

王氏此刻正在憤怒中,有人說道:「崔氏已經派人去交涉了,那賤狗奴可敢不放人?等著看吧,有他的好果子吃。」

「有人來了。」

剛修好的大門再度被撞開,一隊軍士沖了進來。

「跪地不殺!」

王氏倒台了。

一隊隊騎兵衝進了王氏的莊園中,把那些管事拿下,令人看管莊子。

王氏的人進了賈平安的駐地,隨即裡面就傳來了慘嚎聲。

……

「賈平安的駐地中慘嚎聲直衝雲霄,恍如地獄。王氏涉及到馮五和趙氏的人,據聞盡數被打斷了雙腿,賈平安好毒!」

崔晨挨了一巴掌,可此刻卻格外的平靜。

崔景看了他腫起來的臉頰一眼,「他這是做給崔氏看的,他此刻就希望崔氏出手去救王氏。」

崔晨說道:「難道崔氏要坐視?」

「當然不會。」崔景說道:「博陵那邊來人了,范陽盧氏那邊應當剛接到消息,還有趙氏,河北道的士族不會坐視……這便是唇亡齒寒之意。」

他喝了一口茶水,從容的道:「賈平安是衝著士族來的,士族同氣連枝,每家都有自己的關係,聯手起來便是一個龐然大物,賈平安若是聰明就該見好就收……」

……

王氏被拿下後事情很多,但就在當日,一群學生進了清河縣縣城。

「都是學堂的學生,計算了得,讓他們核算王氏的隱田和隱戶。」

賈平安早就做好了準備。

「太子呢?」

「還沒回來。」

……

李弘帶著十餘騎正在清河縣內轉悠。

天氣熱,李弘戴著斗笠,不時喝水都覺得難受,可田地里卻有農夫頂著烈日勞作。

勞作之餘,農夫坐在田埂上,拿出陶罐喝水。

「嗝!」

打個響亮的水嗝,農夫陳二郎愜意的看著眼前的田地。

一行人緩緩順著田埂走來。

「見過貴人。」

陳二郎起身行禮。

為首的少年頷首,「我等賞玩到此,錯過了路……」

陳二郎熱情的給他們指了道路,少年感謝後問道:「你是隱戶?」

陳二郎點頭。

少年詫異的道:「為何有自己的田地還要投靠大族?」

陳二郎笑道:「貴人卻不知,我等進了大族,賦稅繳納的就少……」

「幾代之後呢?」少年說道:「我聽聞大族會藉著隱戶生病或是家中艱難的機會兼并了他們的田地,以後你等豈不是變成了奴僕?」

陳二郎嘆道:「貴人竟然也知曉……當初阿娘生病,沒辦法就借貸了崔氏的錢,病沒治好,阿娘也去了,可借的錢卻是要還。後來田地被收走了,我一家子得活吧……」

有隨從說道:「他家田地被收走了,若是不跟著去,隨後就會凍餓而死。」

少年問道:「授田時有永業田和口分田,口分田不可買賣……你家的口分田呢?」

陳二郎錯愕的道:「貴人怕是……貴人不知,說是口分田不許買賣,可地方官府哪裡管得了那些大族。」

少年點頭,「也就是說,地方不管大族兼并土地。」

陳二郎蹲在那裡,嘿嘿一笑,有些像是自嘲,「都說貝州有神靈,神靈姓崔呢!神靈之事,誰敢管?」

少年便是李弘。

他起身說道:「多謝了。」

回到駐地,他尋到了賈平安。

「今日我去清河鄉下轉了轉,和幾個農人交談,言辭間,對崔氏頗為敬畏,以為神靈。」

李弘有些不忿。

賈平安說道:「當初先帝都想和士族聯姻,求之而不得。你皇室都把士族當做是神靈,百姓會如何?」

這個時代的等級森嚴是後世人所無法理解的,九品中正制的存在,更進一步細分了等級階層。

李弘悵然,「何須如此?」

賈平安莞爾,「兩漢施行察舉制度,漢末時,曹魏佔據大半天下,人才錢糧堪稱能碾壓了蜀吳,為何持續多年不能平定天下?」

李弘說道:「蜀吳不弱。」

賈平安點頭,「是啊!他們是不弱。可你還得看到曹魏當時的處境。曹魏是接手了正統,所謂正統包括了漢帝和那一套官僚,以及各地的大族……那些大族不是省油的燈,他們聯手曹魏也得低頭,內耗不斷的曹魏無法形成合力,才有了所謂的九品中正制。」

李弘默然。

原來還能從另一個角度去詮釋漢末?

「所謂九品中正制,其實便是曹魏安撫世家的手段,緩和雙方的矛盾。九品中正制流毒多年,前晉時達到了頂峰,遺毒到了如今。」

「多年來,從帝王到百姓,都自覺不自覺的把那些傳承多年的士族當做是神靈。往下便是皇室,再往下權貴高官,地方大族……官員多是這些家族的人,這便是另一種九品中正制。」

賈平安揮揮手,包東等人告退。

「看好,不許人接近。」

賈平安的吩咐令人心中一凜,包東等人馬上散開。

李弘卻頗為歡喜,「舅舅可是有話要說。」

賈平安看了一眼門外,說道:「什麼是國家?何為王朝?王朝的主人是誰?」

「國家……國與家。」

「國家是由無數人家組成的一個集體。」

「何為王朝?王朝便是帝王統領的國家。王朝的主人是誰?」

李弘說道:「帝王。」

「錯。」

賈平安說道:「你讀史當能看到秦漢至今王朝的變化,帝王的權力往往在王朝前期最為穩固,但幾代之後帝王威權不再……為何?」

李弘在仔細想著。

「權臣。」

「權臣從何而來?帝王的威權哪去了?」

賈平安喝著茶,神色看似輕鬆。

李弘說道:「權臣從結黨而來,帝王的威權……被奪。」

「這隻是表面。我今日給你上一課,這一課除去帝後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說。」

李弘興奮,「是。」

賈平安的神色恍惚了一下,「王朝立國後,也是武功最為鼎盛之時,帝王威權最高之時,隨即王朝進入興盛期……在這個興盛期中,上面的權貴、高官……下面的大族豪強,他們都會幹一件事,那便是兼并資本。」

「資本?」李弘顯然對這個概念有些不大明白。

「何為資本,資本就是創造財富的一切工具,自秦漢以來,一直到大唐,何為資本?」

李弘說道:「商賈掙錢有限,是田地。」

農耕社會最大的生產資料就是田地。

「還有人口。」賈平安覺得這個學生很聰慧,「人是趨利的,那些上等人會盯著田地和人口,他們會用一切手段去奪取田地和人口。

他們會因此而格外強大,成為國中之國。而王朝卻因為少了田地和人口,賦稅越來越少……

王朝延續的時日越長,花銷就越大,沒錢糧怎麼辦?只能在那些還在交稅的百姓頭上增稅,隨即百姓饑寒交迫,只能扯旗造反……」

李弘仔細想著,「當他們奪取了田地和人口後,就會得隴望蜀。」

「對。」賈平安笑道:「人心趨利,到手一百錢,他們會想著一萬錢,到手一萬錢,他們會想著百萬,千萬錢。」

他說道:「在壟斷了田地和人口之後,他們的野心開始膨脹,隨後還有什麼值得他們去覬覦?」

李弘平靜的道:「權力。」

「對,他們會覬覦權力。當他們盯住權力時,帝王的寶座就會搖搖欲墜。他們會控制視聽,會把一切關於兼并田地人口的負面言論壓下去,他們會把自己裝飾成世間最出色的一群君子……」

「士族便是如此!」

還有宋明。

宋明那些君子把自己吹捧成了世間罕有的好人,他們一邊兼并土地人口,一邊為自己吹噓,一邊滲透權力……

「當他們掌控了權力時,這個王朝就不由帝王做主,明不明白?」

李弘點頭,眼中多了冷意,「他們會把王朝當做是自家掙錢的工具。」

「這便是王朝衰敗的根源。」賈平安問道:「你懂了什麼?」

他希望太子能清醒的認識這個世界和這個王朝,能知曉這個王朝最大的敵人是誰,知曉如何打擊這些敵人。

如此,只需兩代帝王就能把那些敵人壓下去。

李治一代,李弘一代。

一代代帝王會告訴自己的孩子:王朝最大的敵人不是外敵,而是內部的貪婪。

李弘說道:「誰敢蒙蔽視聽,那便是王朝的大敵。」

賈平安微笑。

他屈指敲打著大腿,得意的想高歌一曲。

太子說道:「大唐最大的敵人便是不斷吞噬田地和人口的那群人!要把他們的嘴縫住,否則他們就會張開血盆大口,吞噬他們所看到的一切。」

確定了王朝最大的敵人,帝王施政就會有的放矢。

但凡讓那群人聽到這番話,他們能活活掐死賈平安。

……

宰相們發現太子有一陣子沒來觀政了。

皇后說太子最近身體不適,正在靜養。

「皇后,地方來了奏疏。」

河北道的奏疏雪片般的飛進了宮中。

李治也被驚動了。

「河北道多名官員上疏。」

武后說道:「說平安在貝州無故滅了清河王氏。」

皇帝淡淡的道:「這是敲山震虎。」

賈平安被人彈劾了。

「那王氏不過是死了一個隱戶,趙國公竟然就下了毒手,王氏全族下獄,多人被打斷四肢,好慘。」

楊德利站在朝堂上噴了回去,「什麼叫做隱戶?大唐戶籍可有隱戶一說?」

呃!

噴賈平安的官員啞口無言。

楊德利乘勝追擊,「藏匿隱戶是違律!王氏不但違律,還打死了人……殺人何罪?」

官員心中冷笑。

群臣尷尬了。

大佬們都有不少田地,有了田地自然要人耕種。你說可以雇傭佃戶,可雇傭佃戶還得繳稅……那不如弄了隱戶來。

楊德利說道:「王氏更是無恥的打斷了孩童的雙腿,想活活餓死他們,殺雞儆猴。這是什麼?這是野狗!這是畜生都不如的狗東西,我曰你娘!」

楊德利眼珠子都紅了。

皇后意外的沒有因為他的粗口而蹙眉。

楊德利出身鄉下地方,而且家境貧寒。在那裡小吏便是土皇帝,他和賈家不知被欺負了多少次。所以提及這等事他是感同身受。

那官員抬眸,「你罵誰?」

楊德利盯著他,「耶耶罵你,怎地?可要動手,耶耶拼著不做這個官了,今日弄死你!」

官員顫抖了一下,拱手,「請皇后做主。」

武后沉默一瞬,「罵得好!」

李朔番外: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1)

儀鳳二年的初春,長安城中很熱鬧。

十九歲的李朔坐在長安食堂的包間里,周圍是自己的夥伴們。

「大郎。」坐在李朔邊上的好友陳弼舉杯邀飲。

李朔喝了杯中酒,陳弼突然問道:「大郎可要去?」

李朔微微蹙眉,「去何處?」

他並不喜歡權貴子弟,但阿耶說過:出身決定了你的圈子,而你的出身由不得自己。

阿耶在敷衍我!李朔不滿地問道:「難道就沒法子?」

賈平安當時神色古怪,「當然有。」

「什麼法子?」李朔只想脫離這個讓自己厭惡的圈子。

賈平安的眼中多了憐愛之色,「出家。」

這些過往在腦海里轉過,李朔放下酒杯。

陳弼說道:「我昨日得知了一個消息,西域諸國正在侵襲安西,安西都護府出動小股人馬去試探,竟然死傷慘重……」

室內的少年們都怒了。

「誰?」

「弄死他!」

陳弼說道:「當年趙國公一戰令大食東路軍死傷慘重,大食震怖,隨後退出了波斯。如今那些小國膽敢集結,多半是大食在背後鼓動,弄不好還支持了兵器錢糧。」

「好大的膽子!」有人罵道:「大食人不怕大唐的大軍嗎?」

陳弼冷笑,「吐蕃如今內亂不休,不時有亂軍衝出來,襲擾大唐西北。大食人覺著大唐該焦頭爛額了……」

他起身,目光睥睨,「我要從軍!」

「我也去!」

「耶耶苦練多年,就等著能一朝殺敵!」

陳弼看著李朔,「大郎,你可想去?」

一個夥伴說道:「有趙國公和公主盯著,大郎怕是……」

阿耶和阿娘多半不會同意,特別是阿娘……李朔起身,「我先回去。」

他到了樓下,掌柜上前。

「告訴阿耶,我有急事請見。」

他不想去道德坊。

晚些,賈平安來了公主府。

如今他掛著兵部尚書的職務晃悠,去歲太子建言讓他為相,帝後默許,但賈平安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按照他的說法,做宰相能經常去釣魚嗎?

不能!

做宰相能想出去溜達就出去溜達嗎?

不能!

那我做什麼宰相?

吃多撐的?

「阿耶,他們說西域不寧,我想去。」

李朔抬眸,神色平靜。

賈平安看著他,良久笑道:「為父若是說不可,你定然會想辦法讓你娘來說服我。」

李朔平靜的道:「我該有自己的路,這是阿耶你說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這條路不該被別人限定。

這話是賈平安說的。

可此刻卻作繭自縛。

賈平安進了裡面,隨後傳來了爭吵聲。

「大郎還小。」

「大郎十九了,我十六歲就上陣殺敵。」

「可大郎……我不同意!」

李朔離遠了些。

過了半個時辰,賈平安出來了。

他看著李朔,「去書房。」

書房,侍女奉茶,賈平安頷首,侍女福身告退。

「阿耶……」

李朔知曉自己算是背叛了父母的期望,「我想去外面看看。」

「為父知曉你的想法,為父……」賈平安的眸中多了回憶之色,「年輕人都想去看看這個世界,覺著自己能去征服這個世界……直至某一日平靜下來。」

李朔問道:「為何平靜?」

賈平安微笑,「因為被毒打了。」

李朔:「……」

賈平安目光柔和,「你有才華,卻因為身份的緣故只能把才華隱藏。你想從軍,這是一種宣洩……我有許多擔心。」

李朔昂首,「阿耶你當年十餘歲就去了疊州殺敵。」

賈平安頷首,「磨墨。」

李朔起身磨墨。

賈平安攤開紙,拿起毛筆沾滿墨汁,沉吟良久。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世人見我恆殊調,聞余大言皆冷笑。

賈平安抬眸看了兒子一眼,再度動筆。

「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

……

李朔在等待。

朝中為了西域之事爭論不休。

不少官員反對出征,按照他們的說法,大唐就該讓安西都護府出手,擋住那些小國即可。

「說是大食如今正在往西邊擴張,有絕大的對頭,那些人就想著看熱鬧,不想刺|激大食人。」

陳弼不滿的道:「這些人沒膽!」

他看著李朔,「大郎,你可能鼓動趙國公去勸說陛下?」

賈平安對帝後和太子有很大的影響力,更是軍方第一名帥,若是他出手……李朔默然。

「小郎君!」

錢二沖了進來,惶然道:「郎君進宮了。」

陳弼:「……」

李朔:「……」

賈平安已經半年沒進宮了。

高陽得知消息說道:「小賈雖說沒進宮,可太平卻隔三岔五就去道德坊,鬧得賈家雞飛熊跳,擔心什麼?」

到了下午,錢二再度來了。

這次他是歡喜的。

「郎君今日進宮,痛斥了那些軟弱的官員,說大唐威嚴不容挑釁……最後舉薦裴行儉掛帥出征……」

第二日,裴行儉就開始徵辟自己的幕僚。

一個軍士來到了公主府。

「淮陽郡公何在?」

李朔出來。

軍士說道:「大總管徵辟你為長史……」

長史……長史是大總管的臂膀和助手,我……

李朔覺得自己聽錯了。

長史?

……

「沒有大軍。」

李朔跟隨裴行儉進宮。

太子的聲音回蕩在殿內。

太子留著短須,威嚴自顯。

「對於敢於挑釁大唐的任何勢力,大唐回應他們的唯有鐵與血!」

裴行儉上前行禮,神色肅然,「臣定然令異族喪膽!」

他轉身。

眉間全是肅殺。

賈平安側身看著兒子。

晚些父子二人在殿外並肩而行。

賈平安目視了一下李朔的肩膀,「你和為父一般高了。」

李朔側身看了一眼,心中竟然竊喜。

但繼而他有些迷茫,「阿耶,沙場要緊的是什麼?遇到危機如何應對?」

他覺得該是應用兵法!

賈平安看著他,「殺!」

李朔隨即回家準備。

「馬槊要好的。」高陽咬牙切齒的一邊收拾一邊念叨:「你若是有個……你阿耶就別想活。」

李朔低下頭,眼中閃過笑意,為阿耶默哀一瞬。

侍女進來,「公主,外面有小娘子求見……說是楊二娘。」

高陽詫異,「楊二娘?楊家的馬毬隊輸給你多少次了,這小娘子竟然還來尋你?對了,可是來求教的?別教。咦,不對,楊二娘和你同歲吧?怎地還沒嫁人?」

楊二娘來了。

高陽看了她一眼,低聲對李朔說道:「這小娘子喜歡你。」

李朔彆扭的道:「阿娘……」

高陽微笑,「你們說話,我還有事。」

高陽走了。

楊二娘低著頭,雙手背在身後,猶豫了一下。

「你……我聽他們說你要去西域?」

「嗯。」李朔點頭。

「你……要回來。」少女幾度想抬頭。

李朔默然。

阿耶說過,去了沙場就別想著能活著回來,如此你才能活著回來。

楊二娘抬頭,臉頰紅暈。

少女的眼眸中彷彿帶著雲霞,「我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