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3章 君臣之間的交易

正文卷

「天下之大患在於貴人!」

曲江池裡,上官儀喝多了在狂笑。

……

兜兜和王薔正在城外的一處別業里。

今日的主人是她們一個手帕交,接待她們的地方是一處水榭,裡面坐著的全是少女。

兜兜很王薔坐在一起,二人先品嘗了小菜,很是清爽。

「廚子很不錯。」

兜兜一臉自信。

邊上的少女問道:「兜兜你難道是美食家?」

王薔說道:「你想想炒菜是誰弄出來的。」

少女恍然,「對了,想來賈家廚子的廚藝能獨步長安城吧,兜兜,何時請我們去你家做客?」

嗯……

兜兜在皺眉想,「我很想的啊!只是你們不上課嗎?」

「上課?」

「是啊!我每日都要上課,今日上巳節,這才放了一日的假。不過……」兜兜想了想,「要不我告假一日,專門請你們去做客?」

「好啊!」

眾人都歡喜應了。

「都說趙國公家看著不起眼,可內里卻頗有玄機,我一直想去看看。對了兜兜,可能見到趙國公?」

兜兜點頭,「阿耶在家就能見。不過你見阿耶作甚?」

少女微笑,「傳聞趙國公文武雙全,殺人不眨眼之餘,還能作出最令女兒家動容的詩賦,我便想見見。」

「那就明日吧。」

兜兜很是大氣的答應了,但卻擔心阿耶不給假。

「定然會給的。」王薔給她分析,「你都許久未曾在家請客了,趙國公哪裡有不答應的道理,只管說。」

嗯!

那就明日。

兜兜想清楚了,就放開吃喝。

「兜兜可要喝酒?」

主人家李鈺來了,滿臉通紅,「我剛才好忙,被那些婦人抓住問話,多大了,讀了什麼書,可會針線,可會安排飯菜……我真是受不了。」

「我不喝酒。」

兜兜很堅定的道:「阿耶說了,十八歲之前不許我飲酒,十八歲之後可喝一些淡酒果酒,不過不可醉。」

「曲江池可熱鬧了。」

一個侍女進來,「方才趙國公一番話,說什麼……王朝興替的緣故,好些人叫罵呢!」

兜兜一愣。

王薔說道:「趙國公定然有道理。」

李鈺起身,「我去問問。」

兜兜鼓著臉,「定然是壞人在說阿耶的壞話。」

李鈺去了許久才回來。

「趙國公說王朝興替的緣故就在於執政者的屁股坐在哪裡。坐在貴人一邊,王朝衰亡不可避免。坐在天下人一邊,王朝興盛延綿……」

呃!

一群少女孩哪裡懂這個。

「這話說的,咱們也算是貴人吧,這麼說來,趙國公是希望朝中做事時多照顧百姓?那咱們呢?」

有人提出了質疑。

兜兜惱了,「咱們不缺吃不缺穿,就不能收斂些嗎?」

那少女看著她,「為何要收斂?自家的錢財為何不能自在的用!」

兜兜說道:「可那些錢財都是自己掙的嗎?」

少女點頭,「當然!」

「都乾淨嗎?」

兜兜很堅定地問道:「可有民脂民膏?」

少女點頭,「都是憑本事掙的。」

一個少女低聲道:「你家弄了許多田地呢!」

少女惱火的盯著她,「你說什麼?那些田地都是阿翁他們掙來的。」

兜兜單手托腮,失去了和她爭辯的興趣。

少女卻被她的態度激怒了,問道:「賈氏難道就沒有民脂民膏嗎?」

兜兜聞言直起身體,認真的道:「賈家有兩個田莊,一個在新豐,一個在城外,每年產出的糧食除去留給家中吃之外,全數捐給了養濟院。」

眾人:「……」

「阿耶說人可以富貴,但不能嬌貴,奴役人的事賈家不能做。所以在家中就算是僕役也有尊嚴,阿耶不許誰無故喝罵僕役,不許折辱他們……」

少女不禁愕然,「這是做好人!」

兜兜嘆氣,「不是做好人,阿耶說真正的人,無需通過欺負同類獲得優越感。人長了雙手便是用來做事的,自己洗衣裳不會被累死。」

「你自己洗衣裳?」

少女不敢置信。

兜兜點頭,「大件是她們洗,不過小件的都是自己洗。還得……嗯!隔一陣子還得去廚房為家人做飯,學習廚藝。」

一群貴女都傻眼了。

「這……這豈不是白富貴了?」

兜兜搖頭,「我能花錢呀!我有許多錢。也沒人欺負我,如此就夠了,還要怎樣?」

賈家的日子……水深火熱啊!

貴女們搖頭。

「我每日還要跑步,還要讀書,忙的不行,你說的富貴要如何?讓人恭謹的侍候自己,不用做事嗎?可阿耶說不做事的人都是米蟲呢!我不做米蟲。」

少女惱火的道:「賈兜兜你胡說!」

「我沒胡說!」兜兜很認真的道:「不行明日去我家作客你就知道了。」

「好!」

兜兜回到家中,把事情說了。

「可以,不過需要你自己安排謀劃如何接待那些客人。」

衛無雙說道。

「好!」

兜兜很歡樂的去尋了雲章,謀劃如何接待自己的朋友。

「小娘子,首先要定地方,其次要準備玩的,她們喜歡玩什麼,家中好準備……」

「嗯……定然是在後院的,大兄去讀書,就沒了男人,不必忌諱。」

我不是男人?

窗外賈平安憤憤飄過。

「郎君呢?」

「阿耶就是阿耶呀!」

賈平安瞬間平復了心情。

「好些人說明日想見阿耶呢!」

一群小蘿莉,見個啥?

賈平安溜達去了前院。

「郎君。」

王老二自從成親後,整個人都變了。從原先的灑脫不羈變成了現在的穩重。

婚姻對於男人而言果然就是二次進化。

「何事?」

「外面傳的沸沸揚揚的,說郎君此番言論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誰是大唐的掘墓者,他們知道的一清二楚,我說出了掘墓者的身份,他們惱了。」

王老二說道:「郎君,陛下那邊可會惱火?」

「除非是蠢貨,否則帝王的對手永遠都是貴人,他們知曉王朝的病根是什麼,但卻不敢動彈。」

「為何?」

「只因貴人們與王朝糾纏在了一起,若是動了貴人,帝王也是切膚之痛。堪稱是壯士斷腕,而且風險極高。沒幾個帝王有這等魄力。」

……

「賈平安說的?」

李治依舊看不清人,但今日頭痛好了些。

「王朝之害在於執政者坐歪了屁股?」

李治的臉上帶著譏諷的笑意。

武媚和太子都在。

「陛下。」

武媚說道:「平安出身於農戶之家,從小就貧苦。而那些貴人們驕奢淫逸……」

李治擺擺手,「你以為朕會說他荒謬?」

難道不是嗎?

王忠良覺得真的荒謬。

李治雖說看不清東西,但卻彷彿看到了他的神色,「王忠良說說。」

王忠良一個哆嗦,「陛下,奴婢以為……貴人天生就是貴人,自然該享福。」

李治問道:「為何是天生的?」

王忠良愣了一下,「貴人不是天生的嗎?奴婢當年在家中時,曾有貴人路過,看著那些貴人,奴婢覺著他們便是神靈。」

李弘眯眼,知曉這便是階層對立。

李治皺眉,「進宮多年,你難道還是這般認為的?」

王忠良點頭,「奴婢看著宮中的貴人,就覺著這是天生的。」

李治目光茫然的看著右邊,「五郎。」

「阿耶。」

李弘走了過來。

「你來說說。」

李弘說道:「阿耶,百姓從小就知曉自己是草,貴人是神靈。貴人手中握著能決斷他們生死榮辱的權力,令他們敬畏。」

李治頷首,「朕知曉了,實則還是權力在作祟。」

「是!」

你要說尊重貴人,毛線!

大夥兒都是人,憑啥我們要向貴人低頭?

只因貴人手握關係網,手握權力,能輕鬆碾死你!

所以百姓才不得不低頭。

當他們覺得低頭裝孫子也不能養活自己時,他們將會露出猙獰的面容……

明末時,那些對百姓生殺予奪的貴人被殺的和狗一般。

皇帝視線模糊的看著那個人影,說道:「五郎,要記住,我家永遠都坐在百姓那邊。」

武媚神色恍惚的看著李弘,見他用力點頭,不禁生出了些感慨。

「五郎覺著如何?」

李弘說道:「舅舅此言甚是。若是不能勘破這個,大唐盛世之後便是衰亡。」

這裡是帝後的空間,所以能說些肆無忌憚的話題。

李治頷首,示意他可以繼續肆無忌憚的說。

「阿耶,王朝興衰為何?那些所謂的大儒,所謂的重臣是如何說的……他們說帝王昏聵,或是奸臣當道……」

「就是提及了人。」李治做了多年帝王,對這些論調並不陌生。

「是。」李弘卻覺得這個分析不對,「可仔細看看史書,就會發現王朝衰亡早有徵兆。再仔細去看,就會發現這個徵兆隨著上等人的肆無忌憚而越發的清晰。」

「民不聊生。」李治微微一笑。這個他再熟悉不過了。

「五郎,那你說說,若是止住土地兼并可能緩和?」

李弘搖頭,「阿耶,不能。」

「為何?」

「土地只是其一,上等人貪婪,就算是暫時阻止了,依舊壓不住他們的貪慾。他們會四處尋找錢財和權力,當律法之內能掙錢的事務都被他們吞噬之後,他們會把目光投向百姓……」

李治淡淡問道:「帝王不能阻攔嗎?」

李弘說道:「很難,更多時候帝王會在他們的面前低頭,若是和他們翻臉,帝王倒下的可能更大些。」

李治點頭,「這便是帝王的難處。賈平安說的沒錯,帝王應當坐在天下人的一邊,而非是坐在上等人那邊。可帝王身邊都是上等人,譬如說你們,譬如說臣子們,譬如說那些親戚……那些家族,他們都是上等人。帝王但凡提出坐在天下人那邊,他們便會反對,反對無果時……」

武媚平靜的道:「他們會撇開帝王,這是最好的一種可能。更多時候他們會弄死帝王,換一個帝王,直至這個帝王能滿足他們的貪慾,任由他們宰割這個天下。」

「人性本惡!」

李弘從未如此透徹的想通了人心和人性,「舅舅說就算是百姓通過科舉成為了官吏,若是沒有強有力的監察,他們也會很快成為貪官污吏。」

「這便是人性,所以帝王並不好做。」

李治唏噓道:「賈平安能說出這番話,朕也能放心了,至少他能讓你看清這個世間,包括那些所謂忠心耿耿的臣子。五郎,你要記住,沒有什麼忠心耿耿,有的只是交換。」

武媚點頭,「你看看李義府,外人皆說此人是帝王忠犬,可那是因為你阿耶給了他尊榮,給了他榮華富貴,而他就用撕咬帝王的對手作為回報,這便是君臣之間的交換。」

「那上官儀呢?」

「依舊是交換。」

「給他榮華富貴,他便用忠心來報答。」

原來這便是忠心嗎?

帝後聯手給李弘上了一課。

李弘覺得很悶。

他覺得皇宮就像是一個囚籠,把自己囚禁住了。

「阿耶,我想出宮。」

「去何處?」

李治有些羨慕兒子能為所欲為,而自己只能蹲在宮中數星星。

「我想去舅舅家。」

……

賈平安喝多了在家挺屍。

這一覺睡的嗨皮,堪稱是全程無夢。

「阿耶!」

賈平安動了一下,繼續睡。

「阿耶!」

「阿耶!」

持續的喊聲讓賈平安怒了,睜開眼睛就準備收拾人。

他發誓就算是兜兜也要收拾。

可等看到是老二賈洪時,他的情緒轉好,「二郎何事?」

賈洪很是歡喜的道:「太子來了,帶來了好多吃的,阿耶,我想吃肉餅,還想吃糖。」

「二郎,你胖了,要少吃糖。」

賈洪的臉頰肉肉的,一笑起來就打顫。

「可是……可是胖了不好嗎?」

「胖了會生病。」

賈平安打個哈欠起床。

賈洪不服氣的道:「阿耶,上次那個滕王比我還胖,他說吃了許多美食,值當。」

「別聽他的。」

人渣滕現在春風得意,特別是大唐把注意力轉到了吐蕃這邊後,就越發如此了。

「舅舅。」

書房裡,舅甥相見。

「太子啊!啊……」

賈平安打個哈欠,再度發誓白天不喝酒了。

「舅舅,阿耶說君臣之間都是交易……」

可憐的娃,他還對世間抱著幻想,覺著人類該有自己的堅持,而非是交易。

「交易自然有,而且是主流。但忠心耿耿的也有,並不罕見。」

賈平安不喜歡把眼前的少年教導成為一個冷冰冰的動物,反對帝後的這種教育,「有的人想的是榮華富貴,可也有人想的是家國天下,他們把自己的抱負和大唐的興衰連在一起,這等人興許會直言不諱,興許對帝王態度不大好,但他們才是忠心耿耿的臣子。」

每當華夏墜入深淵時,總是有一群人拋頭顱,灑熱血把它拉拽上來,並一路拉著它走上世間的頂峰。

「他們忠心的是大唐!」

「對。」

誰沒事兒會效忠一個人?

賈平安說道:「別指望別人效忠你,他們要麼效忠榮華富貴,要麼效忠這個天下。帝王的責任便是掌控這一切。」

「我明白了。」

李弘有些失落。

「這個世間就是如此,太子,你要適應。過多的期待會讓你黯然神傷。」

這娃很善良。

「你很善良,一個善良的太子沒問題,但一個善良的帝王很危險,明白嗎?當面對不軌的臣子時,你要果斷拿下他,不管往日有多少欣賞之意,該殺就得殺,這便是殺伐果斷,帝王必備的素質之一。」

李弘坐在那裡,良久說道:「就沒有第二條路嗎?」

「有,江山板蕩,帝王殉國。」

賈平安看著他,認真的道:「一個善良的人對於他身邊的人來說是個好人,但一個善良的帝王對這個天下便是災禍。明白嗎?」

李弘明白了。

他有些失魂落魄的出了賈家。

「太子!」

前方有人。

「滕王。」

「見過太子。」

李元嬰的身邊有個吐蕃人。

「此人是誰?」

李弘丟掉了煩惱。

「吐蕃商人,王圓圓。」

「殿下威武。」

越發痴肥的王圓圓毫不猶豫的送上了彩虹屁。

李弘點頭,王圓圓激動的道:「殿下,我已經向滕王請求,以後就定居於長安,子孫都做大唐人。」

「好。」

李弘頷首離去。

他在想著……

「大唐讓他掙錢,大唐強大能保護他,能讓他持續掙錢,所以他向大唐效忠。這便是交易。」

他們緩緩在朱雀街上策馬而行。

前方突然沒有徵兆的出現了一匹馬,瘋狂沖了過來。

「保護殿下!」

李弘有些愣住了。

瘋馬的速度很快,眼看著就要撞到李弘的馬。就在此時,一個侍衛策馬沖了過來。

呯!

兩匹嗎衝撞在一起,瘋馬速度快,佔據了絕對優勢。

侍衛落馬,撲倒在地上。

「黃武!」

那匹瘋馬被止住了沖勢後,竟然再度沖了過來。

「是瘋馬,殿下……避開!」

李弘沒有廝殺的經驗,反應太慢了。

他剛準備策馬避開,瘋馬衝來了。

完了!

李弘腦海里一片空白,看著瘋馬疾馳而來。

那雙眼中全是瘋狂。

孤完了!

一個身影突兀的站在了他的前方。

是黃武!

他被衝撞致傷,明明可以躺在那裡就是有功無過,可他卻踉踉蹌蹌的站在了李弘的身前。

嗆啷!

橫刀揮舞。

瘋馬長嘶一聲。

隨即倒地。

但黃武卻被撞了一下。

李弘看到他飛了過來。

鮮血在半空揮灑。

那雙眸失去了神彩。

瞬間所有的糾結都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