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3章 我來服侍你可好

正文卷

賈平安起身出去。

他自然不會有什麼夜盲症,所以就看到了側面蹲著一個黑影。

「誰?」

「我。」

李元嬰起身。

先前他聽到了動靜,就是翻滾的動靜。

可才將翻滾了幾息就結束了。

「先生。」

李元嬰低聲道:「快了些,不過不打緊,第二回就慢了。」

什麼鬼?

賈平安瞬間想通了,伸手就是一巴掌。

「暗中叫醒兄弟們。」

賈平安就站在營地的前方,身後是魏青衣。

「他說什麼第二回就慢了?」

魏青衣常年在終南山,見到的多是隱士一流,談論的話題多是修鍊,所以在許多方面堪稱是白紙一張。

賈平安說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更熱乎。」

「何意?」

魏青衣覺得紅塵中也頗有些意思。

賈平安有些尷尬,「他說軍中的兄弟第一次受傷見血會慌張,跑得快。第二回受傷就好了,從容了許多。」

「為何?」

這妹紙有些打破砂鍋問到底啊!

賈平安說道:「第二回他知曉披著甲衣,就算是刀砍槍捅也不會見血。」

「原來如此。」

魏青衣說道,「那一夜我就沒見血。」

剛來稟告的李元嬰想原地爆炸。

這般火爆的話題啊!

本王該避避吧。

「那是運氣,若是不小心中了,看著自己流血你會心慌,有人甚至會渾身無力。」

所以新兵的死亡率是最高的,就是因為他們有許多第一次,某些第一次過不去的話,那就成為了屍骸。

「先生。」李元嬰見二人沉默,這才近前,「都醒了。」

「別弄出動靜。」

千餘人集結。

夜風凜凜。

營地外三百餘步的地方,兩千餘人正在逼近。

這些人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平日里吃的最好,操練最狠。

「鼓聲。」

「號角聲。」

帶隊的將領低聲道:「唐軍在營地外有鼓角,若是被他們發現了,隨即鼓角齊鳴,營中的唐軍便會有了準備。所以,小心些。」

眾人點頭。

將領指指前方,隨即帶隊前進。

三百餘步的距離不算遠。

當能看到營地的輪廓時,將領指指左側。

那裡能看到兩個黑影。

這是鼓手!

將領指指那兩個黑影。

有人摸了過去。

其中一個黑影竟然起身回去。

別動!

將領舉手。

摸過去的人也蹲了下來。

不能摸了這兩人。

那麼……

將領看著夜色中的營地,猛地揮手。

既然不能偷襲,那便偷襲。

當唐軍聞訊時,他們早就衝進了大營中,隨即縱火砍殺。

首功到手!

將領當先彎腰走去。

走了十步時,他心中狂喜。

營地就在前方。

這等臨時營地自然不可能有柵欄或是土牆包圍,就是帳篷。

快!

他腳下加快。

到了邊上的帳篷,他舉刀……

「誰?」

前方有人厲喝。

將領昂首喊道:「首功到手,殺啊!」

一群人狂喜沖了進去。

有人衝進了第一個帳篷,舉刀狂砍。

沒有預料中的人體,沒有噴濺的鮮血和慘叫。

人呢?

第二個也是如此。

「沒人!」

轟轟轟轟轟!

前方火把密集點燃,眾人習慣了夜色,驟然遇到光亮後,第一反應竟然是伸手擋在眼前。

透過指縫,將領看到了賈平安。

賈平安淡淡的道:「大半夜的來擾人清夢,不道德!」

這句話便是命令,身後的步卒陣列沖了出來。

將領高呼,「他們早有準備,撤!」

他們慌亂轉身。

馬蹄聲從左右傳來。

百餘騎兵從後面兜住了他們的退路。

「殺!」

步卒列陣衝殺很有看頭,長槍一排排的捅刺,混亂的敵軍一片片的倒下。

「閃開!」

陌刀手耐不住性子沖了上來。

頓時就熱鬧了。

騎兵的衝殺切割開了敵軍,隨即利用戰馬的速度和衝擊力不斷的切割,把敵軍徹底打散。

將領絕望的道:「他竟然有準備!」

他想不通為何賈平安會有準備。

這不是三國演義,沒有什麼演義可談。

什麼叫做鼓角爭鳴?

就是預警。

大軍紮營後,除去極少人作為警戒力量徹夜不眠,其他人倒下大睡。

人一夜未睡,第二日精神和體力都會出問題,而且判斷遲鈍,這樣的情況下遭遇敵軍,那幾乎是一邊倒。

所以宿營就睡,什麼全體蹲守敵軍夜襲……不存在的。

但今夜敵將就遭遇了蹲守。

一排排契丹人倒下,將領帶著一隊精銳奮力衝殺,終於衝出了包圍圈。

他不敢回頭,只知曉一路狂奔。

黑暗中他無法分辨方向,但方向在此刻已經不重要了。

他亡命而逃。

「賈安平竟然沒走,這是個好消息!」

將領狂喜,「把這個消息帶回去,我們還是首功!」

此次夜襲兩個任務,其一查探唐軍是否撤離,若是沒有,那便發動突襲。

他完成了第一個任務,第二個也完成了,只是有些糟糕。

「賈平安,天明就是你的死期!」

將領高聲咒罵。

噠!

噠噠噠!

馬蹄聲在左近傳來。

將領渾身僵硬,「快跑!」

他往右邊跑。

噠噠噠!

馬蹄聲在夜色中很沉悶。

將領止步回身。

一騎從黑暗中出來。

馬背上的唐軍直勾勾的看著他,旋即策馬衝來。

「殺了他!」

將領呼喊,可身後沒動靜。

他回頭看了一眼,石化了。

他的身後空無一人。

也就是說,先前就他一人沖了出來。

「我乃契丹勇士!」

將領舉刀,勇敢的沖了上去。

鐺!

唐軍藉助著戰馬的沖勢,輕鬆把他的長刀劈飛。

將領喘息著,本以為死亡降臨,可那個唐軍竟然下馬了。

「段出糧,可要幫忙?」

側面有人問道。

段出糧搖頭,「無需。」

他拎著橫刀緩緩走來。

「我家郎君要口供。」

將領懂大唐話,問道:「你家郎君是誰?」

「趙國公。」

將領大笑,「既然失敗,有死而已,殺了我吧!」

「不會!」

段出糧走了過來,站在他的身前。

「我來服侍你可好?」

將領下意識的點頭。

刀光閃過,他的右手一痛。

他舉起右手臂,右手從手腕那裡斷開。

段出糧接住了斷手,猛地塞進了他的嘴裡。

隨即刀光再閃。

將領覺得腳下一松,就摔倒在地上。

「殺了我!」

他慘嚎著。

段出糧單膝跪在地上。橫刀反轉伸進了他的褲腿里。

嗤嗤嗤!

褲腿被剖開。

雷洪來查探情況,見狀問道:「你這是作甚?」

他看到段出糧低頭看著契丹將領的大腿,贊道:「好皮子!」

晚些雷洪面無人色的回去了。

「國公,段出糧……」

賈平安擺手,「別和我說此事。」

「啊……」

慘叫聲就在營地外面不遠,聽著比狼嚎還滲人。

晚些段出糧回來了。

「郎君,阿卜固帶著四萬大軍就在二十里開外宿營。」

賈平安點頭。

四萬!

奚人那邊只有三萬,而且奚人不是契丹的對手。

包東問道:「敵將呢?」

段出糧搖頭。

雷洪說道:「別問。」

包東不解。

雷洪搖頭,乾嘔了一下。

「睡覺!」

賈平安下了命令。

韓元良問道:「國公,得先挖坑把屍骸埋了吧?」

兩千餘具屍骸丟在營地外面有些膈應。

賈平安說道:「不必了。」

他進了帳篷,「明日的屍骸會更多,到時候令俘虜來處置。」

京觀!

所有人的腦海里都浮起了這個念頭。

「哎!」

韓元良尋到了包東,「聽聞國公在倭國築京觀了?說是空前絕後。」

包東點頭,「那是一個從未有過的京觀,一層層的覆土,周圍還搭檯子,就是為了把京觀築高些,邊上還種樹……」

「多少人?」韓元良笑道:「這樣大京觀少說數萬人吧?駭人聽聞。」

包東看了他一眼,哪怕是黑暗中,韓元良也感受到了些情緒。

「數不清。」

韓元良哆嗦了一下,「國公殺戮太盛,不怕有報應嗎?」

包東嗤笑,「什麼報應?國公說天下就是一個叢林,你不殺人,人便殺你。前漢時誰說什麼報應了?也就是如今。」

當儒道釋三家都把什麼報應掛在嘴邊時,這個民族就病了。

「國公說用報應來教育百姓,那便是自我閹割,全民都被閹割成了內侍。外敵一旦進來勢如破竹,可也不見他們被報應。」

韓元良愣住了。

「睡覺!」

帳篷里的賈平安想到了後來……

從明末開始,華夏就病了。

千年延綿不斷的王朝積累下來的弊端幾乎是一下就爆發了出來,千年來越活越自私,越活越精緻的士大夫們開始了新花樣,這一次他們換了個玩法……

前漢時他們開始壟斷權利。

前晉時他們完成了壟斷,但可惜被關隴擊破。

大唐時他們和皇權明爭暗鬥,最終兩敗俱傷,大唐遭殃。

到了大宋時他們再度壟斷權利,這次他們汲取了教訓,把武人的地位壓的和奴隸差不多,覺得這樣應當能千秋萬代了。

可他們忘卻了這是個叢林,大宋還有外敵,於是玩脫了。

到了大明時,明太祖和文皇帝皆是雄主。明太祖殺的士大夫們人頭滾滾,於是他們老實的和鵪鶉似的。

到了文皇帝朱棣時,哪怕他依舊是雄主,可卻讓士大夫們漸漸站穩了腳跟。

隨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這一次士大夫們汲取了上千年的教訓,他們決定不帶皇帝玩了。

這次他們撇開了帝王,在南方,北方……他們玩的風生水起。

這一次他們利用了明太祖的惠民政策……普及教育,他們成功的讓那些讀書人成為了自己人,而代價很低,只是讓他們擁有免稅的權利。

這個特權群體越來越龐大,一個人帶著一個家族盤踞地方,就能用兼并土地等手段把地方拖的苦不堪言。可往往一個地方有幾個這樣的家族,甚至是幾十個。

他們密布朝野,他們開始染指商業,不斷擴張自己的商業版圖。

但他們卻無需交稅,並說商人是賤人。

他們肆意吸吮啃噬著大明的血肉,當京城淪陷,皇帝自盡煤山的消息傳到南方時,後方卻在舉行盛大的聚會……

「需要從現在就斬斷那些人的手。」

「還得給他們尋找對手,而且是不變的對手。」

「若是沒有對手,那我希望被滅掉的是儒家。」

儒家天然就帶著失敗的氣息,這是他們的基因所決定的。

「不斷彰顯君子的學問,就是自我閹割的學問。」

「這個世間明明沒有君子,卻拚命去琢磨如何成為一個君子。」

「你們閹割了自己不打緊,卻帶累了這個華夏。」

儒道釋最後為何能殊途同歸,就是因為它們有著類似的核心思想。

若是把儒家看做是方外賈平安覺得也沒問題。

也就是說,華夏讓方外人統治了上千年。

從漢唐以後,這個民族的命運就隨著儒學的不斷升華而不可抑制的下墜。

攔都攔不住!

賈平安閉上眼睛。

這一覺他睡的很香。

起床後,他就派出了斥候。

「發現就回來,無需纏鬥。」

騎兵太少,以至於賈平安用兵都扣扣索索的。

「生火做飯!」

遠處的契丹人也是如此。

既然都發現了對方,那還躲什麼?

「昨夜我們夜襲的人並未歸來。」

阿卜固面色陰沉。

「只有一個可能,賈平安並未選擇遠遁,而是原地宿營,隨後發現了他們夜襲,絞殺了他們。」

面對這樣的局面,阿卜固反而很是歡喜。

「賈平安沒走,這說明他想試試……那麼便試試。」

火堆密布,別的地方都在熬煮乾糧,阿卜固這邊熬煮的是肥羊。

羊肉在瓦罐里翻滾,很快就熟了。

他用刀子削肉,身邊有一杯茶水。

吃得飽飽的,再愜意的喝一杯茶,這日子過的太安逸了。

「出發!」

阿卜固上馬,回身看了一眼大軍,躊躇滿志的道:「告訴他們,一旦絞殺了賈平安所部,我們將會去營州。營州有城池,有糧草,我們將會在那裡度過最溫暖的一個月。」

「萬歲!」

消息傳達下去,萬眾歡呼。

「我喜歡這樣。」

阿卜固沉醉於歡呼聲中,「這才是權利的滋味!」

「出發!」

大隊人馬出發了。

不到半個時辰,前方來報。

「可汗,發現唐軍斥候。」

「多少人?」

阿卜固笑著問道。

在大戰前,主帥必須要用從容的姿態給予麾下信心。

「二十餘人。」

回來的斥候很自信的道:「我們百餘人,想來他們將會帶來不少頭顱!」

阿卜固頷首,欣慰的道:「好。」

……

二十餘斥候和百餘契丹斥候在游斗。

「放箭!」

契丹人在追,但很憋屈的是他們的弓箭射程不如唐軍,於是不斷有人中箭落馬。

「只需斬殺五人!」

帶隊的將領咬牙切齒地喊道:「殺一個軍功翻倍。」

阿卜固說過了,帶幾個人頭回來,好掛在大旗上。

這是鼓舞己方士氣的舉動。

「啊!」

身邊的麾下落馬,旋即慘叫聲傳來,竟被後續的戰馬活生生的踩死了。

馬蹄聲如雷,箭矢不斷飛來。

晚些前面的唐軍突然迂迴。

「追!」

將領興奮地喊道:「他們要轉回去。」

是的!

唐軍斥候必須要回歸大營。

但契丹人擋住了他們回歸的路線。

收弓,拔刀。

為首的隊正用橫刀指著敵軍,漠然道:「擊潰他們!」

剛得到喘息機會的戰馬再度出擊。

甫一交手,敵將就發現自己自大了。

唐軍二十餘人組成了鋒矢陣,隊正是箭頭,直接穿入了他的隊伍中。

不斷有契丹人落馬,當唐軍斥候殺透出去時,他們僅僅少了一人。

「他們跑了。」

敵將有些失望。

正在疾馳中的唐軍突然轉向。

他們再度對著敵軍。

殘餘的五十餘敵軍懵了。

一個斥候喃喃的道:「他們……他們竟然是想殺光我們!」

「出擊!」

隊正率先出擊。

鋒矢陣再度成型。

敵將咬牙道:「再殺幾個!」

他必須要多殺幾個唐軍斥候,否則回去阿卜固饒不了他。

這便是戰時!

「殺!」

將領發現隊正受傷了,傷口就在左肩頭。

他必須左手持著韁繩,右手持刀砍殺,如此他自然就握不住韁繩……變成了獨臂。

機會!

將領衝殺在前。

鐺!

近乎於獨臂的隊正果然身體搖晃,難以保持平衡。

雙方錯身而過……

若是沒有意外的話,他們將會奔向自己的下一個對手。

可敵將蓄謀已久,就在錯身而過時,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奮力轉身砍殺。

隊正彷彿和他心有靈犀,同時回身。

敵將是想斬殺脖頸部位,而隊正因為左肩受傷,所以橫刀下降……

避開!

這是兩敗俱傷的一刀。

敵將眼珠子都瞪圓了。

大部分情況下不怕死是因為活著和死去差別不大,弄不好死去還更好些。

但當你享受了榮華富貴之後,你會眷戀這些享受,變得貪生怕死。

敵將半途轉向,準備格擋。

沙場上有一條鐵律:當你貪生怕死時,你會死的更快!

敵將落馬。

隊正回身,倉促避開一刀。

他高舉橫刀。

「萬勝!」

「萬勝!」

敵軍開始潰逃!

隊正帶著麾下一路追殺,直至敵軍消失。

咚!

咚!

咚!

營地那邊傳來了鼓聲。

鼓聲雄渾。

隊正下馬把敵將梟首,拎著人頭上馬。

麾下把散落的戰馬收攏,把戰死的三個同袍弄在馬背上,開始回歸。

一面大旗出現在前方。

賈字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