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9章 那是個殺神

正文卷

回到家中後,賈平安把滕王府的子女教育作為反面教材和兩個婆娘說了。

「孩子要疼愛卻不可溺愛。」衛無雙看樣子有所得了,「至於別的……大郎不是那等欺負弟妹的人,你看兜兜經常坑他,可大郎卻從不呵斥,更不動手。」

蘇荷一聽就不樂意了,「無雙你這話可過了,你看看兜兜多乖巧的一個女娃,郎君就叫她小棉襖,何為小棉襖?溫暖爹娘……」。

她看著賈平安,「夫君,對吧?」

兩個婆娘要開戰了……

我該往哪躲……

衛無雙本是箕坐,此刻緩緩恢復了跪坐……

蘇荷兀自不知死活在叫囂,「兜兜這般乖巧,無雙你這可是睜眼說瞎話……」

賈平安覺得空氣越發的乾燥了,就差一點火星就能點燃。

「元日啊!」

作為丈夫,他冷著臉裝作要發火的模樣,「元日哪家打架?」

門外,兜兜氣喘吁吁的回來,看樣子是去抓老龜了,雙手有些髒兮兮的。

賈平安使個眼色,示意她趕緊進來。

緩和氣氛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兜兜搖頭,然後伸手……

賈平安伸出一根手指頭。

兜兜搖頭,伸出五根手指頭。

一臉不容拒絕啊!

好黑心!

賈平安伸出三根手指頭,冷笑著。

不然一拍兩散。

「阿娘,大娘!」

兜兜沖了進來,把兩個準備抱摔的婆娘給弄的再無戰意。

果然,還是小棉襖管用,若是老大進去,多半會被呵斥……出去!

所以女人之間的戰爭最好是由女人來終結。

賈平安去尋了狄仁傑,兩個大男人聊了許久關於妻兒的事兒。

「男人……不易!」

狄仁傑本來對這方面很豁達,卻被賈平安說的心情沉重。

「是不易,不過享受了夫妻之樂,父子之樂,那麼挨打也別抱怨。」

狄仁傑臉頰微顫,「你這話可有根據?」

「有。」

賈平安想到了李元嬰這個人渣。

管不住褲襠,但凡能生就使勁生。生了一堆兒女自己不管不教,放養的結果就是情義淡漠。

「……平日里瀟灑,不管不顧,自然樂滋滋。等想著去享受什麼天倫之樂時,卻發現兒女對自己不親,這便是有得有失。」

「說得好!」狄仁傑悟了,「有得必有失,你得了什麼,必然要失去些什麼。你失去了什麼,也必然得到了些什麼……平安大才啊!」

「我就是胡謅。」

賈平安覺得自己不是做人生導師的材料,擔心自己把人帶坑裡去。

「先生!」

人渣藤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

賈平安剛想起身,李元嬰卻撲在了他的身上。

卧槽!

「你這個……」

大老爺們的咱能不能好好說話?

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先生大恩!」

李元嬰哽咽著,說的斷斷續續的……

「……我點頭應了,隨後暈倒,其實我是裝的,孩子們都哭了,哭的情真意切……老大說以往和弟妹們爭執並非出自本心……」

「他覺著茫然,不知前路……本想問問我,可卻懼怕,把我視為陌生人,不,比陌生人還疏離……」

「老大痛哭流涕,說若是他能承襲爵位,家產和弟妹們均分,絕不多要……先生!」

「我從出生之後就從未感知何為親情,唯有母親……可我與母親隨後遠離,親情淡漠……」

李元嬰淚流滿面,「我今日方知何為親情,都是先生一番教誨所致。」

賈平安不禁由衷的為他感到高興。

「父子之間不交流,或是交流流於形式,遲早會出問題。今日你能幡然醒悟,這也是個機會,好好和孩子們交流說話,別板著臉。你付出了真情,孩子們自然也會付出真情。世間何為重?情義!」

「是。」

李元嬰回身,「拿進來。」

幾個僕役拿著箱子進來。

「元日是個大好日子,我卻攪了先生的興緻,這便告辭。」

李元嬰告退。

「弄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作甚?」

賈平安苦笑。

回身,狄仁傑正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你說的那些不是胡謅,而是已經驗證過了。世間情義最重,說得好!」

狄仁傑起身,「我要回去……今日萬事都不管,就帶著妻兒出門轉轉,陪著他們。」

這一去就直至坊門關閉時才回來。

晚上,狄家……

「夫君你可是在外有了女人?」

「哪有的事?」

「那你為何對妾身和孩子這般好?」

「……」

衛無雙和蘇荷看著箱子里的金銀珠寶頭痛。

「滕王送了這些寶貝來……他家中那麼多子女,以後怎麼分?」

「不必管。」賈平安壓根不管此事,「他管著那一攤事掙錢不少,說發財了都不為過,不差錢。」

第二日狄仁傑的娘子去見了衛無雙。

「夫君往日雖說也體貼,可卻覺著疏離……」

她微笑著,「可昨日夫君卻一改往日那等淡淡的疏離,對我和孩子格外的親切……

開始我還以為夫君是在外有人,覺著內疚。昨夜一番爭執,夫君發誓……是賈郡公的一番話讓他知曉自己錯了……」

「什麼話?」

蘇荷在看賬本,聞言好奇的道:「夫妻之間不該就是這樣的嗎?」

狄仁傑的娘子搖頭,「你這般說,定然是賈郡公與眾不同讓你習以為常。我的夫君也頗為不錯,可卻端著架子……昨日他就把架子丟掉了。」

「那夫君說了些什麼?」蘇荷趁機放下賬本。

「賈郡公說……男人有火沖外面發,要面子衝著外面去……」狄仁傑的妻子微笑道:「世間情義最重。」

這個情義說的便是親情。

狄仁傑的娘子笑道:「我們在前面時常聽到賈郡公和孩子玩鬧,和你們笑鬧,那時我便覺得賈郡公與眾不同,果然!」

趙岩來了。

他來拜年,送上了禮物,得了一套新衣裳,外加一個檀木書箱。

「弟子又偏了先生的好東西。」

只是一個檀木箱子就價值不菲,但賈平安卻不在意這個。

「算學如何?」

到了明清時,皇室和權貴喪心病狂的窮搜天下,把那些貴重巨木都一掃而空,包括外藩的也是如此。

所以後來紫檀木等名貴木材的價格才這般直飛天際。

娘的,好東西都被他們用完了。但現在還多,價格在賈平安看來就是白菜價,他已經令人去搜羅一些,準備幾個孩子以後的傢具……

老大以後成親傢具一套,兜兜的嫁妝傢具一套……還有其他三個孩子,李朔也給一套。

只是他這般哄抬價格……以後那些人家會不會痛罵他?

「如今工部和戶部對算學頗為關注,學里也抓了規矩,不好好學的嚴加處置……」

賈平安點頭。

「不過今年的招生怕是會搶破頭……」趙岩說道:「先生,學里的諸位先生商議,說是分為兩批,一批不管出身,這一批要考試;另一批專門招收平民子弟,不考試……面試。」

「幹得好!」賈平安很是欣慰,「你們都在成長,這讓我很是欣慰。告訴韓瑋他們,算學不需要刻意的設置門檻,若非平民子弟如今讀書的機會不多,我甚至希望能全面取消入學門檻。

不管是宗室子還是乞丐的兒子,都通過考試進去……有教無類。」

這是賈平安樂於看到的。

「是。」

趙岩突然赧然道:「諸位先生說……先生許久未曾去算學授課了,學生們翹首以盼……」

「莫要打我的主意。」賈平安想到這裡多了一個緊箍咒,不免頭痛,「每月我盡量找空閑去吧。」

假期很短暫。

賈平安不禁回想起了前世的假期,最多的一周。

哎!

啥時候來半個月?

上班的第一日,賈平安去點卯後就回來了。

孫仲坐在茶坊的門外,正在吹烘籠里的炭火。

「呼!」

炭火由小變大,偶爾噼里啪啦的炸響,火星炸的到處都是。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孫仲緩緩起身回頭,「見過郎君。」

賈平安頷首,「你弄你的。」

「已經燃了。」

烘籠里的炭火燃燒的不錯,一截木炭上全是白灰。

孫仲就站在那裡,眼神平靜。

「我從不認為你是個忘恩負義的膽小之輩。」

賈平安淡淡的道:「那一日你坐在這裡,賊人突襲時你只需進了這道門就無事……可你卻跑的無影無蹤……」

孫仲目光悠然,「郎君是來問那事的吧?」

賈平安點頭,伸手在烘籠上烤了一下,「我知曉你不是那等膽小之人,就算明知不敵,你也會拎著凳子衝上去……」

孫仲的眼中多了些波動,一雙粗糙的手相互搓了搓。

「那一年我才將十五歲不到,那時天下大亂,家鄉就遭遇了賊軍。爹娘帶著大哥跑了,我當時在外面玩耍……回來時發現阿翁倒在了血泊之中。」

亂世人如狗,不,比狗還不如,狗能吃粑長肉給人吃,人卻差遠了。

「後來我就跟著這伙賊人,殺了三個,隨後這伙賊人就遇到了竇建德,被剿滅了……從那時起,我就跟著竇建德四處廝殺……」

這個看著不起眼的老卒……他竟然是竇建德的麾下?

孫仲眸色中多了愜意,「那時竇建德剛有些起色,第一次出征我就在他的軍中,站在最前面。那一戰我斬殺五人,正好隊正戰死,我便為隊正……」

火線提拔從來都不是事。

但賈平安越發的覺得此人了不得。

竇建德還沒起家時的班底啊!

若是不出差錯的話,孫仲少說能在竇建德的麾下混個大將。

「隨後我不斷升遷……一次大勝後竇建德宴請我等,那時……」孫仲的眼中多了些惆悵。

「那時我酒量不好,年輕氣盛,覺著世間都不夠我一桿長矛捅的。喝多了酒我便高談闊論。

以至於說高士達無主公之相,為何不自立門戶……」

竇建德剛起家時在高士達的麾下,不過高士達很明智,在竇建德名聲鵲起後,就果斷的把軍權給了竇建德……

「後來高士達和竇建德起了齟齬,便怪罪我……」

高士達的心態後期發生了變化,覺得自己不比竇建德差,於是二人之間的關係又變了。

「高士達死後,竇建德開始自立門戶……由那時開始,我便再無寸進,乃至於一步步的下滑……最終守著一個隊正的職位……卻屢次被派去干最危險之事……」

孫仲平靜的道:「那些年下來,我僥倖未死……倒也不恨竇建德。竇建德興許一句話之後就忘記了我這個人,不過他的麾下卻揣摩他的意思,一心想弄死我……不過擔心竇建德的名聲受損,於是便用了那等法子。可惜我的命大。」

竇建德有人主相,比如說仗義疏財,大勝後把大部分戰利品分給麾下,這些都為他集聚人心提供了幫助。

但他卻少了底蘊。

「竇建德每戰必然把戰利品分給麾下,自己的妻妾卻穿著簡陋……人心倒是有了。」孫仲苦笑,「可麾下都紅了眼,見到有好處就上,見到強敵就想跑……」

「後來遇到了當時的先帝……初戰不利,麾下就有些動搖,說是既然都搶到了錢糧,那還和唐軍打什麼?咱們趕緊回河北去。軍心一亂……」

這便是烏合之眾。

「軍隊沒有正確的思想,就算是不斷勝利,遲早也會出大問題。」賈平安覺得竇建德輸給先帝不冤。

孫仲點頭,「後來我便加入了唐軍,我是隊正,進了唐軍後讓測試一番,我只是隨意弄了弄,竟然也成了隊正……」

賈平安點頭,「新年到了,生機勃勃,一切往前看……」

孫仲點頭,眸中多了些光明,臉上的皺紋也舒展了些,「是啊!一切往前看。」

賈平安回到了家中。

娘的!

那個看似老態龍鍾的孫仲,竟然是個殺神。

他進了後院,尋了衛無雙說話。

「去書房。」

衛無雙跟在他的身後,突然心跳加速。

大白天的,夫君真是……再說了,去書房……書房不妥吧?

等進了書房後,賈平安反手關門。都老夫老妻了,衛無雙乾淨利落的勾著他的脖頸,仰頭……

我去!

賈平安愣了一下,然後覺得換個地方也不錯。

晚些,書房的床榻上,二人在喘息著。

「那個孫仲,就是看茶坊大門的那個……」

賈平安覺得元日是個好日子。

「怎麼了?」

衛無雙慵懶的靠在他的懷裡。

「那是個殺神。」

衛無雙身體僵硬了一瞬。

原來夫君尋我來書房不是要……敦倫,而是想把這個秘密單獨告訴我。

衛無雙……

衛無雙捶打了他的胸口一下,賈平安慘叫一聲,「你這是要謀殺親夫呢!」

羞惱了一下後,衛無雙就忘卻了此事,訝然道:「孫仲……看著步履蹣跚,做事顫顫巍巍的,竟然是殺神?」

「他是竇建德麾下的第一批精銳將領,後來一番話得罪了高士達,竇建德暗示了一番,隨後孫仲就再無翻身的機會,屢次被派去做危險之事……」

衛無雙敏銳的道:「由此他便讓自己看著笨拙一些,不想引人注目?」

我的婆娘真聰明。

「對,後來歸降大唐做了隊正,他依舊是不吭不哈的,不冒尖,不得罪人……話很少。」

這便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此人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見多了世事變遷,見多了爾虞我詐,所以能讓他觸動的事少之又少。」

賈平安摟緊她,「賈家對他不錯,上次我請了孫先生出手救了他的孫兒,所以你遇襲時他雖說來不及救你,可卻跟著刺客摸了出去……為此他回來被管事呵斥,說他膽小如鼠。」

「他做了什麼?」衛無雙覺得殺神這個詞過了些。

「他殺了那兩個賊人……就在前日,那個巷子里有人發現了兩具屍骸,正是陳軒手下的打手。」

「孫仲跟著那兩個賊人,擒住他們後問到了消息,等到了晚上就悄然潛進了陳家……」

「三十息,二十餘護衛被殺,每人都是一刀斃命,絕無第二刀……軍中的老卒見此也甘拜下風,說此人殺人如殺雞,絕對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殺神。」

衛無雙不禁為之震驚。

「三十息……」

她笨拙的扳著手指頭數……

「這等人……可怕。」

賈平安笑道:「他只是想平安度過此生,最擔心給子孫帶來禍事。若非你遇襲,他依舊會在茶坊外面守門,老態龍鍾的彷彿活不過半月。」

衛無雙嘆道:「妾身還在擔心沒抓到賊人,沒想到竟然就是陳軒……孫仲有功,不能不報答。」

「你自己看著辦,別問我。」

賈平安說甩手就甩手。

衛無雙紅唇微動,「夫君……」

「你說什麼?」

賈平安木然。

隨即他就後悔了。

大長腿出動,那效果……

第二日,賈平安起床後捶著腰道:「女人是良田,可男人這頭耕牛卻要量力而行,萬萬不可竭澤而漁……」

衛無雙端著當家主母的氣質,「吃早飯了。」

女人果然是多變,昨日那個熱情似火的大長腿哪去了?

去了兵部點卯,賈平安慣例開溜。

「你且等等。」

任雅相叫住了賈平安:「吐谷渾那邊傳來消息,祿東贊突然現身在吐谷渾……隨即遠遁。」

「假的。」

賈平安毫不猶豫的下了斷言。

「為何?」

任雅相長期在漠北等地戍守,對吐蕃不甚了解。

「除非打下了吐谷渾,否則祿東贊不會現身,他主動現身只能說明一件事,吐蕃希望大唐關注吐谷渾,此刻大唐平定了遼東,府兵精銳正虎視眈眈,吐蕃但凡敢在吐谷渾動手,那就決一雌雄吧!」

賈平安最後說道:「吐蕃唯一能動的方向在這裡!」

他走到牆邊,一拳砸在了西域方向。

「不過我估算近兩年吐蕃只能維持小規模的襲擾,是否大戰……祿東贊還得權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