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8章 天黑了

正文卷

疏勒王的葬禮很宏大。

葬禮上包東看到了不少異常。

「不少人都在仇視我們。」

雷洪覺得這不是好消息。

賈平安神色平靜的看著那些嚎哭的臣子,「龜茲為何平靜了?皆因為上次那些野心勃勃之輩都跳了出來,一網打盡之後,龜茲就此平定。看看如今的龜茲,百姓安居樂業,官吏盡忠職守……可疏勒呢?」

賈平安有些惱火,「疏勒處在最前方卻沒有動手清理那些不安分的人,大錯特錯了。朝中有人瀆職,娘的,等我回了長安,有人定然要付出代價。」

那些遠在長安的老爺們不知曉這裡的複雜,看看韓綜他們,每個人都比實際年齡看著老了五歲到十歲。

為何?

壓力巨大的結果。

內部有不安分的疏勒上層,外部有虎視眈眈的吐蕃和突厥人,你讓韓綜他們如何能安枕?

「耶耶來了,那這一切也該終結了。」

周圍被築了檯子,賈平安邁步下去,兩個悲傷的疏勒官員看了他一眼,竟然未動。

賈平安止步,目光冷淡,「滾!」

兩個官員閃開了,賈平安仰頭大笑。

「哈哈哈哈!」

「他在激化矛盾。」阿卜芒覺得賈平安瘋了。

「一旦他激怒了所有的疏勒人,大唐在這裡的統治也就結束了。」山得烏很愜意。

漫德盯著賈平安離去的背影,淡淡的道:「機會要來了……」

「他發狂,那我們就送他一程。」山得烏微微頷首,「告訴他們……天要黑了。」

今日的葬禮氣氛不對。

都督府里,副都督王春陽惱火的道:「兄弟們在城中行走,四周都是仇視的目光,這還如何統治?那些疏勒人會陽奉陰違,甚至會趁著咱們不留神的時候偷襲,這日子還如何過?」

他衝著默然的韓綜說道:「你這幾日都跟著賈郡公,可問過他這般行事的目的嗎?」

邊上有兩個疏勒本土官員,韓綜說道:「下官勸過,不過賈郡公不為所動,說要弄死那些叛逆。」

「哪來的叛逆?都是他逼出來的!」

王春陽拍著案幾,「老夫看他就是想用刀槍來鎮壓疏勒,可卻不知曉一張一弛,刀槍之外還得有溫言撫慰的道理,老夫去問問他。」

賈平安的住所離這裡並不遠,晚些王春陽就回來了,一進來就踢翻了案幾,鬚髮賁張地罵道:「他竟然無視了老夫,倨傲跋扈之極,老夫定然要上奏疏彈劾他!」

韓綜默然。

兩個疏勒官員苦笑。

賈平安正在喝茶。

茶是自己從長安帶來的,婦人泡的很細緻,賈平安坐在室內緩緩喝著。

婦人就坐在邊上,手中拿著一杯截留的茶水在喝。

這個傻子竟然沒發現我截留了茶水,還美滋滋的喝著,真蠢。

婦人喝的美滋滋的。

但旋即她的心情就有些糟糕。

「你……」婦人猶豫再三,「疏勒王很不錯,對大唐沒有反心,你不該殺他。」

剛見到賈平安時她壓根就不敢說這等話,可這幾日下來她發現賈平安也就是冷淡,並不會一怒殺人,於是就大膽了些。

「你說什麼?」

賈平安看了她一眼。

你沒耳朵的嗎?

婦人惱火,脖頸那裡蹦起了一根美人筋,「奴說疏勒王是個好人,你不該殺他。」

「哦!」

賈平安只是哦了一聲,隨即默然喝茶。

婦人心中失望,也不知是為何。

茶水突然也變得沒滋沒味的。

這個魔鬼,越發的冷漠了。

凶神惡煞的,就像是殺神,難怪沒人喜歡他。

婦人輕哼一聲,聲音大了些,她擔心的看了賈平安一眼,膽怯的拍拍胸脯,顫顫巍巍的。

賈平安放下茶杯,淡淡的道:「我沒殺他!」

婦人沒想到他竟然會回答自己的問題,竟然興奮了起來。

「那是誰殺的?」

他竟然回答了我的問題……

婦人喝了一口茶水,美滋滋的。

「目前不知,不過很快就知曉了。」

……

呼蘭其和昌哈拉正在集結人手。

院子里聚集了百餘人,呼蘭其壓低了聲音,「唐人無道……」

昌哈拉低聲道:「都是咱們的人,你說這些沒用的話作甚?」

呼蘭其看了他一眼,「閉嘴!」

這是個重要的時刻,呼蘭其面色潮|紅,「今日歇息,明日我們將會行動起來,此次行動將會史無前例。我們汲取了上次失敗的教訓,不動則已,一動就要讓唐軍崩潰覆滅,隨後我們控制疏勒……隨後……我們將控制西域。」

昌哈拉不喜歡他那虛偽的鼓動方式,「你等明夜將會去赴死,記住了,把自己當做是死人你們才能成功。錢財已經送到了你們家人的手中,你們的性命將會換來他們的榮華富貴……為了家人!」

百餘男子的面色紅了起來,顯然和什麼虛無縹緲的疏勒大業比起來,他們更喜歡錢財和家人。

好吧!

呼蘭其點頭,「歇息吃飯,晚些動手。」

他們二人在裡面吃飯,吃到一半時有人進來。

「要發動了。」來人帶著面紗,目光冷漠。

呼蘭其點頭,「告訴他,明夜疏勒將會變天。」

……

賈平安此刻也在吃晚飯。

婦人在邊上伺候,不時遞個毛巾什麼的。

「郎君,王都督來了。」

王春陽帶著一群將領進來。

賈平安放下筷子,「說吧。」

「城外發現了敵軍的蹤跡!」

王春陽面色鐵青,「這裡是疏勒,那些敵軍從何而來?他們為何能避開咱們的斥候?」

賈平安平靜的看著他,「我也想知曉,不過目前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告訴我,多少人馬。」

「三四千的模樣,都是騎兵。」

韓綜很是頭痛的道:「我們的馬足夠了,不過夜裡不好出城追擊。」

「明日吧。」賈平安很輕鬆的道:「今日看好城頭就是了。」

眾人應了,隨即離去。

婦人此刻才敢過來。

賈平安看了她一眼,夜色中,這個妖艷的婦人看著竟然多了些詭異的氣息。

「你去弄個湯來,要羊肉湯。」

婦人抬頭應了,賈平安看著她,目光平靜。

等婦人走後,賈平安吩咐道:「問問曹英雄可成功了?」

……

城中有五千餘由疏勒人組成的軍隊,此刻曹英雄就在其中。

他和一個通譯昨日加入了這支軍隊,他飾演一個不會說話的人。

「這等不會說話的進來作甚?」

上官很惱火,「上了沙場有事他說不了,也聽不到軍令,只會誤事……」

耶耶聽得到,只是不知曉你在說什麼。

曹英雄一臉敦厚的模樣。

通譯笑道:「沙場上他也能跟著兄弟們一起做,不需要他做決斷吧。」

這個倒是。

二人隨即住下。

他們住的地方是十人一間大通鋪,這個還是和大唐學的編製。

晚上眾人解衣脫鞋上床,臭氣熏天啊!

曹英雄從小日子就不錯,到了長安後不是白嫖老鴇就是在宮中陪太子讀書,依舊日子不錯,何曾受過這等罪。

太臭了!

曹英雄把薄被拉上來遮住口鼻,深吸一口氣,隨即一股子更濃郁的臭味襲來……

「嘔!」

他坐起來乾嘔著。

周圍一陣竊笑。

新人來的第一日都受不住這股子味道,被子特地沒洗就是給新人的下馬威。

曹英雄倒下,苦熬了許久,輾轉反側的終於睡了過去。

第二日起來,他跟著眾人去吃早飯。

幾個將領有單獨的小灶,曹英雄端著自己的飯菜和通譯混了過去。

幾個將領一邊吃一邊小聲說話。

通譯和曹英雄蹲在後面吃著。

晚些一個將領回頭,曹英雄一臉猥瑣的伸手摸摸褲襠,拿出來後嗅了嗅,一臉的陶醉,隨即又用這隻手拿起筷子來吃飯。

將領眼中的警惕一下就消散了,皺皺眉,覺得這個軍士噁心的奇葩。

吃完早飯,曹英雄和通譯溜達了回去。

「他們說小心些,還說要謹慎,準備好什麼的,就是沒提事。」

通譯有些苦惱。

……

「韓綜領兩千五百人出擊。」

賈平安和王春陽商議了一下,令韓綜率軍出擊。

沒法不出擊,早上城外傳來消息,那個報信的人哭的涕淚橫流,說那些敵軍掃蕩了城外的十餘個村子……慘啊!再不出去就要完蛋了。

……

城外三十里之外有個村子,此刻千餘敵軍正在圍困村子。

說是村子,可實際上卻是一個簇新的塢堡。

五胡亂華時,許多地方就憑著塢堡自保,讓那些吃人當軍糧的獸軍無功而返。

「這裡面都是唐人的移民,約有數百人。」

一個吐蕃將領舔舔嘴唇,「這裡我們可以一鼓而下,進攻吧。」

主將點頭,「要儘快,咱們的任務是把城中的唐軍引出來,不能久留。當然,若是能斬首數百,咱們也能弄個京觀在此,讓賈平安發狂。」

「進攻!」

敵軍出動了。

一個塢堡而已,裡面全是百姓,咱們怕什麼?

城頭上,村正郝飽喊道:「都特娘的準備好,弩弓準備……讓特娘的吐蕃人知曉大唐男兒的厲害,放箭!」

衝來的數百吐蕃人被一波弩箭帶走了二十餘人,都愣住了。

「這是弩弓!」

將領想跳腳。

「放箭!」

趁著敵軍懵逼的機會,郝飽趕緊令弩弓發射。

敵軍如大夢初醒般的沖了上來。

「弓箭手……」

塢堡的城頭上,數百男女正在拿著手中的弓……張弓搭箭。

卧槽尼瑪!

吐蕃將領傻眼了。

「這是……這不是村子嗎?為何人人都有弓箭?」

他不知道的是,大唐的移民全民皆兵,連女人都要操練。

「放箭!」

密集的箭雨飛來,吐蕃人倒下了一片。

「撤回來!」將領罵道:「撤回來!」

這是一次不成功的進攻,低估了大唐移民的吐蕃人吃了個虧。

郝飽衝著撤退的吐蕃人吐了一口唾沫,罵道:「賤狗奴,可敢和耶耶大戰三百回合嗎?」

那些青壯和婦人都是第一次迎敵,本來緊張的不行,此刻都放鬆了下來。

一個婦人喊道:「郝村正,你且回家去和你娘子大戰三百回合吧,小心把床榻給震塌了。」

「哈哈哈哈!」

眾人不禁狂笑。

郝飽無奈的道:「這群虎娘們,耶耶也無可奈何。」

……

中午,王春陽和胡密等人來到了賈平安的駐地。

婦人隨即被帶到了外面去,她一邊轉悠一邊看著裡面。

那個魔鬼,竟然不信任我。

裡面,賈平安在聽取各方的彙報。

「韓校尉出擊後,定然能驅趕那些敵軍,老夫也派人去了都護府通報消息,我們需要騎兵……」

王春陽看著有些焦躁……誰都在焦躁。

這是長期緊張焦慮的結果。

「韓綜帶著的人都有戰馬,無需緊張。」

賈平安覺得這群人都有些焦慮症,看看王春陽,說是老夫,不過是四十齣頭罷了,可滿頭白髮。

看看胡密,鬍鬚竟然都斑白了。

這些大唐武人衛國戍邊艱辛,可從未有人發過牢騷,從未有人想方設法調離此處。

為了他們,此次也必須要成功。

「可那些人意欲何為?」

王春陽皺眉道:「那些敵軍能出現在城外,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看著賈平安,面色凝重,「唯一的可能就是疏勒上層和他們狼狽為奸,地方豪強也在為他們遮掩蹤跡,讓他們避過咱們的斥候……」

胡密堅定的道:「若是沒有人接應,他們定然逃不脫我軍的斥候!定然不能!」

他用力一頓茶杯,噗的一聲……茶杯從側面斷開,茶水和茶葉流淌在案几上。

胡密尷尬的用袖子去擦。

「不必了,小魚。」

徐小魚過來擦乾淨案幾,隨後又泡杯茶過來。

王春陽緩和了一下語氣,「賈郡公,敵軍的目的是什麼?」

「聯手。」

賈平安說道:「吐蕃急切的想和突厥聯手,為何?皆因突厥距離安西近,而且突厥人皆是騎兵,來去如風,不管是襲擾還是突擊都很犀利。但吐蕃人想佔據主導……」

兩個人想合夥做生意,當然得分出一個高下來,誰主導生意,誰協助……誰分工做什麼,這些都要商議。

「但阿史那賀魯謹慎,想讓他處於從屬的地位不容易,所以吐蕃人定然要展示自己的實力和手段給他們看看,震懾突厥人。」

祿東贊從不是一個好對付的對手,賈平安說道:「此次城外突然出現了敵軍三千餘人,三千餘人能做什麼?襲擾,突襲……舍此之外他們難道還能攻佔整個疏勒?顯然不能。這是一次展示實力的行動。」

目的是哪裡?

王春陽欲言又止。

賈平安眯眼,「他們的目標是我,是這座城池……」

「那就不該讓韓校尉出擊,咱們守住城池即可。」胡密有些不解賈平安的決斷。

「為何不出擊?」賈平安微笑道:「我很期待祿東贊的手段……」

他目光掃過眾人,「吐蕃人想用手段來讓突厥人甘當小弟,可我在!」

他起身,眾人紛紛起身,束手而立。

一雙雙目光看著賈平安。

「從此刻起,你等的身邊都要加強戒備,另外……」賈平安看著眾人,「城中的疏勒人定然不會安分,如今我的手中有三百騎兵,外加一千將士,我軍必勝!」

王春陽頷首,「下官定然能穩住城池。」

「儘力就好。」賈平安拍拍他的肩膀,「相信我,不管形勢如何,務必要相信我,不可擅自行動。」

王春陽看著他,半晌說道:「是!」

這位賈郡公戰績輝煌,此刻他只能選擇信任。

賈平安看著胡密,「聽聞你頗為悍勇,敬業!」

李敬業從後面出來,手中依舊拎著橫刀。

「今夜不會消停,敬業,你跟著胡密去轉一圈。」

李敬業看著外面的天色,「兄長,快天黑了,我若是去了,你的安危……」

這個棒槌!

賈平安說道:「只管去!」

等人走了之後,婦人進來收拾。

賈平安坐在正對著大門的地方。

包東和雷洪站在身後,二人按著刀柄,目光炯炯。

徐小魚站在側面,微微垂首聽著外面的動靜。

婦人一邊收拾一邊看著,覺得不對勁。

怎麼像是……在等著誰。

誰會來?

婦人收拾乾淨後,就站在的更後面些。

……

軍營中,曹英雄和通譯站在了值房的外面,聽著裡面議事。

「晚些等待命令就動手,此次定然要割下那個殺將的腦袋,掛在城頭上。」

「謀劃可穩妥?」

「穩妥,韓綜帶著兩千餘人出城了,城中的唐軍僅存一千餘人。」

通譯擺擺手,二人到了邊上,通譯說道:「今夜動手,這些人的目標是殺了賈郡公。」

曹英雄咬牙切齒的道:「當年龜茲人就設伏殺了郭孝恪,此次竟然想殺了兄長,馬上回去報信。」

他急匆匆的出去。

「去哪裡?」

有人追趕喝問。

曹英雄回身看了一眼,笑了笑,然後走了。

那人止步,若有所思……

半晌他突然醒悟了過來,「他不是聽不到別人說話嗎?」

「那人是姦細!」

一隊軍士沖了出去。

曹英雄此刻把腸子都悔青了,拚命狂奔。

「放箭!」

咻咻咻!

剛從出軍營的曹英雄被一箭射中了頭部,就掛著一支箭矢飛奔。

守門的兩個軍士拚命追趕,更後面是十餘人。

曹英雄繞著小巷子跑,可他的體力比不過這些人,眼看著就要被抓住。

「耶耶和你拼了!」

曹英雄猛地回身砍殺。

身後緊追不捨的軍士被一刀砍中脖頸,鮮血噴的曹英雄滿臉都是,另一個軍士卻已經舉起了長刀……

老子要完蛋了!

曹英雄閉上眼睛。

噗通!

意料中的中刀痛苦沒有到來,曹英雄睜開眼睛。

一個男子在他的身後喊道:「快走!」

曹英雄急忙狂奔,邊跑邊喊道:「英雄留個姓名,回頭我請你去青樓……」

「百騎!」男子翻牆而去。

是兄長派來保護我的?

曹英雄心中激動,一溜煙跑到了賈平安那裡,按照計劃從後面進去。

「兄長,那些人準備今夜動手。」

「好!」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指指他的腦袋,「你的頭……」

曹英雄摸了一下後腦,摸到了箭桿。

他翻個白眼,「我中箭了……」

呯!

曹英雄撲倒。

徐小魚過去拔下箭矢,「就插在頭髮上,傷到了些頭皮。」

眾人不禁鬨笑。

賈平安垂眸,「天黑了。」

天邊彷彿又一隻黑手,一下就把最後的夕陽給按了下去。

天地陷入了昏暗之中……要等到月亮升空才會重新多些光明。

賈平安跪坐在那裡,伸手按住刀柄。

包東和雷洪抬頭,盯住了大門。

腳步聲漸漸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