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技止此耳

正文卷

賈平安一直覺得李義府此人堪稱是個奸雄,前半輩子規規矩矩,在被發配前卻爆發出了巨大的潛能,從規規矩矩變成了奸詐狠毒。

「李義府以前沒這麼壞!」李敬業撓撓頭,看來是被英國公給呵斥了一頓,「兄長,你說這是為何?難道一個人能在一夜之間變成壞人?」

「不,人不可能在一夜之間變成壞人,若是如此,只能證明他一直在壓著自己的邪惡。」賈平安沒想到李義府竟然會這般齷齪。

李敬業沒法去琢磨這麼深刻的人性變化,只想弄死李義府,「兄長,你覺著……要不晚上潛入李義府家中,一刀剁了他如何?」

「不如何。」小老弟看樣子是正義感爆棚了。

「悄然去問問。」

賈平安覺得這等事兒不該倉促。

二人一路到了大牢外,李敬業剛想問話,賈平安拽了他一下,「走!」

「啥意思?」

李敬業現在滿腦子都是莽,想把李義府的狗頭一刀剁了。

「你確定這裡沒有李義府的眼線?」賈平安覺得這貨真的是沒腦子。

「他當然有眼線,否則如何能把人弄出來?」

李敬業不笨啊!

「那你……」

難道這貨是大智若愚?

李敬業看著天空,神色悵然,「就算是他有眼線又如何,只要查到那個婦人去了他家,我就能一巴掌拍死他!」

不差智商!

但差情商!

李敬業看著賈平安,猶豫了一下,「兄長,阿耶猶豫,你也猶豫,你們……難道是蠅營狗苟?」

賈平安道貌岸然的道:「胡說八道,只是讓想讓李義府這個炮灰死得其所罷了。」

炮灰什麼的李敬業不懂,他搖頭,失望的道:「兄長,你這樣……讓我想到了盧國公。」

「啥意思?」

賈平安不禁暗喜,心想難道我的形象在敬業的心中是這般高大嗎?

李敬業冷哼一聲,「那年我才五歲,盧國公來家中參加阿翁的壽宴,席間說見見我。我傻乎乎的過來,盧國公抱起我,喝多了就撇開褲子……」

這……

賈平安不禁面色變了。

李敬業很憤怒,「他說我的傢伙事很小,比不過他……」

「你那個……」

賈平安心想你那時候才五歲,當然沒老程的大。

李敬業突然哈哈哈大笑,捧腹道:「十年後,盧國公再來家中,我正好和他一起去茅廁,他站在那裡憋了許久沒撒出來,我就好奇……」

他做個偷窺的動作,一臉不屑的道:「盧公站在那裡憋啊憋,就是撒不出來,好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多半是前列腺肥大,是一部分男人的痛苦。

賈平安乾咳一聲。

再乾咳一聲。

「哈哈哈哈!」

李敬業狂笑。

啪!

身後有人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上。

「耶耶……」

李敬業勃然大怒,回身準備動手。

「啊……阿翁?」

李勣站在他的身後,淡淡的道:「小賈,辛苦你了。走!」

「阿翁!」李敬業怒不可遏。

「走!」

再來第三次,李敬業知曉自己就慘了。

等他走後,賈平安的身後傳來腳步聲。

「郎君。」

陳冬帶著人來了。

賈平安回身看著大理寺的大牢,眯眼道:「李義府奸佞,看著他把那個女人弄回家,我再出手,如此……人贓俱獲。」

陳冬應了,吩咐道:「小魚盯著大牢,李義府既然貪戀美色,那自然迫不及待。趙順盯著李義府的家人,夏活居中……」

他拱手,恭謹的道:「若有不妥,還請郎君示下。」

「妥!」

賈平安的神色平靜。

隨後便是調查。

關在牢中的女人叫做淳于氏,因為通姦事發下獄。李義府前陣子來大理寺視察,發現了這個女人美貌異常。

「那淳于氏果真美貌。」

這就是命!

賈平安點頭,「盯著他們。」

畢正義在操作。

要想把一個犯下通姦罪的女人洗白,他需要做的事兒很多,比如說篡改信息,而且還不止一處。

賈平安在等待著。

數日後,徐小魚來了。

「那邊已經弄好了,馬車剛出李義府家中。」

機會來了。

賈平安站在那裡。

他有些不安。

這個女人雖然通姦,但罪不至死。

若是被李義府接到了別府去金屋藏嬌再動手,那麼……

李義府不會出事,在李治需要他來撕咬對手時,他可以安然無恙,甚至囂張跋扈都無所謂。

但淳于氏會死。

李治不會允許這個女人活,而李義府也是如此。

賈平安去了後院,抱起賈昱和兜兜,笑著問道:「阿耶若是個壞蛋,你們喜不喜歡?」

賈昱點頭,「喜歡!」

節操呢?

但賈昱接著說道:「我會打壞蛋。」

兜兜擰著賈平安的臉頰,嚷道:「阿耶是壞蛋,壞蛋要被打屁股。」

晚些,賈平安去了前院,「跟我來。」

一路到了大理寺的大牢外,陳冬不解,「郎君,晚些等李義府的人接走了淳于氏咱們再動手也不遲。」

賈平安的聲音有些縹緲,「我看著兩個孩子的眼睛,覺著自慚形穢。孩子們希望的父親是什麼樣的?正直,有憐憫之心……我不是個好人,可在面對孩子的目光時無地自容……」

……

大牢里,淳于氏的牢房很是乾淨。

「淳于氏!」

大理寺丞畢正義來了。

淳于氏抬頭,一張嬌媚的臉,眼中帶著期冀,抓著圍欄湊過來問道:「畢寺丞,如何?」

牢中的光線昏暗,畢正義站在外面俯瞰著她,聲音同樣縹緲,「淳于氏……」

「奴在。」

淳于氏低頭。

「我為你絞盡腦汁,為你甘冒風險……」

淳于氏毫不猶豫的叩首,「多謝畢寺丞,奴此生都記著畢寺丞的好,若有一刻遺忘,世代為奴為婢。」

畢正義沉默。

淳于氏心中沒底,抬頭道:「畢寺丞,奴……」

畢正義走了過來,蹲下,雙眸炯炯,「知曉如何對貴人說嗎?」

淳于氏猶豫了一下,畢正義的眼中閃過殺機,「嗯!」

淳于氏哆嗦了一下,惶然道:「知曉,畢寺丞一心為了貴人謀劃……忠心耿耿。」

畢正義凝視著她,良久點頭,「你能想到這個也不錯,切記了,否則……老夫在大理寺為官,能放你,也能抓你,可明白?」

「是。」

淳于氏討好的媚笑著。

畢正義起身退後,緩緩回身,消失在長長的過道里。

「畢寺丞……」

淳于氏心中發慌,剛想叫喊,腳步聲傳來。

一個獄卒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目光陰冷。走近後,臉上多了諂笑,「淳于氏,你的福氣來了。」

淳于氏渾身顫慄,「不敢,不敢……」

獄卒低頭,眼中有不屑之色,隨即開了門,彎著腰賠笑道:「從此後你便是貴人了,還請多照拂。」

淳于氏一怔。

是了,我即將成為宰相的女人,那不是貴人是什麼?

她微微昂首。

獄卒的眼中閃過譏誚,「貴人,還請低頭,免得被那些人看到。」

淳于氏低著頭一路出去。

兩邊的人犯聽到了動靜,都撲了上來,一雙雙木然的眼中多了些好奇。

「誰出去了?」

「好像是那個女人!」

「是那個美人?」

「對。」

「嘖嘖!這可是通姦啊!竟然也能出去?」

淳于氏冷哼一聲。

這個蠢女人!

獄卒罵道:「都老實些,是去訊問,誰要一起來?」

那些人犯縮著脖子躲了回去。

一路出了大牢,當看到外面的陽光時,淳于氏不禁嘆息一聲。

「我出來了。」

畢正義也走了出來。

外面停著一輛馬車,另有兩騎。

畢正義走了過去,和那個管事模樣的男子拱手笑道:「此事老夫已經弄穩妥了,轉告相公,萬無一失。」

管事點頭,淡淡的道:「畢寺丞辛苦了。」

這話口氣極大,彷彿他便是李義府。

李義府現在的權勢極大,而權勢就來源於李治的縱容和信任。

畢正義微微彎腰,諂笑道:「不敢不敢!」

所謂權勢,當李義府收拾了一個官員時沒人管,就是開端。隨後便是順者昌,逆者亡的過程。

而皇帝從剛開始的縱容,到後面的無可奈何,也算是奇葩一件。

管吧,會讓這條狗警覺。不管吧,這條狗越來越放肆,直至一發不可收拾。

管事頷首,看了淳于氏一眼,「果然是個美人。」

淳于氏近前福身,「見過貴人。」

「上車!」

淳于氏爬上了馬車,管事策馬轉身,「回去!」

畢正義目送他們遠去,回身,對心腹說道:「這便是老夫的機會,若是能一飛衝天,也不枉老夫的低頭哈腰。」

「阿耶!」

一個年輕人騎馬來了,看著神采飛揚。

「阿耶,我要去和同窗飲酒,晚些再回家。」

畢正義板著臉,「就知道玩,你阿娘可知曉了?」

年輕人搖頭,還做個鬼臉,「阿娘若是知曉了,定然不會同意,阿耶,拜託了。」

畢正義罵道:「滾!」

「領命!」

年輕人笑嘻嘻的拱手。

「記著早些回家!」

「知道了。」

年輕人啊!

畢正義搖頭莞爾。

馬車一路前行,最後停在了一處宅子前。馬車停下,管事下馬走過去,「娘子請下車。」

「是。」

淳于氏掀開車簾,見到宅子後,不禁哽咽了起來。

「我……我以為自己再無這一日了。」

賈平安就站在側面,覺得這個世間有些古怪。

「有人因為相貌平庸而人生平庸,有人因為相貌出眾而人生出眾,這特娘的誰定的規矩?」

陳冬卻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郎君,長得好……這也是一種本事。」

「你特娘的說的好有道理!」

賈平安竟然無法反對。

那邊已經開門了。

「開始!」

陳冬帶著走了出來,那管事見了也不在意。

走到馬車邊上時,管事冷冷的道:「離遠些。」

陳冬面色一變,「你說什麼?」

管事看了他一眼,「離遠些。」

「賤狗奴!」

陳冬劈手一巴掌把管事打懵了,然後喊道:「這誰家,看看。」

徐小魚沖了進去,兩個僕役喊道:「有人強闖民宅了……」

後續的夏活一拳一個,徐小魚機靈的衝到了後院去。

幾個侍女尖叫了起來。

「快滾出去!來人吶!來人吶!」

徐小魚仰天長嘯。

外面,管事正在和陳冬角力,聽到長嘯後,陳冬輕輕撇了一下,管事摔倒。

「郎君!」

賈平安走了過來。

一臉詫異的道:「這是哪家?」

陳冬指著管事罵道:「賤狗奴,竟然敢擋著我家郎君的道,咦!郎君,這個女人怎地看著不對……」

「什麼不對?」

賈平安知曉李義府這條狗現在不會倒霉,所以做事兒要謹慎些。

陳冬嗅嗅,「這女人的身上有牢中的味道。」

賈平安面色微變,「可有錯?」

陳冬篤定的道:「我家的堂弟原先就坐過牢,這股味道錯不了。」

賈平安冷著臉,「牢中出來的……為何送到了這裡來?」

這個問題問的沒有道理,你管別人送哪去?

但賈平安目光掃過淳于氏,微笑道:「哪的?叫做什麼?」

淳于氏心中不安,但想到那人可是宰相,就端著臉說道:「關你何事?」

「哎!」賈平安嘆息,「拿下!」

管事被一腳撂倒,接著便是訊問。

「郎君,是剛出牢中的淳于氏,說是……說是畢正義辦的。」

李義府的家人果然是亂糟糟的……後世史書上記載他的妻兒僕役都在收取好處,一家子堪稱是雞犬升天。

「這淳于氏是通姦。」

賈平安的眸色冰冷,淳于氏的嘴唇嚅動,最後發出一聲喊,「那是貴人,你莫要自尋死路!」

「帶走,送去大理寺。」

這些人全數被控制住了,徐小魚趕著馬車,一路去了大理寺。

「畢寺丞,那個馬車又來了。」

畢正義愕然,「這是怎地?難道是不妥?看看。」

他撩起袍子出了大理寺。

外面,馬車緩緩停住。

車夫在顫抖,邊上騎馬隨行的徐小魚笑眯眯的道:「畢寺丞,還請接收人犯。」

「誰?」

畢正義的腿在顫抖。

徐小魚俯身掀開車簾,淳于氏那張美貌的臉……驚恐萬狀。

「畢寺丞救我!」

畢正義冷冷的道:「好一個淳于氏,竟然越獄……」

徐小魚愕然,然後笑道:「難怪郎君說官字兩張口,畢寺丞好自為之,至於李義府那裡,怕是也消停不了。」

畢正義沉穩的道:「什麼李相公?老夫一概不知。」

徐小魚哪裡是這等官僚的對手,不過他卻有殺手鐧,「郎君說了,若是淳于氏死在牢中,或是被割舌……那便是畢寺丞做的,目的便是滅口……」

畢正義的眼中多了些慌亂,「你家郎君是誰?」

徐小魚策馬掉頭,「武陽侯!」

「駕!」

馬蹄聲遠去。

畢正義的臉頰顫抖了一下。

「畢寺丞……」淳于氏顫聲道:「這是何意?」

畢正義緩緩轉身,腳步蹣跚的進去。

李義府正在中書省處置政事,間隙叫人泡茶來。

「這茶果然是清雅,喝了不瞌睡。」

小吏把茶水端來,奉承了幾句。

李義府的面色微冷,「出去。」

茶葉是賈家的,若是可以,他恨不能把這杯茶給砸了出去。

輕輕的喝了一口,那股子茶香瀰漫在口腔和鼻腔中,整個人都覺得置身於森林之中。

「果然是靈氣滿滿。」

李義府喝了一杯茶,想到晚些就能一品美人芳澤,不禁有些躁動。

「人啊!」

他冷笑道:「人生數十載,為何要苛待自己?整日忙裡忙外,所得什麼?最終也不過是薄棺一口,黃土一抔。」

在向帝後屈膝之後,他想通了許多事兒,往日的糾結和掙扎一下都被斬斷了。

以往他得小心翼翼的在朝中廝混,可現在他卻囂張跋扈的在朝中橫行。

曾經權傾一時的長孫無忌一夥,現在也不敢和他直面。

「這才是權勢!」

李義府笑了笑。

「相公!」

一個小吏進來,「外面說是有家人來尋。」

李義府不滿的道:「是何等事,竟然要尋到中書來,罷了。」

晚些,家中的管事急匆匆的進來,慌張的道:「阿郎,說是那個女人在半路被攔下了。」

李義府一怔,目光陰鬱的道:「誰走漏了消息?」

管事搖頭,「不知。」

李義府果斷的道:「撇清,就說是接人的管事自己弄出來的事,老夫失於管教,回頭上奏疏請罪。」

管事應了。

李義府冷笑道:「這人是個蠢的,他應當等老夫讓淳于氏侍寢時再出手,如此便是人贓俱獲,可惜……技止此耳!」

……

「郎君,李義府上了奏疏,說府中的管事失於管束,竟然和官吏勾結,私放了人犯……」

狄仁傑撫須,他的鬍鬚很短,而且稀稀拉拉的,賈平安嘲笑道:「懷英,可要尋個做假鬍鬚的,給你弄個美髯?」

狄仁傑嫌棄的道:「別人的鬚髮戴在臉上,腌臢!」

陳冬在等著他們的處置意見,見他們還有心情說笑,不禁無奈的苦笑。

「此事倒也簡單。」狄仁傑淡淡的道:「平安你令人去威脅畢正義的手段用的極妙,淳于氏能安然無恙,畢正義就會成為罪人……李義府用什麼來脫罪?」

他微微一笑。

第二日。

「畢正義被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