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無光之夜

第三卷 襄龍乘雲

天河宮中,諸位面面相耽。自幾位大神先後發話,諸神自然不能繼續彈劾雨師。

金萍看著諸神中的川流諸神,笑道:「諸位,擇日不如撞日,今朝諸位便直接對我等水部主神朝拜吧!」

宮外是雲澤水府的大軍,宮內站著四位地級神龍,一時間氣氛陡變。

「是啊,諸位還是趕緊朝拜主神吧!」兩位龍侯也跟著附和,四位地境神靈出言威脅,那些河伯江神連忙看向原山公等人。但這些大神一個個低首垂眉,根本不理會他們的求救目光。

面對四位地級神靈的威懾,他們都需要考慮考慮。更別說五毒神君還站在雨師這一方,更讓他們處於被動。

最終水神們無奈上前,一一對雨師朝拜。

每一位水神朝拜,都有一道氣運流入雨師印,讓他的業位更加凝實。只是在場所有水神都朝拜後,雨師印上的萬水川流圖也才剛剛完善三成。

一來,還有眾多水神沒有前來;二來,諸多川流神職仍然空缺。需要全部封神之後才能將他推入天人層次。

但饒是如此,這份氣運也足以讓雨師威壓諸神,達到和原山公並肩的地步。

掂量雨師印,雨師自得笑道:「原山公,您若想做這地部主神,不出力可不成。」

五毒神君輔佐齊王,輔佐王朝更替。雨師奔波山河之間,定六部神道。天母執掌天地權柄,統率眾神。冥君們維繫地府,剷除大鴻龍庭。齊王爭奪人王寶座,混一神州。大家一個個在外奮鬥,斷沒有讓原山公獨自在山中躲清靜的可能。

「地神之貴,在於牧守一方。」原山公緩緩開口:「不論是否守護人道,保護山林、滋潤土壤算是我等本職。若神靈連這一點都無法盡責,神職不要也罷。而今人道大興,天母娘娘禁血食生祭,若有神靈貪圖口食之欲而命凡人血祭,亦不當為正神。」

原山公表態,那些被褫奪神職的山神土地們一個個臉色蒼白。

原山公都不幫他們,他們哪裡還有未來可言?

雨師面帶笑容,五毒神君等人紛紛點頭。

不久之後,諸神紛紛退去。幾位龍神各自返還府邸,而雨師再度讓喬元外出一趟。

喬元抱怨道:「道兄,就算我有山河神通,但你一天讓我跑十來趟,那地主家的長工也沒這麼刻薄的。」

「讓你去就快去!」雨師笑罵道:「去把我家那位龍太子找來,讓他回去執掌金湖,幫元昊夫婦統一水道。三年之內,我要看到成效。」

差遣喬元去傳信,宮內只剩下幾位地級神靈。

五毒神君道:「大齊將立,唯獨龍脈還沒尋得。你的意思要不要跟玄門談談?」

雨師:「玄門提供的龍脈,絕對不如玄正洲祖脈。如果神道沒有其他法子,那我就從玄門想辦法。」說著,他目光看向原山公。

原山公當然明白二人的暗示,嘆息道:「玄正洲九大祖脈,我正有心尋一道祖脈煉入原山。若齊王願意,我可借他幾百年國運,以東天祖脈助他延續國祚。」

為了成就地部主神,原山公也不是沒有作為。他暗中尋找東方的那一條祖脈,意圖將原山恢復上古層次。

「那這件事,便有勞大神。事成之後,齊王定會尊您為萬山之主。」

幾位神靈略略談了談接下來的方針,便各自散去。

諸神離開後,李靜洵才進入殿內。荀先生合上書本:「我出去散步。」他主動離開,讓二人獨自相處。

「坐吧。」雨師伸手一拉,在身邊給李靜洵升起一張雲座:「這次多虧你。要不是你幫我取回天鷹杖,也不能輕鬆壓服他們。不過這神杖,你從哪裡拿來的?」

「幽冥教主給的。」李靜洵說起自己的情況。她下冥土拜見幽冥教主,求教主恩准母親轉世。教主憐她孝心,便賜她符詔,讓她積累千萬功德贖母。同時也把天鷹杖給她,命她還給雨師。

「想必是教主從幽妃手中拿回來的?」雨師暗道:「這麼看,幽妃應該暫時還不會對我造成妨礙。」

幽妃被送出玄正洲,被另外一些事糾纏,此刻根本無暇顧及清泓。再者,祖脈精元已經入手,幽妃回來也無可奈何。

思罷,雨師抬頭打量李靜洵。

「看師妹氣色好了幾分,想必已經走出來了?」仙人長生不死,總要面對和世間親人分別的痛苦,只是有的早,有的晚。李靜洵的母親是上代天魔女,作為修行者,這種生離死別的苦楚,李靜洵比其他仙人要晚很久才體驗到。

李靜洵語氣平靜:「走不出來又能如何?我輩中人,一生總要面臨這種問題。只是我面臨的,比較晚罷了。」看著她普普通通的臉龐,雖然仍有幾分憂愁,但明眸更加明澈,顯然心境有莫大提升。

「是啊,世人都說仙人好,又豈能知道這背後的苦楚?」

當年秦武在人間送走自己的未婚妻以及雙方長輩,孤身一人返還仙道。明面上,清泓的雙親也已經死亡,而且跟自己兄弟反目成仇。

「說起來,你還有一個妹妹。假如她沒死的話,你也不算孤苦伶仃,還能有人作伴。」雨師三分安慰,三分暗示地說道。

「妹妹?我那妹妹多少年前就不在了。被魔君血祭,怎麼可能活命?」

「萬一活下來呢?你們姐妹倆相互扶持,難道不好嗎?」

李靜洵搖搖頭,沒有說什麼,顯然不認為自己妹妹還能活命。

看來,姐妹相認的事情還是不好現在進行。雨師只得暫時壓下這件事,問道:「那你接下來要怎麼做?東海第三次論道即將開始,你什麼時候回去?我讓喬元送你?」

李靜洵再度搖頭:「這不是我本尊,而是我觸摸天鷹杖後,靈機感悟下斬出的一尊香火化身,乃人間祭祀的食神,灶娘子。師兄操勞神道,我幫不上什麼忙,可為你掌燈研墨還是辦得到的。」

她刻意留下一尊化身,想必是因為心中寂寞,想要找個人傾訴。我正巧知道她很多事,所以可以在這裡安慰她,還能防止她做傻事。

「師兄記著送我離開,是不是有什麼事?」

「不,沒什麼。」雨師笑道:「師妹在更好,你幫我打理雨師殿,更能讓我安心編撰六部神道。順帶你要是有空,可以在齊地散散心,傳播咱們的食仙法門。不過今天嘛,先帶你去外頭看看。畢竟今日是數十年難得一見的月食之夜,咱們出去瞧瞧。」

他拉著李靜洵出宮散心。

二人走出靈廟,來到不遠處的占星台觀望夜空。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太陽系的星軌,日月運行規律自然和前世地球大不相同,但同樣也有月食、日食。這種天象暗合天道運行,是星辰自身演繹的特殊景觀。

今夜,月全食上帶著一抹血色,不時有流星劃過長空,震動天地法則。

「是地府吧?我回來的時候便感覺到地府大變,戰況一觸即發,想必是已經打起來了?」

那空中每一道墜落的流星,便意味著地府的一位神靈隕落。

「他們打他們的,有幽冥教主在,咱們不需要理會。」

望著血色渲染明月,雨師忽然問:「師妹,你修道最初目的是什麼?」

「目的?」李靜洵想了想,輕笑道:「要說什麼長生問道,相信師兄也不信吧?」

「……」

李靜洵雙手抱膝,坐在占星台上仰望天空:「我小時候和李家不親,是母親將我養大。所謂修行,算是從小就開始的習慣,說不上什麼目的。就跟凡人吃飯一樣自如。不過後來我才明白,母親傳授我最基本的吐納法訣,卻不肯教授我任何仙術功法,是為了讓我拜得名師。結果也如母親所言,進入道德宗內,得名門大派的庇護,和魔道徹底斬斷關係。」

天魔女不肯讓李靜洵走自己的老路,選擇和女兒分別,故意把她送去道德宗。雖然明知如此一來可能會捲入另外一些仙人的算計布局,但總比在魔門被八寶魔君血祭,並且成為某位魔君的皮囊要來得好。

聽李靜洵慢慢描述自己這些年的經歷,雨師,或者說姬飛晨也不由想到自己。

我之所以修行,除卻前世的仙俠夢以外,更大的追求就是活下去吧?

想辦法從魔門活下去,想辦法從魔門的約束中掙脫出來,想辦法從本體的陰影中存活下來……

至今,雖然姬飛晨已經成就玄冥大道,但仍然沒底氣,沒自信面對盪魔玄聖。

接下來我和本體的交鋒,應該在天仙層次。在我成就天人的那一瞬間,他才會找我麻煩。但我拖延三千年時光不飛升,某種意義上也能避開跟他的爭鋒。

想到這裡,雨師心中一定,安慰李靜洵說:「秋姨一番苦心總算沒有白費。看到你現在的成就,相信她也會很欣慰。若要讓她走得心安,師妹不妨在玄門有一番大成就。這樣秋姨也與有榮焉。」

這時,天空中的月色漸漸被黑暗吞沒。

李靜洵趁著黑色,手背輕輕拭過眼角:「師兄說的不錯,為了讓母親安心,的確要做一些事。多救一些人,避免其他人落到母親這般處境。」畢竟……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是自願入魔的。

雨師察覺她的小動作,但沒有吭聲,而是心中暗嘆:「這姐妹倆,倒真有幾分心有靈犀。」

在雨師化身陪李靜洵觀夜的時候,他的魔龍身也跟彤管在千里之外的客棧上觀看夜色。

彤管在客棧療養幾日,漸漸恢復過來。今朝是難得的血月之夜,彤管有心在外採氣練功,恢復法力。二人便跳上客棧的屋頂,一邊採氣練功,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話說,你為什麼突然叛離天心靈宗?作為聖女,地位只在幾位靈君之下,難道你還有什麼不滿嗎?」

「天心魔宗和你想像中不同。聖女?除了那幾個魔君外,其他人統統都是棋子。不反抗,難道等他們一步步做大,把我們絞死嗎?」彤管嘲諷一笑:「加上最近又有一件事,所以便新仇舊恨一併算了。」

報仇?這麼看,這丫頭似乎知道一些關於自己的身世?

姬飛晨摸著下巴思考,突然彤管問他:「說起來,有一個問題我很久之前就想問了,不知該不該問。」

「大可直言。」

「師兄和自己的兄長反目,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難道你就沒想過和好?他是玄門大能,如今又是地仙。若是你們兄弟和解,難道不好嗎?」

平白無故問這個,難道她知道李靜洵的處境,打算和李靜洵相認?

姬飛晨心中盤算,想要出面勸說。但仔細一想,自己魔道的身份現在不合適開口,幾經思量後才謹慎說:「其實吧,我們哥倆分散多年,最初相見的時候我是抱著很激動的情緒,想要跟他團聚。只不過你也清楚,咱們元道有投名狀,我當初血債很多,那傢伙又頑固不化,打算抓我伏法,於是就吵起來。加上靈微仙府中,我一時失手差點將他打死,梁子便結下了。幾十年下來,我二人小時候那點情分早就沖淡。現在想的,便是兩個只能活一個。」

「原來是這麼回事?」

「同胞血脈,算是當今最親近的人。能和解,還是和解的好。」姬飛晨望著夜色仰天長嘆,似乎對自己的「遭遇」很感慨:「不過我們倆鬧到這一步,兄弟相親算是今生無望。不久之後玉華山一戰,便算是我們倆今生所有情分的了結。」姬飛晨話里話外暗示彤管,你現在還有機會,趕緊跟自家姐妹相認。

彤管沉默半晌,不知在想些什麼。

「那師兄修行,到底是為什麼?權利?長壽?美色還是力量?」

「我輩修行,能為了什麼?自然是想辦法活下去。要不是沒有實力,當初我們家也不會家破人亡。要沒有實力,我在元道早就死幾百次了。」姬飛晨語氣故作冷淡,心中苦笑:這丫頭,我剛剛問了她姐,結果她又回過來了。

「那師妹修行,又是為什麼?」

「懵懵懂懂,別人教,我就學了。」

跟她姐差不多,都是打小修行,機緣比旁人多多了。

月色暗去,唯有黑夜籠罩大地。

姬飛晨道:「行了,師妹。你身子不好,現在已經進入無光之夜,還是專心打坐練功。」驀地,他眉頭皺了皺,下意識站起身往北方眺望。

北方,大鴻帝都中突然有一道神力爆發。

荒涼,蒼茫……那股神力彷彿從上古傳承至今,悠遠而渾厚。

「師兄有事?」

「你自己打坐練功,以你恢復的力量,應該足以自保。」想了想,姬飛晨將墨雲劍留給彤管:「此劍助你護身。」

說完,他駕馭溟龍舟匆匆忙忙趕回帝都。

「是啊,我居然忘了。無光之夜,不正是黑天領域最強盛的時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