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情劫

第二卷 卧龍出淵

羞花公主的公主之名並非虛言。其母本是西方小國的女王,後來追隨方閣主修道而退位。這對夫婦得道三百年後誕下一女,因其出世時仙山中百花合攏,羞於綻放,故有「羞花」之名。

在杜越等人眼中,這位羞花公主的確是千古罕見的美人。星眸貝齒,延頸秀項,雲鬢上插著三對金簪,而且身上自帶人間真龍之氣。

「不愧是皇族後裔,傳聞她母族乃姬氏一族血裔。到底是最古老的皇族啊,王氣濃厚不遜色人間天子。」

玄正洲在上古時代,人族第一個王朝便是姬姓王朝。羞花公主血統高貴,本身亦是一尊臨近天仙的絕頂地仙。

杜越等人上前見禮。公主笑道:「來者是客,只是我這閉月山乃清凈地,自我被父親懲戒思過後,鮮少離開雲霄別府。人世三千載滄海桑田,一切大不一樣。」

三千年前,公主閉門思過時,正是雲霄閣最強盛的時候。可轉眼雲中界消失,雲霄閣沒落,她這遺派孤老只能在別府打發時間。

杜越心中發虛,昔年雲霄閣的事,太元宮可脫不開干係。不,應該說主謀就是他們。

「師尊說,我們太元宮早有布置,不擔心這位公主的報復。但萬一她執念橫生,我不就倒霉了嗎?」

旁邊的書生笑了:「然而你這三千年沒有白過。心中安樂,處亂世亦是凈土。內中詭妄,坐靈山亦為魔域。這座清凈靈山,對你而言何嘗不是紅塵世界,歷練道心之所?」

「也是這個理。」公主拍手喜道:「若非這三千年清修,也不能造就現在的我。沒有這即將飛升青冥之界的無上修為。」

書生跟她脾氣相合,說話做事頗合她胃口,讓她好感倍增。再加上二人在天母宮的那一點情分,公主身上有綿綿情絲纏繞在書生手指。

「稍後我和石生還有約,這仙魔兩家人在場太礙事,還是早點打發了吧。」於是,公主對仙魔眾人說:「我這是清凈地,你們不亂打鬥即可。蘇瑜,你帶元道玄門兩脈人士下去落腳,別讓人說我閉月山怠慢客人。」

「是。」蘇瑜怒瞪旁邊那書生。書生面帶微笑,手持三達扇,對她點了點頭,然後一臉從容看向仙魔兩道人士。

對這凡人,仙魔摸不清根底。可鄭瓊隱約覺得此人不簡單,暗忖道:「凡人?凡人看到我們這些人,怎麼可能不害怕?」

魔門眾人身邊環繞陰風,帶著煞氣,一般凡人早就嚇破膽,哪裡有書生的從容?而且看他談吐,顯然對玄門妙理很有研究。

最後,景軒忍不住開口:「這位先生,不知怎麼稱呼?」

「在下姓蒙,字石生。」

蒙石生?

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怪啊。而且彷彿另有所指?

諸仙魔心中轉了幾個圈,彤管似有所悟,重新打量書生,暗中以心魔種子試探。

蒙石生手中摺扇輕輕一揮,那點心魔種子瞬間化為烏有。

儒家?

那一閃即逝的浩然正氣,讓彤管心中震動。這人分明是儒家大賢。

「看他層次,怕是不遜色儒家七十二賢,媲美地仙的境界!」

兩方人摸不清書生根底,默默在場上思索。但公主察覺彤管暗中出手,有些惱怒:「蘇瑜,旁人沒有禮數,難道你也沒有?諸位客人已經這麼累了,還不趕緊帶下去!」

彤管聽出公主在暗諷自己,連忙欠身賠禮,隨蘇瑜下去歇息。

女仙先把魔門眾人安置妥當,然後請諸仙在靜心潭下居住。

杜越直接問蘇瑜:「仙子,看令師態度,是不是進入情劫了?」或許,師門長輩的用意,就是藉助情劫抹去跟雲霄閣的因果?

蘇瑜神情尷尬,苦笑道:「不錯,師尊距天仙道果只差一步。本以為潛心修道即可,哪知在最後關頭竟然引發|情劫。」

情之一字最是傷人。一個不好,便是身死道消,千年功行一朝俱喪的下場。

「所以,你們最好能想辦法殺死他,幫師尊脫劫飛升。如果你們能辦到,天蒙神石雙手奉上。」蘇瑜頓了下:「魔道那邊,我也會這麼說。雖然我不喜歡魔道,但如果他們能助師尊脫劫,天蒙神石給出去也無妨。」

殺人?這有點不好辦了?

眾仙紛紛看向秦武和張元初。如果太霄宮和道德宗的人不在,大家心中少了幾分顧忌,可以輕易答應下來。

畢竟大道之爭不死不休。為了羞花公主的大道仙途,殺個把人算什麼?

但是太霄宮和道德宗尊崇法度,可不喜歡隨便殺人。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誰敢隨便答應下來?

杜越等人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秦武和張元初心中明白,不覺苦笑起來。

秦武冷著臉,搖頭道:「如果這書生沒有任何罪孽在身,太霄宮絕對不容許仙人對無辜凡人下手。」

「都已經牽扯到情劫,這也是無辜凡人?」一位太元宮弟子有些不滿:「我們這可是幫人渡劫!」

「天心之下,萬物平等。仙人如何,凡人又如何?都是天地間的一條生命。再者,牽扯情劫是兩位當事人的事,本就不該我們非議。更別說出手傷人。」秦武言之鑿鑿,不肯開口。

眾人畏懼太霄宮的規矩,亦不好答應蘇瑜的請求。

「那這麼說,我只能找魔修嘍?天蒙神石送給魔修,諸位也沒意見?」

「這……」眾人再度犯難。

倒是張元初琢磨道:「剛才你們瞧見沒?蒙石生手中的扇子似乎是儒家之物?」

「儒家?他是儒修?」

「傳聞,人間大鴻帝朝奪取儒家聖地。這傢伙來閉月山,莫非另有打算?」

「借天蒙神石占卜?儒家似乎不喜歡這種法子吧?」

「那也難說,萬一是藉助天蒙神石占卜儒家氣運呢?又或者藉助羞花公主的龍氣孕育帝子,準備顛覆大鴻帝朝?」人心險惡,杜越不介意用最壞打算來揣測他人。

「儒家和王道關係緊密,莫非他之所以能引動羞花公主的情劫,是因為這方面的原因?」

張元初臉色不妙:「話說,你們是不是忘了一個更大的可能?萬一這是天命姻緣,借羞花公主誕下龍子來一統山河呢?」

諸仙一怔:不是沒可能。假若羞花公主生下龍子,必然擁有天子命格,僅次於幽冥鬼王轉世身,有執掌人道社稷的命格。

潛真子乾笑道:「不可能吧?公主殿下何等境界,已近乎天女,豈會插手人間紅塵?」

「誕下麟兒了斷紅塵,不是不可能啊。」

頓時,玄門眾人發愁起來。若真是如此,恐怕羞花公主這場情劫就麻煩了。

……

雲霄仙府,陳娘娘看到蒙石生後,馬上扭頭看向清泓,仔細打量他的眼眉:「這人——?」

清泓微微一笑,明白陳娘娘心中有譜,便大大方方讓她打量。

「所以說,我根本不擔心這場閉月山之戰。仙魔願意怎麼打怎麼打,反正與我無關。不過方姬師姐的情劫,必須幫她度過。」

「度情劫,怎麼度?讓她自己看破情念,忘情飛升。還是陷入情劫誕下麟兒。以兒子了斷紅塵,斬卻因果離開?再不然,結成雙修道侶共參大道?」

清泓搖搖頭,對此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情之一字發乎於心。但涉及到劫,便身不由己,難以自主。

修道本就是修心,隨心而為,念起念滅,這種灑脫自如,才是真正的仙家姿態。

有情而不傷身,入情而不阻道。情感對仙家並非魔障,只要適度即可。

太上有「忘情」之說。非無情也,乃不受情念牽絆,不阻礙本心圓融。故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

反之,如果陷入情念難以自主,失去原本的理智,和人間凡夫俗子何異?如何把握本心參悟天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若是仙人用情至深,便會傷及道果。心一死,則有衰劫之日。

「這情劫,我又沒有度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抬眼瞥了陳娘娘一眼,有些話不敢亂說。畢竟昔年陳娘娘,便是因為情劫才出的事。

……

雲霄別府,當仙魔兩道退下去後。羞花公主方姬對蒙石生說:「外人都下去了,你說為我作畫,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找一處地界吧。總不能在這宮殿中來畫。畢竟這處宮殿,配不上你的傾國之貌。」

「哦?這處宮殿我住了三千年,頭一次聽人說,它不配我。」公主似笑非笑:「這是雲霄閣巔峰時期所留,你覺得它不好?」

貶低雲霄閣的建築,哪怕是自己心生好感的戀人,也不能輕饒!

但書生慢條斯理,不慌不忙道:「不配,這種人工造就的宮殿,哪怕再仿照天地,仍然不如天地自身的美感。你這天地鍾靈的天女容顏,必須要用自然生成的美景作陪襯。這樣,才能勉強體現你的秀美。嗯……大致上可以體現三分?不過加上我的畫技,足以展現七分。」

「僅僅是七分?那剩下三分呢?」

「那就需要老天爺開眼了。如果在天佑之下,靈感暴增,或許能真正體現你的美。」

「你這個人油嘴滑舌的。什麼天地鍾靈,什麼天地庇佑,我這普普通通的容貌,有那麼講究嗎?」女仙笑出聲來,心中那一點彆扭馬上散去:「剛才來的那些人,有不少女子的容貌可比我還美。我看,那個暗中偷襲你的魔女就很不錯。」

她說完,便見書生開始找東西。

「你找什麼?」

「洗耳朵。」書生搖頭晃腦,故作嚴肅:「你也說她是魔女,區區妖嬈邪魅的魔道外像,怎麼跟你比?魅功修成的假貌,能跟天地造化的天女本相比嗎?也不怕掉了你的身價?聽到她,我都覺得污穢。還是洗洗耳朵,當做沒聽到好了。」

「你這個人吶——」女仙搖搖頭:「算了,還是找地方畫像吧。你覺得神女峰如何?」

「神女峰風景秀麗,仿如亭亭玉立在群山之中的神女。對了,你站在它手心部位的勿忘岩上,我從遠處靜心潭給你畫像,找好角度的話應該不錯。」

於是,二人跑去神女峰準備。

接下來幾日,羞花公主擋了杜越等人的拜訪,安心和書生調情,二人在神女峰各處走走停停,花了十餘張畫像。每一張畫像,按照書生要求都需換一套衣服和全身首飾。有時候,書生更會從山野間尋找材料製作。

景軒和杜越二仙站在遠處觀望。青衣男子背後背負寶劍,對杜越說:「你瞧這位公主的神態,跟人家那些十六七歲的懷春少女有什麼不同?」

杜越揉著腦門,心中有些焦急。這幾日下來,天蒙神石到底在哪,根本沒有打聽出來。莫說偷不到神石,連跟羞花公主說話都辦不到。

「這男子也夠可以的。幾天下來畫了那麼多畫像,居然還說不滿意。」

「而且這廝時不時用花草編織一些小玩意逗弄公主殿下。」景軒苦笑說:「現在凡人求偶的手段,有這麼多嗎?我還以為,就是男女彈琴奏樂,交換玉佩之類的。」

絕頂畫技,編草工藝、製作首飾的技法。這真是拿筆杆子的書生?說是人間的巧手工匠也不為過吧?

景軒杜越相互對視,紛紛搖起頭來。看起來,今天這次拜訪,又要無疾而終了。

遠處,蒙石生從公主身邊離開,往邊上的九疊瀑下翻找各種卵石。

九疊瀑高有千尺,九重瀑布一重接這一重,在山崖倒掛而下激蕩不休。於瀑布衝擊下,水潭中有一枚枚光滑漂亮的卵石。而且三千年下來,有不少卵石已經玉化,成為特殊的仙玉靈石。

彤管走過來,見書生正裸著上半身,在水潭旁翻找水中靈玉仙石製作手鏈,忍不住上前開口:「女孩子都喜歡明亮一些的色彩。」

書生身子微動,從自己挑選的各種原石中拿出紅榴色的十八枚卵石細心雕琢。

彤管看他神態認真,露出精壯的身軀慢慢趕工,暗中走到他背後:「到底是儒家法寶的力量,還是他本人的手段。如果我現在暗中偷襲,就算是儒家賢人也逃不過去吧?」

不過彤管心中猶豫,最終沒有下手。

等書生製作完手鏈,穿好衣服後過來對彤管道謝。

「沒什麼。」見機會錯失,彤管馬上收斂心思,換上一副笑臉:「先生對公主用情至深。相信這東西,公主會喜歡的,畢竟這是你親手所做。」

「那樣最好。」書生收起紅色手鏈:「對了,這個送你。」書生打了個響指,手中憑空多出一束鮮花。色彩艷麗的山茶花清香撲鼻,更有一串項鏈掛在上面。

項鏈由一串大小近乎一致的白色卵石串成,還有一枚鵪鶉蛋大小的藍色晶石。晶石裡面彷彿蘊含穹空星宿,每一顆金星都閃爍截然不同的光輝。

「女孩子都喜歡明艷一些的顏色。不過我覺得,這種幽藍色的星空石也很漂亮。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可以單純用這串白玉項鏈。」書生說到這,撓了撓頭:「好吧,我承認。因為紅色的石頭已經用完。不然的話,我會選擇用紅色匹配你的名字。」

彤管,這個「彤」便有朱紅的意思。

「不,很好。我很喜歡。」看著這串項鏈,彤管愣了愣,上前笑著接過,自己戴在脖子上。望著水潭中的倒影,和自己潔白的脖頸相互映襯。

「哈哈,你喜歡就好。我先走了!」聽到遠方羞花公主的呼喊,書生打了個招呼,起身離開。走之前,他又來到彤管面前,伸手從她鬢髮間摘走一片枯葉:「奇怪,這裡怎麼會有落葉?」

「有落葉?」

男子上前,陽剛之氣撲面而來,彤管受驚般下意識後退幾步。再看書生,扔下枯葉後轉身離開,彷彿僅僅是取下葉子,沒有其他任何妄想。

摸著幽藍星空石,彤管喃喃道:「這傢伙,該說是蠢呢還是神經大條?難怪公主會喜歡他。這種人……換作是我,怕也會引發|情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