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沉悶卻又足以震耳欲聾的聲音在剛剛登上高台的林恩耳邊如雷般炸裂。
他下意識地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
「那是……」
周圍的環境不知何時又有所變換。
在高台邊緣，一群稀奇古怪的生物正敲著約莫七八米高的大鼓，周邊還有許多與他們樣貌不同，形態各異的生物圍著高台之邊，且以一種極其譏嘲的視線看著林恩。
「是人類呢。」
「嘖，吾主可真夠偏心的。人類這些小東西，居然也能站在這裡？」
「放肆！主之意豈可是汝可胡亂評價的？！」
「哎呀，無所謂的啦。人類而已，捏碎石頭都比捏死他們難。」
「……」
林恩微微皺眉。
這些生物，他知道是什麼。
獸人，一種只存在於傳說與教科書中的生物，如今早已滅絕。
滅絕的原因很簡單。
獸人身強體壯，智力也不遜於大部分人類，唯一弱小的只有相對來說的生育能力。而對於這種與自己族群類似的生物，已經作為大陸統治者的人類，可不會允許好不容易得到的地位受到威脅。
人類很清楚自己是靠什麼發家致富的，而擁有智慧的獸人，顯然也有著翻盤的可能。
所以，人類乾脆直接將其盡數斬殺殆盡。
或許大陸上可能還有地方存在獸人，但絕對不在太陽底下。
獸人的歷史和離世在人類的教科書中都記載的清清楚楚，但為什麼，林恩的眼前，忽然呈現出了這種早已滅絕的生物？
伊薇特，到底把自己帶到什麼地方來了？
「咚——」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音響起，而緊隨其後到來的，是一陣震天動地的顫動。
「轟——」
數百米長寬的高台在這聲巨響之下居然開始不住顫抖，仿若時刻都有可能崩壞一般。
林恩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喘息片刻，望向那使高台差點坍塌的來源。
那是一隻身高足有三四米左右的獸人，要是算上頭頂的獨角，其高度甚至可能五米都不止。
它通體漆黑，光線照射在他表皮覆蓋的鱗片上，竟然翻不起一絲漣漪，只能轉而淌向它雙手把持的那兩把半月彎刀之上，反射寒光，令人遍體生寒。
「人類。」
站在林恩對面的獸人忽然開口，聲音大的像是一百顆鍊金炸藥在林恩耳邊炸開。
「吾名為迦納·艾薩德隆，汝即可立於吾之對面，成為吾之對手，當有資格知曉吾之名諱。」
林恩被這「平靜的吼聲」震的耳膜發顫。
就算是大鐘樓敲鐘的時候站在邊上，都不一定有這聲音大。
捏緊長劍，林恩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是不是也該報上自己的名字，然而名為艾薩德隆的獸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
「吾並不想知道死人的名字。」他雙刃交叉，深綠色的眸海中泛起刺目的火花，「若是汝願意現在為吾慶賀，吾倒可以考慮讓汝留一全屍。」
艾薩德隆的話語傳出之後，林恩還沒說話，周邊看熱鬧的倒喊了起來。
「慶賀？人類也配？！」
「就是！人類豈有資格呼喚［冠軍］之名？」
「吾主對其投以視線，使其成為［神選］之人，只是因為吾主慈悲，否則，人類何德何能與我等共存於地！！」
神選，冠軍？
捕獲到這兩個關鍵詞的林恩，忽然想到了什麼。
他之前在尋找關於有關色孽之神的信息的時候，從愛麗莎那裡，聽過這些詞語背後代表的意思。
「難道說……」
……
「他們這是在……打擂台嗎？」
夏洛特懵懵地看著眼前忽然變換起的場景，不知道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伊薇特低頭看了她一眼，旋即平靜地搖了搖頭：「汝等人類，已經連［冠軍角斗］都不知道是什麼了嗎？」
夏洛特一臉懵逼：「冠軍角斗……那是什麼？」
「呵……趁著吾現在暫時能夠回想起來，便與汝說說。」伊薇特淡淡笑著，「在那之前，汝可知曉，神靈的權能，是為何物？」
怎麼話題突然這麼高大上了……夏洛特捏著衣角，想了一會兒，說：「據書上說，神靈的權能，都會演變成世間的規則，像女神大人，祂掌管的就是星辰與月亮的起起落落。」
「算是吧。」伊薇特語焉不詳地答覆著，旋即繼續道，「神靈的權能，大多都與世界運行的規則有關沒錯，但，其種類，也有劃分。」
「向汝所說的那個傢伙，她所掌握的力量，是基於世界底層邏輯而來，所以她的權能，比起一些神靈，要高上許多，而還有一些神靈的權能，則是世界構成的的一環。」
「例如，植物的神靈，山石的神靈，以及……生物的神靈。」
「其中，吾……汝等所說的『四邪神』，則是生物們的生靈中，更為特殊的存在。」
在說到「邪神」的時候，伊薇特額角明顯跳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正常。
「他們出於同源，都是智慧生物的神靈，其權能，也多數來自於智慧生物當中。」
夏洛特若有所思道：「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傳說里都說，『四位邪神』總是青睞於人類的原因嗎？我還以為是因為人類比較……壞？」
伊薇特瞥了她一眼，搖搖頭：「好壞一詞，只是汝等人類自己為自己做出的定義，在世界範圍內，從來都沒有好壞之說。」
「青睞人類，只是因為人類的數量增長速度快，加上成長速度驚人，帶著那份排擠之心將其他智慧生物擠壓出去了罷了。」
「……」夏洛特被噎了一下，撓撓腦袋，轉口問道，「所以，這和您剛剛說的，那個什麼……神選，有什麼關係嗎？」
伊薇特淡淡笑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詢道：「汝等人類歷史之上，戰爭多否？」
夏洛特一愣，旋即立刻點頭。
但凡度過點書的人，都會肯定這個事實。
因為人類的歷史，本質上就是一部戰爭史。
伊薇特又問：「那，是否都是以排擠外族為目的進行的戰爭？」
夏洛特遲疑片刻，搖了搖頭。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在人類成為大陸霸主之後，九成以上的戰爭，都是因為內部爭權奪利而帶來的。
「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伊薇特說，「只要是生物，就會擁有自己的領地意識，而智慧生物，更會把這份意識放大，且因為本身慾望的驅使，想要將自己的領地進一步擴大。」
「所以，汝認為，作為智慧生物的神靈，他們，會不會有這樣的領地意識。」
「誒？？」夏洛特震驚道，「您的意思是，神靈也會搶地盤，還打仗嗎？」
「其他不會，但那『四位邪神』，可得另說。」伊薇特淡聲道，「他們處於同源，代表的是將同源分成了四份，每個人拿到的東西，都只有原本的一部分，甚至都不能說公平地分為四分之一。」
「正因如此，他們都試圖將他們的『手足同胞』親手弒殺，將那些『本該擁有』的東西全都拿回來——所以說，汝等人類將這四個並列共存，可是十分愚蠢的行為。」
「人家，可都是生死之敵呢。」
話音至此，伊薇特眸中赫然閃過一絲冷意。
冷意一閃而逝，伊薇特繼續說：「不過，由於更高等的規則所限，神靈並不能親自下場參與爭端，所以只能驅使著各自的信徒進行行動。」
「——只要所有的智慧生物都歸於自己麾下，其他三個便會因為權能的缺失而脆弱不堪。」
頓了頓，她說：「汝等人類在歷史的開端，應該有記載過，那是一個破碎的世界，讓你們人類生存的很是艱難。」
夏洛特認真地點了點頭：「是的，我記得書上說，那時候叫做……混沌紀元？」
「差不多，如果用其他生物的語言來形容的話，叫做『混沌戰爭』。」伊薇特說，「這場戰爭當中，四位神靈驅使他們麾下的信徒們佔據大陸四方，所有的智慧生物的誕生都是為了成為戰爭兵器而存在。」
「作為神靈不能親自參與這場爭端，但並沒有規則限制他們，不能為戰爭兵器們，添上一些武器。」
「於是，神選者，便出現了。」
「神選者，是四位神靈手下，受到神靈注視與祝福的生物。他們通常在戰鬥力方面，比起普通同類，更加特殊，也更加強大。」
「但，神選者從來都不只有一位，一個部落當中，可能有許多位受到神靈注視的生物存在，而想要統御這個部落，便需要進行角逐。」
伊薇特揚了揚下巴，凝視著面前碩大的擂台：「於是，角斗，便開始了。」
「在神選者們的角斗中，最終存活下來的生物，會受到更為強大的神賜祝福，從此以後，將統領他們所在的部落，征伐四方。」
「而這些勝利者，便是［神選冠軍］，那些被統御的生物，則會尊稱其為［神尊英雄］。」
「他們的獲勝獎品，便是比最初的神選祝福，更加強大的神靈賜福。」
「神尊……英雄……」夏洛特低聲念著這個稱呼，忽的意識到什麼，抬起頭，「所以，林恩現在……」
「是的。」伊薇特淡淡地說，「他現在就站在角斗場的另外一邊，為了那個位置而進行角逐。」
夏洛特臉色大變：「怎麼可以！！」
儘管林恩的實力在萊茵學院的學生們當中著實不錯，可放在萊茵學院外，光是卡塔萊納當中，都有些不夠看的。
更別提，一個部落的頂層爭奪戰了！
光看前邊那獸人的模樣，這麼大一隻，手上刀都比他們人長，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新生能解決得了的吧！！
儘管她知道林恩很厲害，認為他能解決很多她解決不來的事情，但只要是人，心中都多多少少有個尺子量著的。
這種近乎於天塹般的差距，再多的相信與信任，也彌補不回來啊！
要是光靠雞血就能打敗比自己更強的對手，那誰還不是個雞湯大師了！
對此，伊薇特只說：「為什麼不可以？」
「難不成，汝覺得死在外面那個人手上，比死在追逐光輝的擂台上更光榮嗎？」
「啊？」夏洛特一腦門問號，「外面那個人……又是誰？」
「就是讓汝等陷入幻境中的那個。」
「幻境中的……」夏洛特瞪大了眼，「誒！！」
林恩有跟她說起過關於伊諾克的事情，只是……
「我們，我們不是在學院安排的考試中嗎？那個人，那個人是怎麼進來的？！」
「誰知道呢。」伊薇特攤攤爪子，「不過，吾等現在在的地方，汝應該知曉才是。」
她手掌一揮，世界忽然再起變化。
夏洛特怔怔地望著周圍。
他們現在，似乎是在一座空洞當中，地上繪著奇異的陣法，穹頂畫著殘破的壁畫。
「這裡……怎麼……又變回來了？」
伊薇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這個地方，大概是汝等人類在吾……那幾位神靈失蹤之後，發覺的遺跡，從而彙集在一起的信徒們構築的聚集地。」
「由於人類傳承的破損，使得他們不再能夠清楚曾經的歷史，從而產生了與汝方才一樣的想法。」
「——他們覺得，四神出於同源，當共同被供奉。」
「所以，他們將這裡當做他們的『祠堂』，將四神的壁畫繪製在穹頂之上，並列其中。」
「但他們並不知道，這片區域，是曾經……至高至仁至善至強的歡愉之主所領導的地區，甚至還爆發過戰爭。」
伊薇特仰頭看著穹頂：「僅剩的兩座壁畫仍然殘留，便說明了是誰與誰的爭端。」
夏洛特跟著她一起抬頭。
此刻的壁畫不再像他們初時見過的那般，大多模糊不清，而是有著新的紋路出現，仿若重新被刻畫過了一樣。
不過，從其色彩上來看，拿著戰錘的盔甲戰士的鮮明度，要遠勝於模樣好似惡鬼的那一類壁畫。
觀摩片刻，夏洛特似有所悟。
「所以，是那位歡愉之神，輸掉了是嗎？」
「……」
伊薇特額角不自覺地跳了跳。
深呼吸，她重新喚回幻境，並將話題重新拐向正軌。
「勝利的那一方，將代表著他們神靈的權杖插在了這片被征服的土地上，用以鎮壓殘餘的敵方神力，而外頭那個人拿走了那枚權杖，代表著他必然會受到侵擾，最終使其放棄原本擁有的信仰——不，應該說，只是讓他那個牆頭草，真正往另一邊偏去。」
夏洛特還是沒聽明白：「所以，這和林恩會不會……有什麼關係。」
「自然有關係。」伊薇特說，「但凡信徒，無一不想成為神選之人，儘管汝等知識信息傳承有所缺失，但外面那個，顯然是知曉這些的。」
她看向擂台上的林恩。
「之前，吾在其左右之時，他便是希望通過將其餘同伴領著墮入慾望深淵，來換取歡愉之主的注視，但在拿走權杖之後，其信仰發生了更改，自然不會繼續追求原有的目標。」
曾經，伊諾克無論是誘導其他人，還是組建璀璨會議，都是以獲得色孽的注視為目的，進行的行動展開。
但在拿到屬於【恐虐】一方的權杖之後，他的信仰被另外的力量所引向，使其偏向原本就擁有的【鮮血之神】信仰。
因此，他自然不可能再以原本的追求為目標，進行行動。
「所以，那個人，從想要成為色孽神選，轉變為想要成為恐虐神選……是這樣的嗎？」夏洛特彷彿洞悉了一切。
伊薇特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汝可曾記得，汝陷入的幻境。」
夏洛特茫然地點點頭。
「那幻境，是以歡愉的力量構成的，但其目的，卻並非為了成就歡愉。」伊薇特說，「他的目的，是想要讓那個小子，也成為［恐虐神選］。」
「儘管吾不曾知曉汝等在幻境當中遭遇了什麼，但想來，殺戮之事，應該不少。而想成為［恐虐神選］的方法，簡單至極。」
「殺戮，無盡的殺戮，一個人不夠就殺一百個，一百個不夠就殺一萬個；屠戮一個部落，清掃一個城邦，毀滅一個國家——只要刀劍之上沾染的鮮血足夠多，遲早能夠被那個傢伙注意到。」
伊薇特平靜卻充斥著血氣的話語讓夏洛特呆住了。
她回想著幻境當中發生的一切，也確實如伊薇特所言那般。
第一次幻境，林恩殺死了成群的侍衛；第二次幻境，林恩儘管避免了大開殺戒，但也還是擊殺了騎士團長。
這幾番下來，林恩手上沾染的鮮血，著實不少。
但……
夏洛特急急忙忙道：「那是幻境，也算的嗎？！」
「為何不算。」伊薇特冷淡地說，「畢竟，那是在歡愉之主的領域當中。」
「歡愉之主的領域……」
夏洛特這才想起，林恩有和她說過，那座幻境，的確是由慾望的力量所組成的。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那個傢伙，要讓林恩成為恐虐的神選者？
「呵呵。」
伊薇特把目光望向擂台，夏洛特也下意識跟上她的動作。
然後，她明白了。
伊諾克的目的根本不止於單單成就神選。
如果只有伊諾克成為了神選者，那麼，他也只能是神選者了。
混沌紀元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上千年，四位神靈也早就沒了消息還被冠以邪神之名，想要再找一位神選者來pk角鬥成就冠軍，基本等於大海撈針。
但如果，將林恩也培育成神選者，就不一樣了。
實力的懸殊差距，基本能夠讓他握緊勝利，而只要他勝利了，他就能獲得更強大的賜福。
那時的他，是【恐虐神選冠軍】，是【神尊英雄】！
而掌控了更強大力量的他，信仰者血之神的信仰，加上他本就擁有的權利，到時候萊茵王國會發生什麼……
夏洛特不願意再想下去了。
「不過，那小子做的不錯。」
伊薇特的聲音將夏洛特思緒帶回正軌。
「不錯？」
「不錯。」伊薇特說，「他並沒有被殺戮的慾望拉下深海，仍抱有著屬於自己的意志，所以，那個傢伙的計劃，應該是失敗了。」
「但，一計不成，他仍有另外一計。」
「吾方才說過，這片地區，是曾經的戰場，而戰場，從來都不是某一方的獨角戲。」
「外頭那個將原本的『旗幟』奪走，使歡愉的力量重新被釋放出來，儘管被掠奪走了一些，但仍有部分留存。若是本就擁有歡愉信仰與力量的他接觸到，必然會引起其產生共鳴。」
「屆時，他極有可能成就另外一方的神選者——【色孽神選】。」
頓了頓，伊薇特眉眼輕抬。
「殺死敵人的神選，何嘗不是一種『榮耀』。」
「原來……是這樣嗎……誒不對！」夏洛特忽然意識到什麼，「他他他他他，他居然信仰邪神嗎？！！！」
伊薇特眼皮又狠狠地跳了一下。
她用左爪按住蠢蠢欲動的右爪，深呼吸，以平復自己的心緒。
如果不是這個蠢貨被另外一位神靈所庇護，她真想一爪子……
「誒？」夏洛特在經歷了初次的震驚之後，並沒有對林恩信仰色孽產生什麼問題，而是有些奇怪道，「如果是利用這裡殘餘力量的話，應該會更簡單點吧，那他為什麼……」
「呵。」伊薇特冷冷笑著，「你以為，神選者為什麼要叫神選者？」
「因為那神靈選出來的角色，他們所代表的的，可不只有自己。」
「——不同陣營的角斗，也是神靈與神靈的交鋒。」
「原，原來如此。」夏洛特明白了。
相較於同陣營單純的角斗，異陣營的交鋒明顯會麻煩許多，神靈的注視，還可能帶來一些不必要的因素影響結果。
在神靈面前，無論是一階三階，都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所以您是在幫他成為神選，然後讓他能夠獲得神靈的幫助……」夏洛特剛要一本正經地分析著，忽然又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她們眼前的地方，是擂台樣的場地，而單純的成為神選，似乎並不需要角斗來著……
夏洛特再度瞪大了眼。
伊薇特微笑著頷首。
「是的。」
「我要他成為冠軍，成為現在絕無僅有的。」
「神尊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