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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九 暗夜玫瑰(1)

正文卷

都四月了, 房山昨天還下了一場雪。

孟惟悉在那邊考察項目,衣裳帶的少,凍得都有點小感冒。下午從房山回市區, 在秀明公館還有一場飯局。幸而酒能暖身, 兩杯白酒下肚,周身的寒氣也散去不少。

秘書去外面接了個電話,進來後在他耳邊低聲「家裡說人沒回來過。」

孟惟悉臉上依舊帶著推杯換盞時的笑意, 聞言表情無異, 繼續談笑風生。白熾明亮的燈光里, 每個人的皮膚五官一覽無遺。孟惟悉皮膚不算白,但緊緻貼骨,三十六歲的年齡沒給他留下褶皺刻印, 依舊英俊非凡。

秘書跟他身邊這麼久, 自然揣摩老闆心意得當。飯局後半程, 秘書有意加快節奏,在座都是識體明事的人精,很快便自覺放下酒杯,結束飯局。

室內外溫差大,孟惟悉只著一件黑色綢質襯衫, 秘書從後跟上,給他披了件風衣外套。

孟惟悉問「還在綉庄?」

秘書答「是,我問了她助手,接了一單新人的禮服,趕工加班。」

孟惟悉抬手看了看時間, 吩咐道「去接她。」

邁巴赫駛動, 從城東往城西。

水心綉庄的位置有點偏,但在北京城內小有名氣。沈沁的刺繡活兒是出了名的精巧, 當年給影后黎枝婚禮上繡的那一套龍鳳中式禮服讓人驚艷。

婚禮後,很多人都向黎枝打聽禮服在哪兒定的,一聽,都以為是個老師傅,卻在看到本人後,大感意外。

沈沁很年輕,二十五歲,偏又五官靈動,溫柔顯小。

她大學畢業後就開了這個綉庄,安安靜靜的性子,顯然也不太熱衷賺錢,一臉「做生意隨緣」的淡然氣質。

邁巴赫停穩綉庄前,隔著中式風的推窗,孟惟悉看見沈沁坐在店裡專心縫綉。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絨毛衣,一字領寬大,露出袖長的脖頸和漂亮的鎖骨。沈沁的頭髮隨意紮上去,一縷鬆散垂至肩窩。

孟惟悉疊腿坐在車裡,靜靜遠觀她許久。

大概是目光的存在感太強,沈沁下意識地抬起頭。

孟惟悉下車,走進綉庄。

沈沁沒想到他會過來,說「我這還要一會兒呢。」

「沒事。」孟惟悉沉聲,「我等你。」

他勾了條藤木方椅,坐在離她兩米遠的地方,視線落在綉架上,問「繡的什麼?」

「鴛鴦戲水。」沈沁不自覺地答。

她的聲音很輕柔,在這安靜的夜裡更能撩撥人心。孟惟悉靜了兩秒,忽然起身,踱步到她身後。他的手壓下來,微微彎腰。男人身上淡淡的古龍水香味縈繞鼻間,孟惟悉的京腔說得格外撩人,「沁沁回去也教教我。」

沈沁手一抖,針尖偏了方向,刺破指腹。

孟惟悉握住她的手,往嘴裡一含。沈沁本能要躲,卻被他按住不放。半分鐘後,孟惟悉才笑著松嘴,「不出血了。」

沈沁的臉燒成一團紅霞,眼下也沒了心思再趕工,時間確實也不早,於是便和孟惟悉回家。

孟惟悉今晚興緻格外高,不僅實踐了鴛鴦戲水,還在後半夜學了一場顛鸞倒鳳。沈沁有點喘不過氣時,才會哼唧幾句,「哎,我難受。」

孟惟悉立刻放鬆勁兒,沉聲說「那你來上面。」

沈沁有時會想,他真的不是年齡造假嗎?三十六歲半個中年人,體力實在是好。

後半夜,孟惟悉沉沉睡去。

沈沁小心扒開他環在自己腰間的手,翻了個身,揉了揉發麻的右肩。她面向孟惟悉,看著男人熟睡的側臉,鼻挺立,人中與薄唇相連的弧度尤其好看。

沈沁不自覺地伸出手,指尖輕輕摸了摸他耳垂。

孟惟悉睡眠淺,眼皮掀了掀,沒醒,但下意識地將沈沁擁入懷裡。

沈沁在他的心跳聲中,愈發清醒。

她想起第一次見孟惟悉,是在啟城集團。那天,她按約定,上門為即將舉辦婚禮的新郎量體裁衣,記錄尺寸。宋彥城禮貌客氣,沒有一點上市集團老總的架子。

量到一半,孟惟悉推門進來。

沈沁還記得,他穿的是一件短款皮衣,又颯又俊。腳蹬一雙切爾西短靴,英倫風十足。孟惟悉看她一眼,善意笑了下。然後對宋彥城說「還做什麼新衣啊,費那事兒,反正婚禮當天,你從上到下都會被扒了去。」

他的聲音很有質感,哪怕是調笑,也很有記憶點,沈沁那時多看了他兩眼,就這麼留下了印象。

第二次見,是相親。

沈家子女眾多,沈沁上頭有一個哥哥,下頭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她生母卵巢癌病逝得早,父親很快再娶。白姝麗是個厲害女人,哄得住丈夫,沈家內務事都由她說了算。

沈沁非她所出,這個新女主人自然多幾分顧慮。加之這姑娘從小出色,大學考上了北外學西語,比她那幾個嬌生慣養的弟弟妹妹優秀得多,而她丈夫偏偏又對這個女兒疼愛有加。

白姝麗是擔心,家裡的東西被分一杯羹走。自己生的那個女兒也成了大姑娘,父母之愛子,必為他謀深遠。

漸漸的,對沈沁的三分顧慮進化成了七分不待見。

先是小學就讓沈沁寄宿,初中送到鄰省她二伯家讀書,高中更不用提,往更遠的鄰市考。沈沁大學畢業後,回北京,老沈一萬個支持,並且給錢讓她開了個水心綉庄。白姝麗一邊心疼錢,一邊想著,最好的法子,便是讓她早早嫁人,才算徹底離開這個家。

白姝麗給沈沁安排了很多次相親,熟的,不熟的,只要有這可能,她都極力遊說。沈沁自小就是安靜清冷的性子,對這個後媽談不上多深的感情。幾次禮貌婉拒後,白姝麗很不高興了。那天給她臉色,把碗筷放得砰砰響。

第二天,父親來找她,「媽媽是為你好,你別下長輩面子。實在不喜歡,先見一面,以後再斷聯繫也沒關係。」

沈沁便猜到,他昨晚大概是挨了耳邊風。

她怕這種「談心」,覺得尷尬又無聊,為免麻煩,終於答應了白姝麗。

那天是在一家高級餐廳,做包工頭的男方言辭之間極具優越感。

「以後你不需要上班,在家帶孩子和照顧俺爹媽就好。」

「我一個月掙兩萬,朋友海了去了。隨便搖鈴子,張總得開大奔來接我。」

「這牛排這麼難吃還這麼貴,你趕緊吃啊,別浪費。」

沈沁始終淡淡微笑。

男方用手背一糊嘴,說「晚飯去我家吃,順便你也見見我爸媽。」

沈沁搖搖頭,禮貌道「對不起,我想沒這個必要,我們不太合適。」

這男的立即變了臉,不高興地說「那行,這頓飯你也付一半的錢。」

他把服務生叫過來,一聽數字,小聲嘮叨「金子做的嗎,兩塊牛排還要一千八。我出823塊錢,你待會找我兩塊啊。」

餐廳還有別的客人,紛紛望過來。

沈沁尷尬得臉都紅了,只想快點付錢走人。她剛拿出手機,就聽一道熟悉的男聲「這桌的賬記樓上。」

沈沁愣了愣,回過頭。

孟惟悉走過來,笑著對她說「你真是不挑啊,跟誰都能吃得下飯。」

那男的沒聽懂他的話外之音,只要沈沁會心一笑。

孟惟悉問她「相親吶?」

她誠實地點點頭。

孟惟悉嘖的一聲,頗有幾分惋惜的意思。

沈沁也問「您在這兒吃飯?」

孟惟悉指了指樓上,「跟朋友。」

這時,宋彥城正好下來,見著她很是意外,隨即熱情邀請,「巧了么這不是,小沈妹妹一塊兒吃點?」

沈沁剛想拒絕,孟惟悉稍稍湊近,壓低聲音說「去吧,黎枝也在上面。」

距離其實沒近幾分,但沈沁感覺,周遭的氣溫都高了些。

黎枝和她在溝通禮服的過程中相熟了,一來二去的,平日也能聊上幾句。沈沁順從上樓,這一待,就是晚飯夜宵一塊兒打包了。散局的時候,孟惟悉順路送她回的家。

他是健談的,分寸卻又把握得剛剛好。

沈沁下車的時候,孟惟悉隔著車窗對她笑了笑,說「再見。」

車燈駛遠,直至不見。

就在沈沁以為不會再有交集的時候,他們有了第三次見面。

這一次,孟惟悉是沈沁的相親對象。

兩人一見面,彼此都愣住。

沈沁從沒有如此尷尬過,站在原地臉都發了燙。

孟惟悉眉目一轉,低頭輕輕笑起來,再抬頭時,他伸手越過桌面,「沈小姐,又見面了。」

男人的態度一旦遊刃有餘,連帶著也鬆弛了女孩兒的情緒。沈沁與他的手相握,孟惟悉的指節勻稱,掌心是溫熱乾燥的。力道剛剛夠,像極了他的存在感。

這一次說來也巧合,白姝麗只聽人說這個男人年齡大了些,做生意的。她想著,三十六七還沒結婚,條件又能好到哪兒去?索性打發給了沈沁。

而孟惟悉這邊更是湊巧,純粹是應付他母親摯友的一片熱心腸。

但現在,他覺得,這片熱心也不算什麼壞事。

這一晚,兩人聊了許多。

沈沁喜靜,也不多話,她總是安安靜靜地傾聽。也不是敷衍的那種迎合,而是她真的懂。孟惟悉說到的話題,她總能搭幾句話,且句句說到點子上。

這是孟惟悉很久很久沒有體驗過的放鬆與怯意。

這一晚後,兩人的交集變多。

自然而然地一起吃飯,偶爾也會去看新上映的電影。那天在電影院,沈沁對著熒屏感嘆一句,「我好喜歡他哦。」

不多久,孟惟悉借口去洗手間,然後打了個電話。

電影散場後,他載著沈沁往東二環開。路過京廣橋,然後拐彎兒進三里屯,最後經過首體,車停在凡天娛樂大樓門口。他帶沈沁上頂樓,那是凡天的室內錄製現場。

他領著人從後門進,幾個盯現場的中層紛紛頷首,「孟總。」

孟惟悉比了個噓聲的動作,然後牽著沈沁的手往前站了站。台上,她喜歡的那個男演員正在錄製節目。

孟惟悉低聲說「待會兒讓他給你簽個名,合個影。」

沈沁卻如失聰一般,什麼都聽不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孟惟悉牽著她的手上。

次年春,孟惟悉求了婚。

沈沁答應了。

一切看似水到渠成。

孟惟悉要結婚的消息,猶如一記驚雷投擲京圈。

他在北京的友人勸「這沈家也不是什麼名門望族,她父親有個公司,業務做得不大。關鍵是,她家庭關係很複雜,生母病逝,父親二娶,這後媽還生了三個孩子。哦對了,沈沁上邊兒還有一個親哥哥。」

說及此,友人搖了搖頭,「也不成大器。」

孟惟悉聞言一笑,「哪有那麼多成大器的人。」

不怪友人勸慰,實在是孟家風生水起,基業龐大。孟惟悉是家中獨子,無論公私,都應該找個頂好的才是。但他既這麼說,那一定是鐵了主意的。

友人猶豫「娶沈家這小妞兒,你父母會同意?」

孟惟悉笑意淡淡,「會的。」

他母親心裡應該很有數,年少時一番阻撓,已差點失去這個兒子。時至今日,不說愛與恨,只要孟惟悉還願意新開始,家裡怎樣都贊成。

沈沁要結婚的事,也讓沈家驚了一跳。這結婚對象竟還是城東孟家,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權貴豪門。老沈覺得怎樣都好,有孟惟悉這樣的女婿,那是撿到珍寶了。唯一的缺憾嘛,就是孟惟悉年齡比沈沁大了十一二歲。

白姝麗更鬱悶了,早知相親對象是孟惟悉,就讓自己女兒去才好,哪兒還輪的上沈沁。

沈沁有一個閨蜜叫筱筱,家境不錯,有個生意做得很大的哥哥。她哥哥進的圈子,差不多能和孟惟悉打打照面。

筱筱問沈沁「你真的要嫁啊?」

沈沁笑了笑,「喜帖都發你了,還有假啊?」

筱筱憂心忡忡,「我聽我哥說,孟惟悉之前有一段情史。」

沈沁不以為意,他這個年齡、這個身份的男人,沒情史才是奇聞怪談。

筱筱說「他年輕時候談過一個女孩兒,刻骨銘心的那一種。那女孩兒早就結了婚,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外面都在傳,孟惟悉這麼多年單身,都是為了那個女的。」

沈沁蹙眉,「他破壞過別人感情?」

「不是不是。」筱筱說「好像沒鬧什麼事兒。再說,他都這歲數了,如果要鬧事,早不在這兒了吧。」

沈沁勾唇一笑,「我還以為是殺人放火呢。」

「你不在意啊?」閨蜜提醒「他可是有過去的男人,可能,一直沒放下過。」

朋友當然是為她著想。婚姻是一生大事,萬一共度餘生的人心中卻另有其人,豈不是很可悲。

靜默片刻,沈沁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夫妻兩人能做到相敬如賓一輩子,都是天大的運氣。如果能平安穩妥地過日子,別的也不那麼重要。」

孟家的婚禮奢華隆重,兩人站在一起,當真應了那個詞嬌妻在側。

新婚夜,是鴛鴦水中游,一切發生得剛剛好。

孟惟悉溫柔體貼,又似調|情高手。沈沁人如其名,從頭髮絲到腳底心,全部化成了水。男人的手是春夜驚雷,攪弄這一湯池水。這一夜,驚雷滾滾,而後萬物花開。

晨曦到來之前,孟惟悉抱住她,唇舌輕含她耳垂,沉聲說「沁沁,我會對你好的。」

那日醒來,孟惟悉正在陽台上打電話。他穿著純色短t,亞麻棉長褲隨風輕漾,乍隱乍現的好身材格外悅目。他約莫是在談很重要的事,一時半會不會結束。

沈沁洗漱出來,孟惟悉換了個姿勢,坐在藤椅上疊著腿,與電話那端談笑風生。她沒打擾,而是順手撿拾了一下腳邊的東西。昨晚太動情,孟惟悉的西服襯衫和襪子丟了一地。

沈沁將他的私物放去抽屜里,不小心碰落皮面本,掉在地上,露出了夾在其中的一張照片。

時間久遠這四個字,本身就帶著妙不可言的殺傷力。

沈沁看著照片上的人像輪廓,心思安靜,也漸漸澄明。

孟惟悉走過來,從身後忽然抽走她手中的照片,平靜說「幾箇舊友。」

他的語氣很坦然,態度亦坦誠,目光更是磊落。

沈沁沒說話,朝他溫柔笑了笑,「吃早餐吧。」

她這樣的反應,讓孟惟悉心裡打了個頓。沈沁起身要走時,他忽然拉住她的手,「沁沁。」

沈沁看著他,「嗯?」

孟惟悉薄唇微張,他本想解釋一二,既然成婚,夫妻最重要的還是真誠。但今天是新婚第二日,說起這些總是煞風景 。

可就是這一停頓,讓沈沁覺得,那些逆耳的話,大概是忠言。

心裡一剎失落,隨即又重振旗鼓。

還是那個道理,世上夫妻,能相敬如賓已是幸事,何苦再貪心呢。而昨晚繾綣旖旎時,那句熱耳朵的「我會對你好」,原來別有洞天。

我會對你好。

但不是愛你。

沈沁想到這,低頭自嘲一笑,遂又很快找到破陣之法——

守好自己的心,自然就有了無堅不摧的鎧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