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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假戲

正文卷

這邊,毛飛瑜去開個短會的功夫,出來就不見了黎枝的身影。他也著急,剛才的拍攝狀態看在眼裡,黎枝演得跟一團狗屎似的。他大概也猜到了,十有八九跟時芷若有關。

以前說的他不信,後來自己看過幾次,也就將信將疑了。時芷若最常提起的兩句話,一是那個死去的初戀,二是差點被時芷若毀容。初戀死沒死他不關心,他是真怕自家藝人被毀容。

問了好幾個人,都說沒見著黎枝。毛飛瑜正著急,手機響了,是楓姐。

毛飛瑜走到人少的地方,語氣立刻諂媚,「喲,楓姐親自致電,有何吩咐?」

這話中聽,楓姐笑道:「你和小枝還在片場吧?拍攝還順利嗎?有要幫助的地方跟我說,我一定去向公司申請。」

「您這話說的,哪兒還敢讓您操心。放心楓姐,一切都好,不給您添亂。」毛飛瑜眼都不眨,跟背書似的。他和楓姐共事多年,彼此什麼路數都一清二楚。楓姐這人吧,有業內通有的臭毛病,最會看人下菜碟。

毛飛瑜明白得很,她能主動打電話,無非就是黎枝演了《指間月光》這個大IP。果然,楓姐三句話就切入正題,「既然拍攝順利,那最好。我再傳遞一個好消息,公司開過會,要撥一筆經費,用作黎之後的宣發。」

毛飛瑜熱切附和:「謝領導。」

「商務組也在跟進,目前在談的合作有幾個。比較意向的是一個APP的代言人,還有一個相親交友網的開屏廣告。」

「什麼APP?」

楓姐說了名字。

毛飛瑜笑意還掛在臉上,客客氣氣道:「這是做擦邊球的內容啊。」

楓姐不滿道:「這不是我們該操心的。」

毛飛瑜:「黎枝現在接這麼好的本子,又是程導的戲,雖是配角,但起點已經很高了。楓姐,這丫頭熬了這麼些年不容易,又是扎紮實實的科班出生,有點兒靈氣。」

楓姐已經聽出他話里的意思,已然不太高興,「公司多方考慮,是為她爭取利益最大化。」

毛飛瑜這回沒讓著,直接撂態度,「黎枝真不適合這種野雞代言,這是在毀她。」

那頭已經怒意迸發,「這是公司高層……」

毛飛瑜打斷,「那就煩請楓姐將上邊的話原樣轉告。對不住了,您多擔待。」

掛了電話,毛飛瑜呸的一聲,低罵:「巴不得來吸血了,屁人真他媽多。」

他抬起頭,就看見黎枝從門口走進來。

毛飛瑜把手機擱衣兜里,皺眉問:「死哪兒去了?」

黎枝眼珠兒轉向一邊,敷衍答:「喝水。」

毛飛瑜不疑有他,叮囑說:「明天最後一場戲,今天就別蹦躂了,早點睡養養狀態聽見沒有?」

她和時芷若這場戲一併推遲到明天,於是空出了半天自由時間。不用毛飛瑜交代,黎枝也會待在酒店睡覺。這兩周的奔波忙碌太損精氣神,日夜顛倒早沒了生物鍾。

回酒店的車裡,黎枝就打盹了。

下山有一截路不好走,起起伏伏的也沒個好覺睡。出縣城,再進市區的時候,看了半小時風景的黎枝不經意地往後看了眼。頓了下,她又轉過頭,馬路車流熙攘,計程車與公交並排行駛,她車的後面是一輛黑色大眾。

宋彥城是坐孟惟悉的車走的,牽線搭橋見了一個客戶。午餐結束後,才回酒店休息。

長廊里,宋彥城剛拿出門卡,就看到黎枝從電梯短廊走出來。兩人打了照面,黎枝愣了一下,脫口而問:「這麼關心我?」

宋彥城皺眉,想什麼呢,他揚了揚手中的卡以示清白,「我昨晚就住這。」

黎枝哎的一聲,愁容滿面,「難怪我昨晚沒睡好,做盡噩夢。」

宋彥城被噎得剎那失聲,黎枝眼神俏皮,挑了挑眉,笑了起來,「沒事兒,逗你的。」

宋彥城:「哦,我還以為。」

「什麼?」

「你在暗示我,要我陪你睡覺。」

黎枝關上門,背靠門板,耳尖還在微微發燙。

宋彥城這個男人著實迷幻,生得一副好皮囊,長著一張人上人的臉,性格高深陰鷙,卻又在某些時刻,把反差的那一面坦坦蕩蕩地給你看。什麼話都能說、敢說。黎枝會迷惘,分不清他究竟是撩人的箇中好手,還是只對她一個人如此。

前者是自我勸慰,後者是心懷僥倖。

思及此,黎枝猛地頓住,後腦勺很用力地磕了下門板。忘事兒了嗎,姓宋的在老宅還一個恩怨情仇相當複雜的老相好。名字取得也很仙女,叫明熙。

黎枝心臟又是一跳,後知後覺,她竟把一個女人的名字記得如此清楚。

太無解了。

黎枝輕甩頭,把這異樣想法摒棄,走去窗戶邊想把窗帘拉上。手剛觸碰一半,視線下意識地往外送,黎枝的手忽然打了個頓,她住的是九層,面朝酒店室外停車坪,那輛黑色大眾停在右邊,分外眼熟。

黎枝有心,記下了牌照,多年職業習慣使然,她順手網上搜了一下。第一行赫然在列的相關信息:私家偵查。

這邊。

宋彥城回房間後,接了兩個工作電話。他的職務本就清閑,需要處理的也只是些基礎工作,員工之間早就八卦了個遍,一邊非議宋彥城的豪門狗血,一邊又真心實意地感嘆,光是宋彥城那份履歷表,這樣的集團職務,簡直枉費了他清華數學系的學歷。

季左的電話彙報稍久,公事談完後,猶豫了下。

宋彥城問:「別的事?」

季左這才如實說:「明熙昨天找過我。」

宋彥城握著手機,神態自如,安靜半秒,平聲道:「說。」

「也沒具體,大概就是問了一下您的近況,這是次要,她應該是想打聽黎小姐。」季左說。

宋彥城聞言冷呵,兩個字:「夠閑。」

季左當然不是單純提這些,宋彥城不屑歸不屑,還是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電話一直沒掛,季左在等他的指示。宋彥城單手環腰,手機擱耳畔,來回踱步於窗前。

他轉過身,靠在桌邊沿站住,低聲吩咐:「她看到什麼,就是什麼,不用解釋。」

黎枝是他女朋友,那就是女朋友。

季左明白了老闆心意,又問:「您什麼時候回來?」

「晚上。」宋彥城不作他想。

電話剛掛,門鈴響。

宋彥城打開門,明顯愣了下,「有事?」

黎枝歪著頭笑了笑,盛情邀約,「下午忙不忙?不忙的話,去外面逛逛?」

宋彥城大概也沒料到會有這一幕,「我如果忙呢?」

黎枝仰了仰下巴,頗有幾分嬌蠻,「你忙到還有時間去看我拍戲,真的好忙哦。」

宋彥城:「……」

黎枝直接拽著他右手臂往外拖,「你不逛逛古城,都對不起你的名字宋彥城。」

這莫名其妙的結論,誤打誤撞地逗笑了宋彥城。那些抗拒和防備瞬間不知去向,心裡那扇緊緊閉合的城門,已經不知第幾次對她開了後門,任她一路長驅直入。

宋彥城試圖掙開她的手,「我要輛車。」

孟惟悉在貴州辦事,讓他幫個忙不是難事。

黎枝徑直把人往外拖,「開什麼車,走,女明星帶你坐公交。」

本就是中心地段,酒店百米遠就有公交站,去哪兒都方便。黎枝沒忙到天天蹲劇組的程度,等戲的時候,差不多把周圍摸了個底,往西坐個三五站,就是最近的商圈步行街。

貴州以民族風情為特色,商業沒那麼發達,車馬流水都變得慢起來。黎枝在車上就跟他絮絮叨叨個不停,「我上大學的時候,就喜歡窮游。沒錢去太遠的地方,就花三塊錢騎一輛共享單車,專往小巷子里鑽。」

宋彥城:「難怪了。」

黎枝:「什麼?」

「光顧不務正業,也就不奇怪了。」宋彥城微微低頭,語氣挺平靜。

同夥了這麼久,黎枝對他的德性了解得一清二楚,說什麼都不是好話就對了。她倒也不生氣,眉眼活靈活現的,肩膀碰了碰他的肩,「宋總,您要不要投點資?」

宋彥城看過來。

「讓我傍條大腿,等我紅了,你也長臉是不是?」黎枝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玩笑二字全寫在臉上,但某一瞬間的對視,宋彥城卻當了真。

他薄唇微啟,欲言又止。黎枝已嬉笑著轉開了頭。

到站下車,黎枝領著他從街尾往街頭方向走,路過一家藥店時,宋彥城忽地慢下腳步。

「怎麼了?」黎枝不解。

宋彥城淡聲,「我去買點東西。」

說完,他進去藥店。黎枝還納悶,宋彥城看起來也不像哪裡不舒服的模樣。很快,宋彥城買完東西出來,直接遞給了她。

那是一包口罩。

「好歹也拍戲了,把它戴上。」

黎枝怔了怔,下意識地捏緊,猶豫半秒後又無所謂地鬆開,「沒人認識我,戴著不是那麼回事兒。」

她語氣輕鬆,這麼多年磨下來,自我調侃已成習慣。唯一的觸動,是宋彥城這一瞬的妥帖。

宋彥城從不耐心勸人哄人,沒再多言,而是直接將口罩硬塞她手心,不由分說道:「拿好。」

黎枝站在原地,被他挨過的指尖好像點燃的煙花棒,燙出了銀柳花火。她忍住眼熱,加快腳步跟上去。踩著他的腳步,走他走過的路。

步行街人頭攢動,商品打折促銷,音樂聲此起彼伏,黎枝顯然也不是要逛街,哪家店都不進,走走看看的,心不在焉。宋彥城也不太來這些熱鬧的地方,他本身就是個鮮有煙火氣的人,大概覺得這一路實在無聊,所以接近盡頭時,隨便指著路邊畫畫的店問:「看不看?」

黎枝以為他想看,便一塊兒走進去。

這是家自助式繪畫社,讓顧客DIY,很多圖式都能選。黎枝以為宋彥城還有這閑情雅緻,便很自覺地去交了費。

宋彥城無語,「我沒說我要畫。」

黎枝也無語,「那你把我往裡帶什麼?」

既如此,錢都交了總不能浪費。於是兩人坐在靠角落的位置,你看我,我看你。黎枝沖他挑了下眉,「我好看嗎?」

宋彥城:「……」

黎枝一再揶揄,「要不要畫個漂亮的我?」

宋彥城:「畫個梨子嗎?」

黎枝:「……」

宋彥城笑意很淡,在嘴角一瞬藏匿,他看了看畫板,很自然地拿起了畫筆。他沒要參照圖,應該是自由發揮。偶爾看一眼她,再繼續執筆塗描。黎枝這才反應過來,還真是在畫她?

這個認知一旦形成,之後的每一秒都讓黎枝局促不安。宋彥城不看她的時候,她臉頰微燙,宋彥城看她的時候,她又昂首挺胸故作鎮定。如此重複,臉都快燒起來了。

宋彥城微微側坐,疊著腿,因為姿勢的原因,露出一截深色襪筒,和他的褲子相得益彰。這麼冷的天,他竟然就著一條薄褲。他畫畫頗有樣式,不像個生意人,倒像年輕的大學老師。

黎枝不自知,在他身上,竟延展出這麼多心思。為免尷尬,她也拿起了筆。

畫室里生意不錯,大多是熟客會員,來來往往的,不少駐足於宋彥城跟前。看一眼,就能準確捕捉到女主角。黎枝接受到好多或善意或羨慕的目光。

宋彥城畫好了,引來嘖嘖稱讚,「太像啦!好漂亮!」

宋彥城淡定自若,熟練地取下畫作,翻轉過來示意黎枝。

素描勾勒,淡水彩上色,眉眼尤其靈活。這就是靜態的黎枝,神形兼具,氣質熨帖。

黎枝自己都驚了。

宋彥城……太會了。

他已起身,朝這邊走來,「我呢?看看。」

黎枝反應過來,頓時心虛地抱住了畫板,攔著不讓他看。可惜不敵宋彥城的力氣,肩膀一沉,就被他給撥開了。畫的內容一覽無遺,宋彥城的臉以可見之速在垮台,伴著周圍人的笑聲,他低聲問:「這就是你辛辛苦苦認認真真半小時的結果?」

——黎枝照著他的模樣,畫了一條狗。

宋彥城真給氣笑,但看她心虛低頭的可憐勁兒,一瞬間又什麼都不想計較了。

走的時候,黎枝非要把兩幅畫都抱走,並且振振有詞,「我的處女作可獻給你了,你得珍惜。」

辛辣的辱罵都到了嘴邊,又給活活憋了下去。宋彥城對其中兩個字很敏感,敏感到心跳都跟著岔了節拍。好歹也在外面湊夠了一小時,黎枝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鬆口說回酒店。

平心而論,黎枝今天的表現……還算乖。

宋彥城躺在床上,認認真真地給她做了總結。怕他無聊,所以帶他去逛街,逛畫室。如今也是能拍上大IP的女演員了,這戲一播,沒準就真成明星了。思及此,宋彥城微微斂眉,竟不知如何形容這種滋味。

——

最後一趟航班,宋彥城從貴陽飛回海市。抵達很晚,宋彥城第二天才讓季左到家裡來彙報工作。

今天周日,集團不用過去,宋彥城仍早起,跑步機上15檔的速度虐了一小時,季左到時給他帶了麵包和牛奶,宋彥城做完拉伸,換了身衣服才出來。

季左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信封,輕輕推至宋彥城面前。

信封很厚,沒封口。宋彥城看了眼,沒說話,只起身折返窗邊,用遙控閉合窗帘。

他打開信封,一疊照片赫然入眼:

黎枝下車,進入酒店。

黎枝在走廊里,他房間門口,笑臉明媚地和他說話。

兩人一起走出酒店,等公交。

步行街。

畫室里,兩人模糊的背影。

……

季左說:「您大哥和夫人找人跟蹤,大概是起了疑心,想一辯真假。也是湊巧,您正好同黎小姐一起去了貴州,拍到的內容……」他笑了笑,「確實也挺像那麼回事,應該能讓他們消停一陣。」

宋彥城眉宇揪出了道印,心情晦澀不明,沉著一張臉很長一段時間無言。

季左以為他是被宋銳堯和關紅雨惹怒,便勸慰:「這些日後也避免不了,所幸大局仍在我們掌握中,這構不成什麼影響。」

宋彥城驀地打斷,「她故意的。」

「嗯?」季左聽得無頭無尾,甚是莫名。

她故意的。

沒事跑來敲門,大中午的約他逛街。

故意帶他坐公交車,故意不戴口罩,明目張膽地宣之於眾。

故意帶他畫畫兒,故意那麼乖。

什麼不逛逛古城,都對不起你的名字宋彥城……全都是故意的。

宋彥城什麼都明白了,只有一種可能,黎枝早就發現了跟蹤的人。

所以,她在貴州的一切馴良順從、溫柔乖巧,都是唬弄。

宋家人搞的這些破事兒宋彥城一點也不關心。

黎枝演了出假戲,他卻來了個真做。

他推開椅子站起身,這才是真正的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