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利之所在(一)

第三卷 神京風流堆錦繡

接下來的路上,沈瑞與沈珏都很沉默,實在是這猜測太令人意外。若是真如此,沈瑞的身份未免尷尬。

沈珏看著沈瑞欲言又止,吱吱嗚嗚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瑞哥,要是真有此事怎麼辦?」

怎麼辦?

沈瑞雖醒來時,孫氏已經故去,並無一絲交集,談不到母子之情去,不過他不能否認,這三年來平平安安地活在大明朝,做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都是託了孫氏餘蔭。

就是如今這天上掉下來的嗣子之位,也是因孫家與二房的淵源。

可是為了所謂「尊嚴」,放棄尚書府的衙內不做,繼續去跟沈舉人、張老安人扯皮,那也是開玩笑。

要是不聞不問,裝聾作啞,也枉為人子。

一時之間,沈瑞還真的陷入兩難之中。

按照他的想法,管他二太太樂意不樂意,是嬸娘又不是老娘。後世親緣單薄,所謂家人,不過是上下直系血親,叔伯都是親戚;可現下是大明朝,同祖一家住在一起都算是一家人,更不要說大老爺、二老爺是同胞兄弟。

徐氏即避諱二太太曉得沈瑞與孫太爺的關係,那就是曉得二太太肯定接受不了這個關係。

然後,只要沈瑞入嗣二房,這段關係總要揭開。

那就是他們抱著「生米煮成熟飯」的想法?

沈瑞惡寒了一下,看了沈珏一眼道:「我也糊塗了……總覺得此事聽起來有些荒唐,不過卻不無可能。一時之間,我也不知當如何了??」

沈珏擰著眉毛想了半響道:「總不能去問長輩?這沒憑沒據的,又牽扯到源大嬸子,本不是咱們當琢磨的事。若是真有此事,滄大叔與大嬸子總不會一直瞞著你,總有一日要與你說清楚……」

沈瑞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當,搖頭道:「總不能稀里糊塗下去,過兩日看是不是能旁敲側擊問問大伯娘……」

孫太爺福地在昌平,與沈家二房的福地挨著,這裡還有個幾十頃地的祭庄

在江南幾十頃的莊子不算什麼,可在京畿之地,權貴雲集,這樣整的莊子就算是大庄。也就是因登記的是祭田,又有沈、孫兩家的福地在,才沒有人奪占。否則在三老爺去世後,以大老爺與二老爺當時的年歲與品級,未必能保下這個莊子。

如今祭庄庄頭,就是周媽媽的次子周二,三十齣頭,長著蒜頭鼻子,看著面相倒是憨厚。這祭庄雖不是油水大的地方,家族墓地所在,這個周二能成為這裡的庄頭,肯定有周全仔細的地方。

昨日徐氏已經打發人過來傳話,周二夫婦將供沈瑞等人落腳的院子早已清理於凈。

與京城日益燥熱不同,京郊的三月頗為涼爽。

旁人尚可,沈琴下了馬車,就歡喜不已:「總算看到滿眼的綠色兒……」

他們進京三月,除了在沈宅之外,也出去過幾次。同松江相比,京城房子多、人多,可冬日於燥的氣候,也使得他們這些江南生、江南長的少年不能適應。

如今冬過去了,春也步入尾聲,京城似乎才開始帶了水汽,不再讓人覺得那般於燥。

這邊莊子因是祭掃時歇腳的地方,並不算大,只有三進。就在山腳下,周圍除了兩個兩進院住得是庄頭管事等人之外,其他都是鄉民佃戶的屋子。

沈瑞等人自然會不會大喇喇地去住正房,就在前院落腳。

早上出城,在馬車上坐了一個半時辰,這個時候也將中午。

待沈瑞等人梳洗完畢,午飯已經準備得了。

這個時候除了河鮮,山裡的各色野菜也有了,很多都是南邊不曾見或是少見的,倒是吃了族兄弟幾個個個肚圓。

雖說明日才是孫太爺生祭正日,可沈瑞還是叫了周二,提出先過去孫太爺墓前看看。

周二雖是初次見沈瑞,卻曉得這是大老爺這一房的嗣子,尚書府以後的當家人,哪裡敢有絲毫怠慢,自然忙不跌地應了。

沈珏、沈琴幾個無事,便也張羅跟著去。

因曉得二房太爺的墓與孫太爺的相鄰,沈瑞便叫人將準備好的祭品分出一籃,使人提了,一起上山。

孫沈兩家的墓地,就在山南麓,相隔不過幾丈遠,一側只有一個墳頭,一側則是散落著六、七個墳頭。

這兩處墓地修整的十分於凈整齊,墳頭上半根雜草都沒有。

就是最愛說話的沈琴,此刻也閉上嘴巴。

沈瑞先到孫太爺的墓前站了,就見墓碑上寫著「亡兄孫公諱夢生之墓」,下邊落款是「不肖弟沈君泣立」。

同尋常墓碑相比,這裡簡單了些,沒有生卒年。

沈瑞少不得撩開衣襟,在墓前三叩首。

再看沈家墓地,最上面的是二房老太爺與原配老太太的墳頭,夫妻兩個並未合葬。二房老太爺當年遠走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不用說那立的是衣冠冢。

下邊,左側是二房大太爺、二太爺的墓,這兄弟兩人當年出事時一個十六歲,一個十四歲,一個為上殤,一個為中殤。

右側則是三房老太爺與三房老太爺的墓,夫妻兩個也是各自墳頭。這倒是怪了,當年二房老太爺與二房老太太沒有合葬在一處還有情可緣,畢竟老太爺對邵氏在留手以及在聽聞邵氏有子後心生反覆,已是傷了夫妻父子情分;這三太爺與三老太太沒有合葬,不知這其中有什麼原委。

三太爺墳頭一次,還有一個小墳頭,裡面埋的是三太爺的長女,八歲時病夭,算是下殤;聽說另外一個次女,年紀在二老爺與三老爺之間,不到八歲就夭了,連下殤也算不上,就沒有治墓。

再往下空著幾處,才又有一墳頭,不用說正是沈珞之墓。

沈珞雖是十八歲去世,不足十九歲,可因民間習俗男子已定親、女子已許嫁不為殤,因此,這墳頭規制與兩個伯祖父還不同。

站在二房墓地,沈瑞不由驚悚。

這子孫繁衍,多是一代比一代多,二房這裡卻是正好相反。

要是沒有松江本家在,二房連嗣子都沒處尋去,可真是後繼無人。

沈琴、沈寶等人,看著這一個個墳頭,想起年前傳的沸沸揚揚的二房往事秘辛,心頭也變得沉重。

沈寶還罷,想到自家,若不是老爹能生,嫡子庶子一堆,八房嫡支的情況也比二房強不到哪裡去。不管老爹能不能順利考中進士,只血脈繁衍這裡,算是對不起列祖列宗了。

沈琴則是面上有些發燒,莫名生出幾分羞愧。

要是當年大太爺、二太爺沒有出意外,早已娶妻生子,兒孫滿堂,二房血脈怎麼能這般單薄?

歸根結底,還是邵氏當年心腸太壞,害了大太爺、二太爺,又傷了三太爺的身子。

三太爺礙於曾經母子名分,除了揭露邵氏害人之事,並未另行報復,已是不容易。

可笑自己聽了這段過往,也還覺得往事已矣,需看顧眼前人,還覺得沈琰、沈兄弟一脈也是二房子孫,回歸沈家並無不可。他們想要求父祖骨灰入沈家祖墳,也不是什麼過分之事,畢竟死者為大。

只看了眼前這二房墓地,那一個個殤者的大小墳頭,誰還能再說出死者為大的話?

要是有一日沈琰、沈兄弟的父祖真的要入沈家祖墳,那三太爺不得氣的從墳里爬出來?

氣氛變得有些沉重,不是正經祭日,沈瑞等人就在三太爺墓前簡單拜了拜,就下山了。

下山途中,還是沈琴忍不住開口道:「要是大太爺、二太爺在世,二房人丁定是不亞於宗房……」

宗房族長太爺兄弟四人,子侄十數人,到了沈珏這一輩堂兄弟、從堂兄弟加起來更是幾十個。

二房這裡,要是邵氏當年沒有陰害兩個繼子,二房老太爺有前面的三個兒子,外加上沈琰、沈之祖,總共四小房,繁衍到今,自是不弱宗房,哪裡會人丁凋零至此。

若是二房沒有人丁凋零,即便沈珞出意外,也不會發生從別的房頭過繼嗣子之事。

「害人害己,可謂如是」沈珏冷哼道。

儘管族中不少人同情沈琰、沈,覺得二房不應該與他們計較,應該讓他們歸宗,沈珏卻不這樣看。萬事皆有因果,就像孫氏積德行善,福報應到沈瑞身上一樣;沈琰、沈兄弟有族歸不得,如無根浮萍,也是祖上長輩行惡的果報。

難道邵氏害了兩條人命,就白害了?只臨死掉兩滴眼淚,就能將之前的罪惡都消了?

想到這裡,想著沈瑞曾私下贊過沈琰,沈珏看著他道:「瑞哥,要是以後沈琰舉業後想要歸宗,你會不會幫他說話?」

沈瑞搖頭道:「我沒資格也沒立場幫他說話就是大伯父,有生之年,也不會點這個頭」

「娶妻娶賢,就是這個道理了一婦不賢,禍害了幾代人」沈珏憤憤道

沈琴、沈寶都出聲附和,沈瑞則想起二房張老安人。

即便沈瑾讀書較同齡人出色,可有那樣的祖母,還有沈舉人這個虛偽敗德之父,四房還真是難以撐起來。

徐氏與二房的出現,對自己來說,也是一條解脫。可是該問的話,自己還是得要問出口……

松江,沈舉人宅。

沈舉人陪著賀五娘「回門」去了,家裡只有張老安人與沈瑾在。

沈瑾便過來,與張老安人提了想要月底啟程去南京之事。

張老安人詫異道:「鄉試在八月,六月出發也不遲,這時候去是不是太早了?」

沈瑾搖頭道:「不早,前些日子科試過了,同窗中已經有人啟程……南京書院多,名儒亦多,孫兒正好可以去尋師求教……」

張老安人還是不放心:「這一去就要大半年……」說到這裡,皺眉道:「可是賀氏或賀家的陪房怠慢了你?你才想要早早去南京?」

沈瑾忙擺手道:「沒有……孫兒早就想要與祖母開口,可前幾日家裡忙著喜事,孫兒才延到今兒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