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遺產之疑

番外之

不是下雪,是大喪。龍城威風一世的大帥楊煥豪過世了,而且死得倉促。

街頭巷尾穿了皂袍看熱鬧的人雙手插在袖筒里,欠了腳向大帥府。

逢了城裡大戶人家的喪事,百姓反多了幾分快意。龍城地頭的規矩,逢了省里的大喜慶和喪葬,一個月的稅捐全免,如古代皇家的大赦一樣。

角門外一群叫花子排了隊去領孝子粥,都戴了麻帽,腰扎麻繩,象徵性的朝了府里磕三個頭嚎上幾聲,就去領上一塊干荷葉包的芽菜豆腐包子。

只是院牆內哭聲震天,和尚道士誦經的聲音伴了梵音傳出。

楊漢辰立在府門口,見到遠遠的汽車馬車一路鳴著喇叭吆喝著雄赳赳氣昂昂的駛來,他就提了衣襟躬身向前去。逢了長輩跪下磕頭是禮數,膝蓋疼得麻木也不能面帶不快和煩躁。躲在無人的地方,他偷偷揉揉酸痛的膝蓋,無力的身子靠在廊柱上喘息片刻。

一陣淡淡的百合花香飄來,漢辰深吸了一口,看到白紗裙的裙擺,一個溫和的聲音問:「累壞了吧?」

一瓶精緻的蘇打汽水遞到眼前,漢辰遲疑片刻,抬頭望著玉凝,氣息虛弱地問:「你包里還有糖嗎?」

玉凝慌忙去翻包,一不留心小梳妝鏡盒子掉了出來,西式琺琅外殼的梳妝鏡跌碎,漢辰躬身去拾,玉凝慌亂地擋住他的手。破碎的鏡盒拾起,鏡子的一面已經支離破碎,只是另一面的照片,竟然是戎裝颯然,英姿勃勃的楊漢辰的照片。

玉凝驚羞得合上鏡子,嘀咕一聲:「你賠我!」

兩塊金色錫箔紙的朱古力塞在漢辰手中跑開,迎面卻撞到了一身麻衣的少奶奶嫻如。

嫻如臉色慘白失色,她木然地望著玉凝,又望望玉凝身後的丈夫漢辰,定定神,故作糊塗地上前說:「明瀚,開戲了,魏老闆那邊,無論如何你要去照個面才不失禮數,好歹人家大老遠從京城趕來。」

漢辰無語地點點頭,是的,禮數,楊家的禮數都只在他一人身上。

繞過迴廊,庭院深深,鳥兒似乎不知悲愁,依舊在枝頭鳴叫,快到黃昏了,戲台鑼鼓已經響起,漢辰大步來到後院的戲台,遠遠就看見台上一身銀色大靠的趙雲正在懷抱「孩子」上演《長坂坡》,老魏老闆威風不減當年,演得各外賣力。

三叔公做在前排正當中,同姑爹許北征說著什麼,漢辰還未入座,一位白衫少年幾步迎上,雙手捧上一把摺扇,恭敬地說:「楊少帥,請您點戲。」

漢辰坐下,接過摺扇,掃了一眼戲碼,無心點戲,卻被那清亮而又有特質慈音的聲音吸引,緩緩抬頭,看到一張英俊清秀的面龐,劍眉亮目,直鼻薄唇,青蔥白雪般的脫俗。

少年看上去十六、七歲的年紀,文雅恬靜,漢辰合上摺扇指指台上的魏老闆順口問他:「你是魏老闆的徒弟?」

少年微怔,又抿嘴含了些笑,眸光飛轉,應了句:「是!」

「新入德興社的?」

「是!」

漢辰再想多問,一旁的三叔公大聲乾咳一聲,打斷了漢辰的問話,那聲音中含了責備。漢辰知道,龍城這個地方有些陋俗,不少大戶人家的子弟有龍陽之好,喜歡養些優伶,龍城這個地方又盛產俊男美女,平日里父親對他們要求十分嚴格,絕對不許家中子弟去狎伶。漢辰也不知道如何第一眼對這男孩兒有親切感,忍不住一反常態地多問了幾句。正在尷尬得不知如何打發他下去,一身青衫黑色團花馬甲的小魏老闆魏雲舒一瘸一拐碎步趕來,皺了眉頭低聲喝退少年,對漢辰賠禮說:「楊少帥,家父在台上上戲,舍弟沒見過世面不懂事,沒規矩,少帥多多海涵。」

漢辰反多了幾分好奇,側頭望了雲舒身後偷眼望他的少年問:「是你兄弟?就是那個小子都~」

「正是,正是舍弟魏雲寒,他還小,免不了的調皮好動,很少出去應酬,有不周的地方,雲舒替他陪罪了。」

許北征一把拉住了魏雲寒的手,上下打量讚歎道:「嗯,像你爹年輕時的做派,模樣也像得很,就是乏了些剛毅,略顯柔了些。」

魏雲寒巴巴地望著大哥,想抽手又似不敢,魏雲舒又呵斥他說:「傻楞了做什麼?不會給許長官倒茶?」

雲舒這才撤出了手。

「等一下,一定點你的《伐子都》,領略『小子都』的功夫。」許北征寒暄著。

漢辰恭敬地招呼在座的賓客,應酬時走到了倪玉凝身邊,他停停步,又不動聲色的來到倪二爺的身邊躬了身說:「倪世伯有什麼吩咐儘管對侄兒說。」

「賢侄客氣了,你我兩家世交,又算是鄰居。如今大帥去了,賢侄有什麼話,儘管開口。」倪二老爺笑道。

父親在世時,揚倪兩家井水不犯河水,楊家是官,手握龍城軍隊和生殺大權;倪家是商,龍城的買賣上至銀行票號工廠,下至當鋪雜貨鋪,處處可見倪家的產業。

如今楊大帥一死,倪二老爺彷彿客氣了許多。

照顧了一圈,副官來到漢辰身邊低語幾句,漢辰忙向三叔公和姑爹告個假,急匆匆向書房去。

省廳幾位父親生前的老人皺了眉頭對他抱怨說:「明瀚呀,你快拿個主意吧,這軍餉發不出,可是大事,會兵變的。可廳里沒錢呀,哪裡還有能調配的錢?就是稅收上來要去建堤壩的錢都不夠呢!」

秘書長老覃一張枯木般褶皺的瘦臉,小眼睛擠在一處,發愁時更是顯得頭小身子長,抱怨說:「唐軍長找我來鬧,我該如何辦?又不是我吞了賬款!」

漢辰一邊安慰他,一邊查看賬目。

「大帥留下的款子,能有的,怎麼這麼少呀,這才十七萬。」老覃問。

漢辰在屋裡踱步尋思,嘆氣說:「家父過世前,曾經說過,近年來龍城軍政都是入不敷出,軍餉是年年發愁。不過擠一擠,也就渡過來了。如今楊家的宅子固定的家底,加上賬目上能動的款子,也就不足十萬,其他地方能調配一下的,有個幾萬,怕是能湊到,也就三十萬的款子。相距甚遠呢。」

「按說呢,這龍城上上下下都是楊家的,我們這些老人,不過是為楊家看倉庫拿鑰匙的。主人說這買賣做,我們就盡職盡責,若是主人有什麼難處要關張,我們也沒什麼異議。」

漢辰似乎從老覃的話里聽出些什麼隱意,問他說:「您的意思是~~」

「少帥,能不能再想想,看從哪裡還能挪動些款子,先把眼前的飢荒渡過去?」老覃誠懇地說,一臉陪笑,漢辰的臉漸漸陰沉,他無奈地笑笑說:「家父手中的賬目,漢辰不過近年來才接手,之前覃老叔替先大帥打點一切,龍城賬目上到底有多少,想您是最清楚不過的。」

老覃嘆氣說:「我就是說呢,幾年前,和歐陽東打仗那陣子,龍城金庫富足,七爺回來還帶來了一筆錢,那時候老帥還張羅了去美國買債券。啊,就是四少爺張羅弄的。可是,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這錢就越來越少了。不然,少帥去問問四少爺,海外是不是存了錢,大帥應急的?」

漢辰搖搖頭說:「我可以去問,但大家不要指望,還是想想可行的辦法。前幾天,四弟來電報,說那麼形勢不好,經濟蕭條,楊家的資產縮水,他急得都無暇回國奔喪。」

不了了之的談話,送走了眾人,漢辰的副官小賀探頭探腦地左右看看無人,氣哼哼地對漢辰說:「少帥,你還聽不出來嗎?最近這些傢伙都在議論呢,說是少帥借了老帥過世的機會斂財,把龍城賬上的錢都偷偷的做掉了,放到海外去下蛋了,這些人這才來鬧事的。」

一種無名的委屈衝上心頭,漢辰咬咬薄勁的唇,無比的憤慨又無從發泄。許久,才低聲問:「倪二老爺可在?我想請他來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