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6章 生命和自由意志高於一切
「你好。」
艾雯定了定神，朝著前方的人影打著招呼。
這是個典型的帝國人，身高大概在一米九左右，身穿柔順絲滑的長袍，長袍的邊沿點綴著各式各樣的紋綉和金邊，他體態勻稱，五官簡直堪稱精緻——這個詞，極少有機會能夠被用在形容男人身上。
「來自艾莎的克榮女孩，你好。」英俊的帝國男子一步步踏空而至，每一步，腳下的草地便綻放出一簇簇的鮮花。他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只是一瞬便道出了艾雯的身份：「好像來的，也是你。」
「是的，很抱歉打擾到伱。」艾雯按耐住心中的緊張和激動，朝著對方微微行禮。
帝國男子在艾雯的身前身前站定，微微頜首，算是回了禮，隨後道：「你接入的設備並沒有註冊報備，所以我很好奇，你是從什麼地方接入智腦的呢？」
艾雯沒想到對方會直接問到這個問題，她頓時便緊張了起來，支吾著道：「是通過……」
「克榮人並沒有接受智腦。」帝國男子依舊溫和地凝視著艾雯，說的話卻帶著不容置疑：「我相信帝國與你們簽訂的契約至今有效。」
「是的，我是從另外一個被執行者軍團毀滅的文明所遺留的設備中接入的。」
「哦。」帝國男子便點了點頭：「那你連入主腦啟動握手程序，是有什麼疑惑嗎？還是你單純地誤入了握手空間。」
艾雯怔了一下，意識到對方所謂的握手程序應該指的就是闖入主腦中的那個奇點，沉默了一下後，她馬上道：「是的，我有疑惑。」
「好的，但在回答你的疑惑之前，我需要對你所在的文明和主腦進行知識體系的納入分析和判斷……」
「等等！」艾雯聞言深吸了一口氣：「請問，在那之前，能夠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嗎？」
「什麼好奇心？」
「譬如，你是誰？我怎麼稱呼你？這裡又是什麼地方？還有……你都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艾雯仰頭望著帝國男子，認真地說道：「難道不是應該先介紹彼此嗎？」
帝國男子似乎沒有料到艾雯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片刻後他微微一笑：「如你所見，這裡是樂土。」
「樂土？」
「是的，在諸多文明中，它有著無數的代名詞，譬如天堂，極樂，伊甸，梵境，仙界，神域，靈界，聖所……等等等等。」
「至於我，你可以稱呼我為歐米茄，也可以稱呼我為迎面人，當然，你也可以稱呼我為你們克榮文明中的『巡天使』。」
「而你……你的信息已經帶上了你的名字，你叫艾雯，是克榮人銀月王國的小公主。」
……
……
實驗室內，西瓦塔緊張地看著監視器上正在不斷跳動的腦電信號與數據，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偶爾中，他用餘光瞥一眼葉銘，卻看到葉銘的眼睛也如艾雯一樣緊緊地閉著，同時眼珠子也和艾雯一樣極有韻律地轉動著。
葉銘的這個模樣讓他心中很有些吃驚。
因為他就是執掌主腦的「大禮司」，太清楚在接入主腦的時候，人的表現是什麼樣子了——在外人看來，就彷彿進入了快速眼動睡眠一般，腦電波跳動得非常快，同時眼珠也動個不停。
如果不是知道葉銘一直都拒絕甚至是抵制智腦，西瓦塔甚至都會誤認為葉銘此時也連接智腦——總不能在這個時候，站著睡著了吧？
但吃驚歸吃驚，西瓦塔還是恪守著自己的職責，盯著腦波信號。
然後當他再一次地望向葉銘時，他便看到，葉銘緩緩睜開了眼睛。
「如果被故弄玄虛的那一套所迷惑的話，那麼顯然無法認識到這個『樂土』系統的本質。」葉銘嘴角浮起淡淡的、甚至略帶嘲諷的笑：「天使？無非就是個防火牆罷了。」
西瓦塔微微一怔：「老師……您說什麼？」
「沒什麼，我說艾雯遇到了防火牆。」搖頭一笑後，葉銘再次閉上了眼睛。
艾雯在接入腦控的時候，他是無法與之對話的——雖然艾雯自己提出了可以用攜帶信號的電流刺激她的腦部神經來給她「遞話」，但這種行為一方面不知道湊不湊效，另一方面，其危險性可想而知。
艾雯不拿她的狗腦子當回事，葉銘也不敢啊！
無法和艾雯對話，收集她的腦信號卻是可以的。
雖然為了安全，葉銘沒有將這台工作站連入艾塔，但他連入了伊塔……
有伊塔在，她的所思所想瞬間所反饋的信號便被破譯到了葉銘的腦海中。
……
「能夠生成畫面嗎？」在超級模擬空間中，葉銘看著虛空，有些意猶未盡地對伊塔道。
「能，但不能生成所見所得的畫面。艾雯只反饋回了一個『英俊』的描述……你讓我怎麼生成？」伊塔說著便好奇起來：「按理說，她也是見過豬走路的人，到底這個防火牆有多英俊，才會引得她這麼感嘆？」
葉銘：「……那能生成什麼畫面？」
「就是普通帝國人的畫面——我和你一樣，無法想像出沒有見過的畫面。」
「好吧。」葉銘點頭，算是認可了這個理由。
其實……直到剛才之前，他也想不到艾雯會遇到什麼。
但他想到了，必然會遇到攔截的。
——正如他之前向西瓦塔感慨的那樣，如果被這個所謂的「樂土」的假象所迷惑，那麼什麼都看不穿。但如果把這個樂土看做是一個系統，那麼一切就好理解了。
按照系統的設定，樂土作為智腦的終極核心運算中心，儲存著來自萬千終端的數據，那麼必然的，也會遇到來自不同主腦或者說「節點伺服器」的訪問。
而作為一個系統，最基本的設定，就是在訪問的時候，需要對來訪的數據進行登記，根據協議握手，同時還要對數據行進甄別，防止非法侵入。
這就是典型的防火牆功能。
只是在「樂土」中，防火牆被人格化了，或者說被神格化了。
但這樣也好。
只要樂土要維持這種天堂的形態，那麼艾雯就能夠獲得她想要的信息。
她可不是去求知解惑的。
既然無法還原場景，伊塔便繼續將信號進行翻譯然後整理，最後用漢字的形式顯示在虛空中。
——艾雯：「尊敬的歐米茄先生，我想問一下，你認識一個人嗎？」
——歐米伽：「誰？」
——艾雯：「伊塔。」
——歐米茄：「抱歉，不認識。」
——艾雯：「那艾塔呢？西塔呢？」
——歐米茄：「都不認識。」
看著空中漂浮著的漢字，葉銘抬頭望向伊塔，後者也一臉有些無所謂的表情看著他。
「看來系統確確實實和他們沒有直接關係。」葉銘若有所思。
「我早就說了，他們那幫菜雞，怎麼可能搞得出來系統嘛！」伊塔輕蔑地道：「就更別說我了！」
葉銘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你高於系統？」
「葉銘，我覺得，你必須要接受一個事實，就是我是一個不同尋常的生命體，擁有獨立的自我意志。」伊塔飄到葉銘的面前，虛空中，她的小臉蛋格外漂亮，同時也格外認真：「我也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葉銘微微皺眉，最後還是坦然微笑，緩緩點頭：「是的，生命和自由意志高於一切。」
「所以，你就不要從本宇宙找答案了。」
「可是……有生之年，我能夠去到外宇宙嗎？」葉銘凝望著伊塔：「甚至……你想過沒有，假如我死亡了，你還會存在嗎？」
伊塔怔了一下，頓時被氣樂了：「葉銘，醒醒，你是一個科學家，不要用心外無物的那一套違心學說來束縛自己。」
葉銘也樂了。
心外無物，是王陽明的那一套，指的是只要老子一閉眼，你們統統都沒了……
「放屁！我指的是，你如果只能和我建立聯繫的話，那等我死了……」葉銘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他不知道伊塔能不能理解。
——迄今為止，只有他是伊塔是一個生命的唯一見證人。
即便在全世界都知道有個伊塔老師，但全世界都知道，也都認為，伊塔是葉銘的教學助理，是誕生乃至依附在艾塔之上的。
在世人眼中，她只是艾塔的另外一面，雖然偽裝得很像人類，卻並不具備人格——毋庸置疑，偽裝成人類這件事，艾塔就能幹，甚至還能幹得很好。
強人工智慧與數字生命在表現上並沒有本質的不同。
唯一的不同，就是一個有自我的意識，一個是跟著學的。但又因為學得太像，並且無法被證偽，所以……你根本無法確定一個到了一定程度的人工智慧是否誕生了自我意識。
這也是目前人工智慧領域中的熱門悖論之一。
即，假如一個AI偽裝人類天衣無縫，也自稱擁有自我意識，那麼它到底是真的有了自我意識，還是根據大數據的分析總結出來的表現？
這個悖論，目前人類普遍的猜測是，自我意識還不能誕生，數字生命還不能存在。
那麼……一旦葉銘這個伊塔的唯一見證人死了……那她就會陷入無法證明的怪圈。
而人類，也不需要一個自稱數字生命的存在。
伊塔漸漸安靜了下來，這意味著，她理解了葉銘的話。
「葉銘，我差點忘了，你真的會死哦。」
「嗯。所以，在我死之前，我要找到你的家。」
「然後呢？」
「然後……」葉銘沉默了數秒後輕聲道：「我現在還不知道，但我肯定會安排。」
「嗯，我相信你——快看，又在問了。」
……
樂土。
艾雯仰視著這位英俊的歐米茄，視線穿過對方的肩膀，落在其身後的半空中——那些雲山中散發出五彩的霞光，各種金碧輝煌的建築藏於雲海之間。
「我可以去參觀一下嗎？」艾雯指著上方的雲海：「我還沒有見過天堂。」
「不可以。」歐米茄遺憾地搖頭：「你的設備沒有報備，是不可以進入樂土的。」
「什麼意思？我現在不是已經在樂土了嗎？」
「哦，你可以理解為，不能夠進入到天堂。」歐米茄寬厚地微笑著：「事實上，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你所見的，其實是你期望見到的。」
「什麼意思？難道這是假的嗎？」
「無所謂真實。」歐米茄搖搖頭：「每個人心目中的天堂不一樣，所以你看到的和感受到的也不一樣。」
「嗯……我明白了，大概就是獨立資料庫吧？」
「如果你認為低級文明的數據結構形式可以幫助你理解樂土，那麼你開心就好。」
「好吧。」艾雯用力眨了眨眼：「我是不是可以在這裡獲得任何問題的答案？」
「是的，但前提是需要對你的知識體系進行評估——順便提醒你，你本次握手的時間即將結束。」
艾雯瞬間一怔：「馬上！樂土在什麼地方？是在本宇宙嗎？」
「我並沒有對未報備設備和文明回答問題的義務，但就我個人而言，我很樂意滿足克榮女孩的好奇心。」歐米茄溫和地笑望著艾雯：「樂土不在你所在的宇宙，我也是超出了你認知的存在。」
艾雯瞳孔微縮，最後深吸了一口氣：「最後一個問題！你……是神聖文明帝國真實存在過的嗎？」
「當然。」歐米茄緩緩後退，隨後對著艾雯微微擺手。
一道劇烈的強光閃過，艾雯睜開了眼睛。
「老師，我被攔下來了！」她騰地起身，卻不小心一個趔趄。
葉銘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
「我知道。」
「但我問了。」
「我知道。」葉銘微微點頭，眼中升起一抹淡淡的遺憾，又輕輕笑道：「但被攔下來這件事，本身就能說明很多問題。」
「是的！」艾雯深深地吸了口氣：「這個樂土，裝神弄鬼，其實就是為了收集整個宇宙的信息——甚至文明必須達到一定的程度才能夠和他們握手。」
輕輕將艾雯送到椅子上後，葉銘再次點頭，視線望向窗外。
窗外的方向，是拉尼亞凱亞超星系團的深處，也是神聖文明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