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唐璜的回憶（上）
掌聲逐漸響起，伴隨著眾人的掌聲，傅調從舞台的後台走了出來，微笑著對著眾人微微鞠躬，隨後坐在了鋼琴之前。
等到眾人掌聲停歇後，他才對著眾人開口道。
「弗朗茲·李斯特，唐璜的回憶。」
唐璜？
唐璜的回憶？
在聽到這個聲音後，眾人不由的一愣，隨後激動了起來。
上半場傅調所演奏肖邦的唐璜，他們就有那麼一點點的預想。
感覺傅調今天可能會演奏關於唐璜的內容。
可惜上半場結束的時候都沒有聽到傅調的唐璜，只是聽到了傅調的匈牙利狂想曲第二號。
當時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遺憾，感覺少了一點點什麼。
但是怎麼都沒有想到，居然在下半場的時候，傅調直接滿足了他們的願望，開始演奏李斯特的唐璜了！
這個唐璜的回憶，可不是一首普通的作品啊！
相比較肖邦的唐璜，要更加炸裂，也要更加絢爛。
因此，在聽到傅調的聲音後，眾人立刻坐好，目光死死地盯著傅調，等待著傅調的演奏。
在他們的視線之下，傅調就那麼坐在鋼琴之前。
並沒有如同之前那般，和木頭一樣筆挺筆挺的，表達出無比優雅的狀態。
就好像是晚上晚會時候準備演出的肖邦一樣。
在此時此刻，他就是十分正常的坐在鋼琴上，脊椎微微彎曲，讓整個身體呈現出一個放鬆的狀態。
看上去格外放鬆，實際上渾身上下所有的力量全部都集中在手臂上。
如此表現，直接讓眾人不由得產生一絲絲的疑惑。
他們感覺傅調好像產生了一點點的變化，可是又在哪變化，他們說不出來。
因此，他們只是略顯疑惑地看著傅調，不知道傅調接下來要怎麼做。
他不是應該準備演出嗎？為什麼他的身體好像完全沒有演出的狀態？
就好像坐在那邊準備和你聊天似的。
如此場景也就是傅調現在這樣做不會讓人產生疑惑了，如果換做任何一位其他的人在這邊，和傅調學習演奏，那麼絕對會被其他人質疑死。
你成為大師後最有用的一點，就是讓不懂的人閉嘴。
不懂的人面對普通人可能會開口直接噴。
但是面對這種大師，他們最起碼會稍微想一想，用腦子確認一下，再噴。
不過是否會被質疑，對於傅調而言其實是不怎麼在乎的。
他在這邊表現出如此輕鬆的狀態，其實便已經是演出的開始。
唐璜的回憶，可是回憶啊，而不是其他的什麼練習曲或者樂曲。
而回憶必然是在一個放鬆的狀態下才會產生，絕對不會在特別緊繃的狀態下表現出來。
當然！
這些只是外在！
說到底，音樂永遠就要用音樂去表達，而不是看演奏者的外在。
就比如郎良月，他在演奏的時候經常會做一些很誇張的動作，就有人因為這一點而去討厭他，但是那些討厭他的人究竟有沒有認認真真的聽過他的演奏呢？就算他的動作再怎麼大，再怎麼讓人反感，他手下所彈出來的音樂卻沒有因為動作大而變形，依舊是那麼的完美。
所以，傅調只是讓自己的狀態陷入音樂之前，讓自己能夠感受音樂，理解音樂，而並非遊離於音樂之外。
在如此情景之下，眾人的呼吸聲甚至都不由的變得小聲了一些。
而傅調也在這時將自己的雙手微微抬起，平放於鋼琴鍵盤之上，大腦中快速的走過一遍這一首超難的鋼琴改編曲《唐璜的回憶》。
《唐璜的回憶》（Réminisces de Don Juan）改編自莫扎特的歌劇《唐·喬凡尼》（Don Giovanni，全名Il dissoluto punito， ossia il Don Giovanni），和正版的歌劇不同，這一首作品的改編其實是這一首名為《唐·喬凡尼》作品的倒敘，也無愧於這一個回憶的名字。
這一個作品的簡單概述一下，便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故事，唐璜誘惑了一位貴族少女，謀殺了她的父親。
後來唐璜在一片墓地時偶遇了貴族少女父親的塑像，唐璜邀請他共進晚餐，塑像欣然接受，而這卻是唐璜本人最後的晚餐，幽靈請求與唐璜握手，當唐璜伸臂的時候，他就被拖至地獄。
很簡單的一個故事，就是一個父親給自己還有女兒的復仇，而在歐洲那邊傳統的文學作品裡面有很多個結局，就比如說唐璜願意懺悔進入了地獄，唐璜不願意懺悔進入了地獄，還有一個唐璜拜入某個西方教派得到了救贖。
最後那個暫且不討論，純粹的洗腦，正常版本下的唐璜全部進入了地獄，所以這一首《唐璜的回憶》便從最後結尾時候的地獄開始。
第一部分：庄板，d小調，4/4拍。旋律源自歌劇第二幕：幽靈警告唐璜以及終曲：幽靈現身晚宴，拖唐璜下地獄。第一部分沉鬱頓挫，減七和弦和半音階的大量使用，凸顯陰暗沉痛的氣氛，將亡靈的那一股氣勢展現的淋漓盡致。
第二部分：小行板，A大調，2/4拍與6/8拍。旋律源自第一幕唐璜和戀人的二重唱，主旋律完全承襲歌劇，但是加入了華彩和兩段變奏，使古典主義的旋律在浪漫主義的手法下有了新的內容。第一變奏以六連音為主，相當華麗；第二變奏更強調對位法，且後期半音階再度大量出現，暗示幽靈的威脅從未消失。
第三部分：急版，降B大調，2/4拍。旋律源自第一幕唐璜的詠嘆調（「Fin ch''han dal vino「），也叫做「香檳之歌」。
第三部分存在兩個對立的主題：代表幽靈的陰沉降e小調和代表唐璜的歡快明亮的降B大調，兩者相互交織，共反覆三次，和聲也愈加華麗。
最終，唐璜的旋律佔據了上風，全曲在歡樂的氣氛中結束。縱觀全曲，在某種程度上是歌劇的倒敘，這也正對應著這一部作品的標題，唐璜的回憶。
所以……
傅調在心中快速的過了一下這一首作品的梗概後，將眼睛閉起，情緒逐漸激蕩，讓自己的心境更符合當時坐在台下觀眾的心境，然後由觀眾的心境去觀看這一部《唐·喬凡尼》，去回憶著舞台上的一幕一幕。
背叛，戀愛，地獄，信仰……
他在當時學習這一首作品的時候，被自己的老師克勞斯可是專門要求去看過唐璜這個戲劇。
雖然是他們學校里自己人演奏的，但是人專業水平完全不遜色於那些樂團的歌手。
所以，傅調完全可以將自己代入當時的李斯特，思考那個時候，李斯特回到家中，一個人坐在火爐旁，會想起當時劇團演出《唐璜》的時候，一切究竟是如何。
所有的情緒都在他的心中回蕩。
他感覺自己好像能夠逐漸進入李斯特的內心。
逐漸理解起當時的李斯特。
也逐漸將自己從音樂廳內脫離出去，進入了一間小木屋中。
屋子旁壁爐內火苗閃爍，正如同頭頂巨大的熾光燈將他身上照的發燙。
他甚至感覺自己慢慢走到了壁爐附近的一台鋼琴前，看著面前的鋼琴，看著上面的樂譜，思考著什麼。
思考的是什麼呢？
好像是……
唐璜！
傅調的眼睛猛的睜開，左手一個無比漂亮的和弦琶音加上右手的柱式和弦在鋼琴上猛地砸下，如同在鋼琴聲音到達最頂峰的時候將手瞬間抬起。
轟！轟！
開局的一個柱式和弦瞬間砸向了所有人的心靈，他們原本覺得傅調的坐姿不好的那些人頓時愣住了，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在了傅調身上。
沒有給人任何呼吸的機會，他的手繼續砸下，幾個和弦快速奏響，和弦內的內聲部和弦旋律線體被他凸顯的無比明顯，而最讓人震撼的是，他的左手。
左手的一二五指快速的奏響和弦的同時，他的三四指在不停地做著震音，更加絕妙的是，他所演奏的那種震音完全和他另外三個指頭沒有任何一點點的粘連，就好像他的左手上額外長出來另外一隻手，變成了兩隻手去演奏一首作品！
這種手指的獨立性，還有手指的力量控制，簡直完美。
「等等？這個技巧？為什麼，為什麼這個技巧的感覺，又上了一層樓？我剛剛真的只是經歷了一場簡單的中場休息嗎？我真的沒有……穿越時空，來到第二年傅調的音樂會嗎？為什麼技巧的感覺漲了這麼多？」
在鋼琴出來的瞬間，一位樂評人率先綳不住自己的表情，難以置信地看著傅調。
他在傅調按下第一顆音的時候就感覺到了不太妙，就光光第一個音砸下去的那種感覺就和他砸和弦的感覺不一樣。
這個音，非常的乾淨，裡面蘊含的只是最為純粹的痛苦與絕望，如同地獄的哀嚎一般，讓人逐漸墮入其中。
這感覺，他很少遇到過，他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他在自己的演奏中，根本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
所以……
他的眼睛不由得逐漸睜大，一股恐慌從他的心裡漸漸湧出。
正如同見到音樂最後，唐璜墜入深淵的時候，從心中湧現的害怕以及恐懼。
這份恐懼，似乎正是傅調他所想要的，他所期待的。
之前的匈牙利狂想曲第二號聽得爽吧？聽的技巧的感覺聽得厲害吧？
那麼恭喜你了，現在伱能聽到更爽，更炫酷，更閃耀，更絢爛的技巧天堂了！
畢竟，這個可是李斯特的作品。
是鋼琴之王李斯特的作品。
是炫技狂魔李斯特的作品啊！
作為一名幾百年前的鋼琴之王，李斯特現在的作品對於很多年輕人而言，特別是對於那些音樂學院的年輕人已經不再是難題。
所以，傅調可以將其變得更為炫技！
讓炫技，徹底融入音樂之中！
他的手緩緩抬起，但是他的腳繼續踩著鋼琴的延音踏板，等手指抬起後才慢慢的抬起手中的踏板，讓鋼琴的聲音在空氣中緩慢飄散。
開頭的引子第一次出現，結束，樂曲此時此刻進行開頭引子的第二次變奏！
轟！轟！
FF的強重音轟然砸下，這一個和弦的聲音要比之前的聲音大上許多許多，前面不過是一個F就足夠讓人心情激動，此時此刻出現了兩個F，聲音完全的蓋住了之前音樂廳內所產生的一切聲音，這個中等類型音樂廳內所有的空氣都被傅調此時此刻所演奏的這一台鋼琴所震顫。
鋼琴的聲音從一樓，逐漸延伸。
慢慢漫過一樓觀眾的腳底，漫過他們的身體，漫過他們的頭顱，向著更高一層的地方蔓延。
隨後，便是二樓，二樓的樓座，三樓……
越往上的觀眾，他們也越能清晰的感覺到那一股力量感。
之前或許是由於樓層之間獨特的設計，傅調在演奏鋼琴的時候，其實是被觀眾整體包裹住的，他的音樂並沒有那麼容易就可以直接從觀眾之中流淌開來。
特別是第一層，因為第一層的觀眾最多，所以他的聲音傳到最後一排那邊便已經有了一絲絲睏乏，就更不要說其他的觀眾。
但是現在……此時此刻傅調他的演奏，似乎可以完全超過了這一台鋼琴他應該有的那一種音量，展現出了無與倫比的穿透力，炸響了整個音樂廳。
從這個經過獨特聲學設計的音樂廳最高層，轟然穿透到樓下的第三層，第二層，乃至於第一層。
整個音樂廳似乎都產生了一絲絲的顫抖。
似乎在跟隨著傅調的手指砸下而顫抖。
法蘭克福老歌劇院不愧是最有錢的法蘭克福內的歌劇院。
裡面所使用的鋼琴自然而然也是一台非常不錯，非常優秀的鋼琴。
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鋼琴，才能完美地傳達出傅調所要演奏的一切。
和大家所猜想的感覺完全不同。
很多人為了讓鋼琴聲音顯得更加宏大，他們最常用的手法便是砸，用身體砸，用拳頭砸，試圖用這樣的方法讓鋼琴的聲音更大，實際上讓鋼琴聲音更大並不是需要多大的力量，而是需要極為迅猛的速度。
因為鋼琴說到底，它還是一個極為傳統的打擊樂器，通過敲打鋼琴鍵盤來獲得演奏者所想要的音量，他的聲音傳遞是從鋼琴的琴面傳遞到下面的擊錘，然後通過多重槓桿再次傳遞，讓擊錘打擊到鋼琴的琴弦。
就和你打羽毛球一樣，只是用力的揮打羽毛球拍，羽毛器可能只是飛的很高，但是你的手腕給予羽毛球拍一個極快的速度，那麼你的羽毛球的速度便可能打的極快，直接超過了對方的想像。
所有，傅調的每一顆手指都高高的抬起，然後再以無比迅猛的速度瘋狂砸下，用高抬指的手法去演奏這一首作品。
你從他的手指之下似乎完全看不出他特別用力的感覺。
但是你就是能夠無比清晰地聽到他音樂之中演奏的一切。
這個專業水平的能力……
讓音樂廳內的眾人不由的略微有些震撼。
音樂之中的幽魂浮現，似乎在呼喚著唐璜的靈魂。
無數的低沉的和弦砸下。
恐怖的氛圍在傅調的手指之下構建。
如同墳墓，墓地一般。
令人從心中不由的湧現起一絲絲寒意。
這個音樂的演奏，好恐怖，好震撼！
眾人不得不承認，傅調演奏音樂的水平。
第二段，或者是第一段的變奏很快便再次結束，空氣中再次回歸了寧靜。
傅調手緩緩移動，深深呼吸了一下，將自己的手放到了接下來所要彈的位置，然後在眾人的期待中，猛地按下。
嘩！
和之前的柱式和弦不同，這個地方的左手彈奏非常短促的和弦，而右手則是一大長串非常快捷的旋律線條，這個旋律線條其實並不是特別的漂亮，特別的讓人喜歡，因為裡面的不和諧音真的是太多了，多到讓人難以接受。
但是……傅調卻演奏出一種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出來，這些密密麻麻的不和諧音在傅調的演奏下變成了一個非常純粹且自然的連線，就如同地獄的幽風一般在眾人的耳邊吹響。
由弱轉強，由強變弱……
無比強悍的手指控制力讓他的每一個聲音大小的變化都顯得極為的自然，就如同你撥動電腦上的音量控制器一般絲滑。
傅調的手指在鋼琴上飛快的跑動，砸動，以及推動，每一個動都極具美感，明亮冰冷的光線照在他的身上卻顯得那麼的透徹火熱，他心中充斥著的那一份豪情與嘲弄在他的手指交錯之下如洪水般灌滿整層樓層，並且還在慢慢的往下蔓延，往上溢出。
情緒在他的手中，變得愈發濃郁。
無數的冤魂在地獄之下四處飄散，似乎在嘲諷著什麼，似乎在嬉笑著怒罵著什麼。
傅調對於音樂極強的控制，直接將這一份情緒徹底包裹在音樂之下。
讓音樂輻射入整個音樂廳之中。
眾人的心中不由的湧起一絲絲的寒意。
他們此時此刻感覺自己好像並不在音樂廳內，而是在地獄之中。
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地獄的冤魂一般。
帶來無盡的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