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認輸

正文卷

第244章 認輸

即便說還未曾到達夏天,柏林這邊的天已經相比較冬天顯得格外舒適。

傅調按照之前與克勞斯·海勒維格教授的預約,來到了柏林藝大的教授琴房之中。

即便站在門外,依舊可以聽到屋內傳來的一些鋼琴聲,婉轉悠揚,水平實力雖然比不上傅調這些人,但是依舊可以算的上是普通人之中極為優秀的那一批。

當然,這個普通人肯定是指那些學鋼琴的專業藝術生,而並非所有人。

傅調站定,敲了敲門,伴隨著一聲請進後,他將門推開,進入屋內。

琴房內的裝飾並不張揚,只是非常簡單的純白色牆壁以及一些桌椅,在屋子的正中間放著兩台施坦威三角。

鋼琴並不大,肯定達不到那種D274的水平,大概可能也就是B211左右。

不過這樣的鋼琴剛好夠上課時候學生使用,誰家上課的時候拿專門丟音樂廳的鋼琴來進行演奏?

這個施坦威B211剛好適合這間屋子。

而克勞斯此時此刻正溫和地指導著一位身材嬌弱,留著一頭黑色長髮,如同瓷娃娃的一名南韓女生,那位女生見到傅調後眼睛不由得一亮,手中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了幾分,讓她手中音樂美感的平衡得到了一絲絲的破壞。

而正是這一份破壞,讓克勞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用著德語對著她說了幾句。

傅調聽不懂德語,不過那位南韓女生倒是能聽懂德語,立刻對著克勞斯接連道歉,隨後將剛剛的那個地方重新演奏詮釋一番。

只不過克勞斯依舊搖了搖頭,換成英文對著她開口道。

「莉娜,今天就先到這邊吧,我感覺你可能心思已經不在鋼琴上了,如果你想要找傅簽名的話,你也可以直接去找一下,我們並不著急開始課程的,如果伱不想的話,那麼就可以先回去了,我們這一周的作品還是你剛剛演奏的這一首作品,然後,你回頭將李斯特的b小調奏鳴曲給複印一份發給我,那是你這周的作品。」

說罷,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補充道。

「如果是亨樂版本的話,你就可以不用複印給我了,我這邊有他的樂譜,但是如果是其他的版本,你最好還是複印一下,記得,千萬不要用烏克蘭或者俄羅斯的版本,那些版本的水平太糟糕,回頭你還得重新找一份給我。」

「ja,ok,kein problem,ich werde es dir senden(好的,沒問題,我會將它傳給你)」

那位名為莉娜的南韓女生對著克勞斯點了點頭,答應道,隨後起身,看向面前的傅調,臉色有點紅,用著半生不熟,帶著濃厚德語味道的英語對著傅調問道。

「那個……傅·迪奧,你簽名,能我一份給嗎?就在這個,這個……」

她慌亂地翻著自己手中厚厚一大本樂譜,從中找出來一份肖邦第一鋼琴協奏曲的雙鋼琴版本樂譜,將封面翻開到第一頁,有點不太好意思地看著傅調。

「那個,我有你第一鋼琴協奏曲非常喜歡,你有非常漂亮演奏,真的非常棒!我喜歡非常!你簽名可以嗎?」

「簽名嗎?」

傅調聽的她說話一愣一愣的,雖然每個詞都說了出來,可是位置變化總感覺怪怪的,好像並不是英語的語法。

克勞斯站在後面聽到了那位女生的發音,不由得無奈地笑了笑,高聲道。

「莉娜,你不要用德語的語法了,英語並沒有動詞必須在第二位,如果第二位被助動詞佔據,動詞則必須丟在句子末尾的語法。」

「ach so,tut mir leid,ich gedacht……(啊,抱歉,我以為……)」

她一時間又不知道說什麼,只能轉頭看向傅調,欲言又止。

不過看著她那個樣子,傅調還是點了點頭。

「不,沒事。」

說罷,他拿起自己的書包準備給翻一下鋼筆,給她簽個名。

卻沒有想到她還沒有等傅調翻包,便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份鋼筆,遞給了傅調。

「我有鋼筆。」

「啊,多謝……」

傅調對著她笑了笑,接過她手中的鋼筆,在封面位置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或許是因為簽名的次數已經太多,傅調已經習慣了用自認為比較藝術一點的方式去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看向她。

「需要祝福嗎?或者to簽?」

「JaJaJa!!!ich brauch!(我需要!)」她一激動德語又蹦了出來,隨後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咽了一下口水後,不好意思道。

「那,那個……(cho yo楚瑤)。」

「怎麼寫?」

「這樣這樣!」

她指著封面角落自己的名字給傅調看,隨後一臉期待地看著傅調,傅調看著她的名字,一筆一划地將她名字寫上後對著她笑了笑,一邊寫一邊念道。

「to楚瑤,祝你演奏一切順利,傅調,如何?」

「danke s!!!viele danke!!!(多謝,太謝謝了!)」

那位名為楚瑤的韓國女生一臉激動地接過傅調手中的樂譜後,對著傅調用力鞠躬,張開雙手想要抱一下傅調,卻感覺自己這樣的動作有點太大膽,只能尷尬地笑了笑,然後對著傅調再次用力鞠躬兩下後,帶著一絲雀躍地從屋子內走了出去。

看著那位女生離開,傅調也同樣坐到了剛剛楚瑤坐的琴凳上,看向身邊一臉看戲的克勞斯,有點無奈地攤開手。

「抱歉,我也沒有想到那個女生居然是我的粉絲,不過克勞斯先生,你居然縱容她來找我要簽名。」

「哈哈,這不是很好嗎?即便她現在不來找你要簽名,那麼後面她也會找機會來找你要簽名的,畢竟你的名聲已經傳遍整個學校,最起碼鋼琴系的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你要來UdK學習鋼琴這件事。」

克勞斯笑著對著傅調點了點頭,隨後開口問道。

「最近如何?迪奧,一切都順利嗎?」

「一切都很順利,最近簽約了魯爾音樂節,聽他們說是您幫了忙,非常感謝您克勞斯先生。」

「哈哈哈哈,只是簡單的提了一嘴,我也曾經在魯爾音樂節裡面演奏過,那邊的音樂環境非常不錯,能夠和最強的那群頂級鋼琴家交流,聽他們對於音樂的看法,對於你而言,對於我而言,都是非常不錯的一次體驗。」

克勞斯笑了笑,對著他道。

「話說米勒應該和你說了這一次音樂節需要什麼樣的演奏了吧?你有什麼想法嗎?或者說你打算演奏什麼樣的作品出來呢?」

「唔,我上半場打算演奏勃拉姆斯的兩首狂想曲。」

傅調從自己的書包里掏出兩份樂譜遞給克勞斯。

勃拉姆斯狂想曲第一首,10分鐘。

第二首,6分鐘。

作為一個開場其實還算是不錯的,不會太短也不會太長。

不管是深度還是難度,兩者皆有。

克勞斯接過傅調手中的樂譜看了起來,略微點了點頭。

德意志音樂這邊一共有三B,三B構成了德意志音樂的基石。

巴赫Bach,貝多芬Beethoven,勃拉姆斯Brahms。

德奧樂派這邊對於這三B的研究也是最為深刻。

克勞斯看著傅調想了想,拿著樂譜對著他點頭道。

「行,你先演奏給我聽聽看。」

「好的!」

傅調並不在意樂譜,這一首作品他已經完全背了下來。

因此他的手直接放在鋼琴之上,一個清脆的高音將這一首作品如天地初開一般,拉開了音樂的序幕。

由於音樂之中最為困難詮釋的只有那三個人,莫扎特,巴赫,以及肖邦,所以傅調演奏的這一首作品顯得格外輕鬆。

他並不需要考慮特別多,只需要將他對於音樂的想法給完全詮釋出來即可。

僅此而已。

邊上的克勞斯看著手中的樂譜也不由得不住點頭。

傅調不愧是傅調。

這個觸鍵,這個音樂性,這個表達的感覺幾乎完美達到了他對於其他演奏家文憑學習者的認可線。

並不是什麼考試的認可線,而是……

課程結束進行下一首作品的認可線。

這個是個什麼概念?

也就是傅調上課即還課,根本不用上課,只需要這樣的練習,上來給他聽一遍就可以直接回去了。

不過……

既然傅調的實力這麼強,那麼自己心中的那個線依舊可以往上提一提。

克勞斯聽著傅調的演奏不由得這麼想到,嘴角微微翹起。

並且自己讓傅調過來上課並不是為了糾正他音樂之中的一些錯誤,而是幫助他拓寬他的音樂路線。

幫助他找准自己的音樂,幫助他掌控自己對於音樂的一切。

因此,克勞斯閉上了眼睛,無比認真地開始聆聽以及分析傅調音樂之中的一切。

屋內無比的安靜,只剩下傅調的音樂聲在屋內迴響。

一直到音樂結束。

傅調將手抬起,剛準備直接接下去演奏勃拉姆斯的第二首狂想曲的時候,克勞斯卻突然開口了。

「迪奧,好了,我們今天就先上這一首,後面的等一下再彈。」

「嗯。」

傅調將手收起,等待著克勞斯的發言。

克勞斯卻並沒有立刻開始講解傅調應該怎麼去做,而是直接開口問道。

「迪奧,開頭的地方你能不能重新做一遍?」

「開頭?」

「嗯,開頭,開頭一直到第一個樂句的結束就可以了。」

「好。」

傅調點了點頭,將開頭重新演奏了一遍放在了克勞斯的面前,隨後看向他,眨了眨眼睛。

「這樣嗎?」

「嗯,對的,你為什麼會這樣去演奏呢?」

「我為什麼會這樣去演奏?」

傅調一愣,不由得抬起頭想了想,解釋道:「我認為這個地方我應該表現的如同石破天驚一般,這個音的位置出現的地方比較高,需要表現出更多的張力……對嗎?」

「唔,你演奏的沒有錯,你表現的感覺也沒有錯,不過我感覺你好像並沒有理解你為什麼這樣去演奏。」

克勞斯搖了搖頭,同樣將自己的手放在鋼琴之上,隨便演奏了起來。

「你聽,這樣子也是石破天驚,這樣也是石破天驚,這樣還是石破天驚,以及這樣,也是石破天驚,音樂的張力也幾乎和你的並沒有多少的區別,你覺得是你演奏的好,還是我演奏的好?」

「我。」

傅調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開口道,並且帶著一絲絲皺眉。

「你的第一個力量沒有給出來,應該是f,我感覺你有點不到f,好像是mf的感覺?」

「那麼第二個呢?第二個應該是f了吧?」

「第二個確實是f,可是不知道為何感覺不是我想要的那種f,和作品的整體感覺完全對不上。」

「為什麼呢?迪奧,你能用語言去描述出來嗎?或者用鋼琴去描述。」

「嗯……」

傅調皺眉,他舔了舔自己略顯乾燥的嘴唇,將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音樂之間的分辨上。

「因為……作品開頭的Agitato?快速而激動的?好像音樂之中的那種激動沒有呈現出來?」

「那麼第三個呢?第三個我又有張力,又有激動,甚至還有一點你說的石破天驚的感覺,你覺得我和你之間的感覺誰更好呢?」

「還是我。」

「為什麼?」

「因為……」

傅調閉眼,他確實開始思索了起來。

為什麼明明好像音樂上所有的東西都做到了,可是確實沒有自己彈的好呢?

這種感覺就很奇怪。

他轉頭對著克勞斯道:「能再彈一遍嗎?就是剛剛第三種的感覺。」

「嗯,當然,沒有任何問題。」

克勞斯再次給傅調原封不動地演奏了三遍,隨後盯著傅調的眼睛,對著他問道。

「你認為,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因為……」

傅調還是沒有抓准那種感覺,想了想,對著克勞斯開口道。

「因為……勃拉姆斯的感覺?我有勃拉姆斯的感覺?」

「對,也不對。」

克勞斯差點沒有被傅調逗笑,搖了搖頭道。

「不要因為自己之前沒有肖邦的感覺,就覺得所有的作品都需要有相對應的感覺,我聽了你之前肖邦預選賽的演奏,其實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差,不要妄自菲薄。」

「我沒……」

「我知道你沒,我來給你解釋一下為什麼你演奏的比我剛剛第三種感覺好。」

克勞斯搖了搖頭,拿起手中的樂譜,遞給傅調道。

「因為樂譜上的標記,你重新看下樂譜。」

「樂譜標記……」

傅調接過樂譜,看向上面的內容,有點不理解地看向克勞斯。

「開頭的Agitato,我剛剛說過了,還有這個f,我也說過了啊,有什麼問題嗎?」

「有一點。」

克勞斯指著上面的連線,對著傅調解釋道。

「我剛剛的演奏之中特意將連線做的並不是很明顯,因此我第三個的感覺很明顯比你感覺差了一些,對不對?即便你沒有注意到連線,可是你卻依舊將連線做了出來,那麼你認為,第四個張力,和你表達的,哪個更好?」

「還是,我?」傅調有點弄暈了,說話都有一點點的遲疑。

「嗯,為什麼。」克勞斯看著傅調倒是笑了起來:「你總得要有個理由吧,否則和耍流氓有什麼區別?」

「我聽上去感覺我演奏的更好一些,這個……算是理由嗎?」

傅調看著克勞斯微微搖頭的模樣,一時間也有了一點無奈,只能嘆氣道。

「好吧,我確實有點解釋不出來了,我第三個就已經聽不出來,第四個就更……」

「哈哈哈,準確講,第四個其實才是最像是你說的勃拉姆斯的感覺的一款。」

聽到傅調有點認輸,克勞斯終於哈哈大笑了一番,對著傅調問道。

「你知道勃拉姆斯有一個什麼樣的感覺嗎?」

「不清楚……」傅調搖頭。

「勃拉姆斯其實也不是感覺,而是他的一個特性,就是勃拉姆斯特別喜歡用和弦去表達音樂上的美感,相比較肖邦的那些分解成線條的和弦,他的和弦更加直觀一些。」

克勞斯重新將自己演奏的部分再次演奏一遍後,對著傅調解釋道。

「雖然說我第四次的演奏依舊注意到了連線的部分,可是我再連線上故意將左手伴奏的和弦按成一個上面單音的連線,並沒有給予這一首作品和弦感,而你,在無意識的時候演奏出了這樣的和弦感。」

克勞斯看向傅調,看著他逐漸清澈的瞳孔,不由得笑道。

「這下你知道你剛剛的演奏好在哪裡了吧?」

「我大概……知道了。」

傅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從克勞斯的手中拿回自己的樂譜,看著上面的內容,心中走過剛剛克勞斯說的話。

連線,和弦感。

這兩者他明明都完全沒有注意到就自動演奏出來的東西。

如果注意到,那麼會如何呢?

傅調想了想,將樂譜還給了克勞斯,微微抬起頭,看著遠處牆壁上的一張掛畫,緩緩彈下了勃拉姆斯狂想曲的第一顆音。

f重音。

Adigato,快速且激動的。

樂句上方的大連線。

伴奏下方和弦的小連線。

叮!!

鋼琴聲響起,與之前的感覺似乎完全相同,可是卻似乎又完全不同。

原本在音樂下充斥的那股靈性,開始緩緩顫抖。

音樂的靈性並不局限於音樂之下,而是試圖突破音樂的表面,噴涌而出。

傅調還沒有什麼感覺,但是邊上的克勞斯,眼睛卻逐漸亮起。

他察覺到了傅調音樂之中的那股靈性了。

完全沒人理我……

不管是群還是書里。

唉,果然涼的透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