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送別

正文卷

到五月, 大家狀況基本已經穩定, 不會再有太大的變動了。

蔣西池確實盡職盡責, 隨傳隨到,不只是幫方螢整理錯題, 提點思路, 他這個一貫不愛往人堆里湊的人, 下課了也會去幫她擠小賣部買零食。擠過幾次以後,還是想了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直接去超市囤了一大包零食放在教室, 按時準點地給方螢發放補給。

這個情況不知道怎麼被梁堰秋知道了,蹦躂著就過來問蔣西池要零食。

「不給。你不是有錢嗎,把小賣部買下來,員工都來給你送貨。」

梁堰秋似乎都驚呆了:「有錢也不能當冤大頭啊。」

蔣西池:「……」

這個地主家的傻兒子,不知道自己身上早就被貼滿了「人傻錢多」的標籤。

梁堰秋嘻嘻一笑, 話還在對蔣西池說, 目光卻是往坐在前排的顧雨羅身上瞟,「老蔣……」

「別這麼叫, 瘮得慌。」

梁堰秋品了一下, 是有點不對,有個歷史人物, 好像就被人這麼叫的,「……老池啊。」

蔣西池:「……」

「周末陪我打遊戲唄。」

「不打, 陪女朋友。」

梁堰秋十分地鄙夷:「還陪,你都快黏她身上撕不下來了。」

蔣西池毫不在意。

「就半天,」梁堰秋笑笑, 「以後你們可就少了我這樣一號驚才絕艷的風流人物做朋友,這可是你們難以彌補的損害。」

蔣西池看他:「要走了?」

「下周三就走。」

「不是還沒畢業嗎?」

「我又不參加高考,畢業證可以提前拿啊。」

蔣西池:「……」

「三局定勝負,當給我送行唄。」

大家都是嘴上損,實際上早在心底里接受了梁堰秋這樣一位朋友。

朋友要走,當然是要送的。

蔣西池卻想到了另外的問題:「你告訴顧雨羅了嗎?」

梁堰秋笑一笑,難得的不吱聲。

「話講清楚吧,你吊著人家姑娘有意思嗎?」

「切,」梁堰秋白了蔣西池一眼,「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跟我講道理。」

插科打諢了好半會兒,快上課了,梁堰秋才懶懶散散地起身。原本是打算走後門的,步子都邁出去,又拐一個彎,朝前門走。

顧雨羅自然是看見了,眼角餘光瞥著他走出了門,卻沒抬起頭去,手指捲住雜誌的書頁,緊咬著唇,半晌,直到上課鈴打響了,才停止了這毫無意義的自我較勁。

周日下午學校放半天假,蔣西池去網吧和梁堰秋打遊戲,方螢不高興自己被晾在家裡,也跟過去了。

堂堂梁公子,哪兒能和平民一起擠在大廳,一出手就承包了網吧最貴的包廂。包廂里裝修豪華,四台電腦,還配了條長沙發。

網管遞來三瓶純凈水,說是免費送的。

方螢:「……」

梁堰秋招呼:「隨便坐隨便坐!」

方螢挨著蔣西池坐下,按了電源,等電腦開機完畢。

蔣西池抖了抖滑鼠,「不賭點兒什麼?」

「能賭什麼,我身上也沒值錢的東西啊,」片刻,梁堰秋舉起手臂,「就我腕上這塊表唄。」

「貴嗎?」

「不貴不貴。」

蔣西池顯然不放心他所說的不貴,「多少錢?」

「多少錢忘了,反正是真不貴,我十四歲那年,拿自己賺的錢買的。」

「你還會自己賺錢?」

梁堰秋嘿嘿一笑,「祖傳手藝,不能丟啊。」

方螢:「那這塊表對你有紀念意義啊。」

「就得有紀念意義才好意思送朋友啊……」梁堰秋敲了幾下滑鼠,「來吧來吧,快開快開。」

梁堰秋開得快,輸得也快。

蔣西池三局三勝,幾乎是毫無懸念。

梁堰秋願賭服輸,解下腕錶遞給蔣西池,嚷著再開一局再開一局。

蔣西池:「你太菜了,跟你打沒意思。」

梁堰秋還是笑嘻嘻的模樣,「怕了?」

「……」

蔣西池飛快點了開始。

然而這一局,形勢卻大不相同。梁堰秋一改平常漏洞百出的做派,跟蔣西池纏鬥得無止無休。

蔣西池前三局壓倒性的優勢蕩然無存,還隱隱有被梁堰秋壓制的趨勢。

不由說了句「隱藏實力啊」,也不敢大意,投入百分百精力。

方螢往對面梁堰秋那兒瞥了一眼,登時一怔——他神色嚴肅,哪裡還有半天紈絝的架勢?

這一局,蔣西池惜敗。

自然不服氣,邀梁堰秋再戰。

這一局,再敗。

蔣西池鬥志被激發了,再邀。

形勢如火如荼,蔣西池發現到第三局,梁堰秋越發像是進入狀態,穩得他連絲毫可利用的破綻都找不到。

就在梁堰秋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他卻忽然一把扔了滑鼠:「不打了……」

屏幕上畫面驟停,蔣西池不由朝梁堰秋看去。

卻見他緊蹙著眉,伸手去夠放在一旁的書包,手哆嗦著從裡面摸出個白色的藥瓶子,揭開來倒出幾粒,擰開了剛剛網管送來的水,仰頭把葯送入口中。

方螢和蔣西池都沉默下來。

他們終於意識到了一件平常都沒往心裡去的事。

片刻,梁堰秋頭往後仰,靠著,久久沒有動彈。

蔣西池聲音平淡:「你還沒打完。」

梁堰秋瞥來一眼。

他神色緩和下來了,然而卻彷彿剛剛遊戲里跟人纏鬥的是他本人,而非虛擬角色,顯出一種極其灰敗的疲態。

「要尊重對手。」

梁堰秋笑了一下,還是拿過滑鼠,用平常那副弔兒郎當的做派,把這局遊戲打完了,結果當然是輸給了毫不留情的蔣西池。

大家都無心再玩遊戲了,梁堰秋瞥見對面兩人神色複雜,頗為無奈地聳了聳肩,「我說過了啊,誰讓你們不信的。」

蔣西池:「顧雨羅知道嗎?」

「不知道。」

方螢一貫和顧雨羅不對盤,此刻卻隱約有些同情起她來,「不管你做什麼決定,你得跟她說清楚。」

梁堰秋沉默著,片刻笑了笑說:「說不清楚啊,萬一她哭怎麼辦。」

「顧雨羅不會哭的。」

梁堰秋搖了搖頭,「所以你們不了解她啊。」

都不再說話了。

梁堰秋抬起手腕,準備看一看時間,才發現手錶已經被輸掉了,往顯示器右下角看了一眼,「今天先這樣吧,我還有事——歡迎有空去美帝國玩,我給你們當地陪。」

方螢脫口而出:「你不去學校了?」

「不去了,東西昨天都已經全部搬回去了。」

蔣西池和方螢當然也無心再玩,跟著下了樓。

樓下已有車在等著了,梁堰秋把書包往背上一垮,笑嘻嘻祝兩人約會愉快,拉開車門上了副駕。

從後視鏡里,梁堰秋瞧見兩人還在目送,他沒回頭,把車窗關上了。

梁父梁興邦瞅著兒子,「還打遊戲,不怕小命沒了。」

梁堰秋懶洋洋靠著座椅,「我們在玩俄羅斯方塊,聽過吧?一點也不激烈。」

梁興邦笑一笑,也不再說什麼。

國內這邊全部都已準備停當,梁堰秋離開墨城是在周三。一天就一趟直飛的航班,票前兩周就定好了。

到國際機場,把行李託運完,時間還有富餘。

梁堰秋自己身上只背了一個書包,從櫃檯退出來時,梁媽媽白琳抬手拂了拂他肩膀,「那兒有個姑娘,一直在盯著這邊看,是不是你同學?」

梁堰秋一愣,抬眼看過去。

顧雨羅。

穿白裙子,斜挎著一隻小包,手裡提著一隻袋子。

梁堰秋躊躇片刻,跟白琳交代了一句,朝她走過去。

笑嘻嘻說:「方螢他們嘴不嚴啊……」

瞧見顧雨羅面無表情,頃刻便笑不下去了。

梁堰秋撓撓頭,指一指旁邊的書咖,「過去坐一坐?」

「不去了。」顧雨羅上前一步,把拎著的袋子往他手裡一塞,態度過於的冷靜,讓梁堰秋都瞧不出來她是不是在生氣。

梁堰秋接過袋子,往裡瞥一眼,又是一愣,全是巧克力,散裝的,費列羅。

「你……你怎麼不吃?」

顧雨羅咬著唇,「你怕死一開始就別來找我。」

梁堰秋笑了一下,忽問了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你第一次見我,是在什麼時候?」

「……班上,你做自我介紹。」

過於浮誇,讓顧雨羅一眼就記住了他。

「我不是,」梁堰秋把裝巧克力的袋子從左手顛到了右手,總覺得沉甸甸的,讓他有點提不住,「我第一次見你,在校門口。你穿得和今天很像……」

白裙,站在紅磚的圍牆下,一直望著對面正擠在攤子前等著爆米花出鍋的方螢和蔣西池。

梁堰秋是個很閑的人,也就一直等著,看顧雨羅會看到什麼時候。結果,她就真的一動不動,一直看著對面的兩人拿上了爆米花,付了錢,進校門口。

後來,很容易就知道了這姑娘是當時年級前三考進來的,再然後就是軍訓拉歌那一天。她準備了好久的節目,唱到一半的時候,當事人卻突然離席了。他撞見她遠離人潮,一個人蹲在那兒哭。

這和外人口中,強勢、目的性極強的顧雨羅,全然不同。

再後來,從無意識地逗她玩,到有意識地靠近她,等發現的時候,他發覺自己對這個硬邦邦的姑娘,真的不再只是單純的好奇。

到這份上,卻不敢不抽身而退了。

梁堰秋笑一笑,「……不是怕我死啊,我是怕你哭。」

話音剛落,就瞧見顧雨羅眼睛裡泛起一層水汽,倔強地望著他,好像想讓他把「死」這個字咽回去,又或者要向他證明自己決不會哭。

「你喜歡我嗎?」

梁堰秋笑著:「喜歡啊,怎麼會不喜歡。」

顧雨羅向前一步,看著他頓了頓,又向前一步,一下將他抱著。

梁堰秋愣住。

「只是美國,我也可以去。你等我,我去之前,你不準死。」

梁堰秋還是愣著。

「聽見了嗎?」

「……嗯。」

顧雨羅抬起頭來,眼前已讓眼淚浸的一片朦朧,卻是一直瞪著,沒讓它落下,「想得美,不會為你哭的。真的有那麼一天,我肯定放鞭炮慶祝,世界上少了你這樣一個禍害。」

「好啊,那就這麼說定了,我死的……」

顧雨羅踮腳,把他的死字堵回去了。

不遠處的梁爸爸和梁媽媽目瞪口呆。

梁堰秋也目瞪口呆。

片刻,感覺貼在他唇上的嘴唇,濕潤又溫熱。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把顧雨羅往懷裡一抱,就聽見她深深地呼了口氣,臉埋在他肩窩,無聲地抽泣。

「問你……」

顧雨羅眼淚不停。

「……巧克力都過期了吧?」

顧雨羅頓了一下,片刻,沒忍住笑出聲,夾著哭腔罵他:「神經病。」

梁堰秋手掌按著她的背,聲音很慢很清晰。

「別捨不得吃啊,還要送你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