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想要碎掉的瓷器
第二日。
「您真的要選擇艾爾維亞嗎？」事後，希寧還是懷揣著擔憂把這句話問出了口。
此時的他們已經回到高山上的那間屋子裡，雪初就那樣姿態慵懶的坐在壁爐旁，就算聽見這麼帶著情感偏向的話，也只是隨意地抬了抬眼。
「這可算不上什麼選擇，」她說，「艾爾維亞是商人，今天可以因為自己的慾望而向我伸出橄欖枝，明天就會因為利益關係而徹底撕破表象的溫和。」
「原來您知道……」希寧心情複雜，像是再度想起了那場被攪亂的慶功會。
「但其實他說的也沒錯，」雪初輕哼了一聲，眼角卻帶著不太明顯的笑意，「因為在那一刻到來的時候，我會比他更快的擰下那顆腦袋。」
「還有，敬稱這種東西並沒有值得被學習的必要。」
「那容栩他……」
這個名字成功的讓雪初皺起了眉，「你是第二個提起這個名字的人。」
她嘆了口氣，似乎不明白這些人的擔憂到底是從何而來。
「事實上，我並沒有想過在這個時候驅逐他，」雪初認真的說到，看向拐角，言語間的確有些苦惱，「……尾巴露出來了。」
「唔？」被提名的小崽兒心尖跳了跳。
小心翼翼的從陰暗處走出來，雙手扯著袖口的布料，看上去的確有些遲疑。
……這或許是回來就開始嚴防死守的銀熙的功勞。
該說容栩魅力大么？讓這個向來喜歡纏著銀熙的小崽兒都心驚膽戰的反了水。
「你這樣過來，銀熙大概真的會有些苦惱。」
希寧小聲勸道：「尤來加還小。」
雪初無奈：「我並沒有想對他做些什麼。」
……為什麼都覺得容栩是她的雷區？
「還不過來么？」雪初朝著尤來加伸出了手，像是在小傢伙別彆扭扭的步法中得了趣，原本寬慰的話瞬間轉了個彎就咽了回去。
她沒對尤來加說什麼，只是揉搓著小傢伙冰涼的指尖，最後攥在了手心裡。
「姐姐……」天性對情緒敏感的尤來加歪了歪腦袋，在心裡確認後，下一秒就連拖帶爬的把自己團進了雪初懷裡。
年幼的小龍還沒有長出龍族的角，於是仗著軟趴趴的頭髮，像是撒嬌一樣的往飼主懷裡蹭。
「……」
這場面居然還有些溫馨。
希寧暗自鬆了口氣，大大方方的從雪初眼前走了出去。
——然後就在拐角處被另一隻小手拽住了。
「怎麼了？」她低頭，半蹲下去看著默不作聲的少年。
那雙紅眸一半藏在黑暗裡，像是主人一樣，只要遇到了尖銳部分便能迅速地從光亮處縮走。
「或許你應該信任他們一些，」看穿了少年想法的希寧伸手，還沒觸及到對方的頭髮便被敏銳的避開。
……好吧，這很正常。
希寧並不意外，也沒有因為這個舉動而做出什麼動作，她只是看著表情不太自然的銀熙，半是嘆息半是無奈的說出了一直藏在心裡的話。
「或許這話不應該我來說，但是總得有人告訴你的。」
「你比自己想像中要重要多了，至少，雪初小姐沒想過要放棄你不是么。」
希寧有些苦惱自己的語言貧乏，她看著小少年緊緊壓著的唇角，開始希望弗洛西婭能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她的好友總是更擅長交流一些。
不像她，在那日尋求雪初幫助的時候就已經用掉了積攢的所有演技。
……雪初小姐是神奇的雪初小姐。
希寧平靜的站起身，眼裡閃過連自己都未曾發覺的期待光芒。
銀熙還是沒有說話。
他安靜的看著希寧遠去，然後退了一步，把整個人都埋進深黑的陰影里，像是在進行靈魂隱秘處的喘息。
銀熙知道自己和尤來加，和蒂爾都不一樣。
前者可以毫無顧忌的向著雪初撒嬌，後者根本不在意行為的正確與否，一心一意的只看著雪初一個人來作為指標。
可是他不行。
他是被拋棄過的殘次品，是一次次躲在黑暗裡偷窺著光亮的局外者。
他是個血族，而整個過去在他眼裡倒映出來的，是血族泛濫的淤泥。
血族的血裡帶著慾望的原罪，銀熙面無表情的看著門口微敞出的光亮，眼裡的紅色一點一點深刻，一點一點暗淡了下去。
「銀熙。」
光亮張牙舞爪的鋪陳開來，與此同時，地上的影子也跟著越來越完整。
「我記得我並沒有讓你面壁思過。」
雪初在他面前停下，嗓音帶著淡淡的沙啞，「我這次得承認，我有點生氣了。」
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銀熙猛然抬眼，鴿血色的眸子蜷縮著，像是要哭出來了。
可是他並沒有哭。
而是用一種極度考驗雪初心理防線的方式，整個人往身後退了退，然後毫無意外的撞到了牆上。
……這簡直是在反向衝刺。
聽著系統不斷傳來的安全感警報，雪初的唇角平靜的壓了下去。
「我記得我並沒有撿回來一尊脆弱的瓷器，」並不想直接衝刺到第一階段的雪初居高臨下的看著目光偏移的少年，伸出手來，在後者有些瑟縮的表情里——直接揉亂了他的頭髮。
瑟縮但是沒躲。
雪初看了他一眼，表情終於緩和了些。
「看著我，」她直接命令。
銀熙愣愣的抬起頭，還沒開口說些什麼，就已經對上了那雙毫無暗色的眸子。
雪初蹲了下來，而她想要注視著一個人的時候，就連餘光邊角都是柔和的。
這並不像是她平日里的風格，雪初戳了戳銀熙的腦門，懷揣著對自己選擇的最後一絲信任，她張嘴道：「如果想要離開或是隨意爛掉，那並不會被許可。」
「但是如果想要一個擁抱的話，現在就可以。」
並不擅長煽情的大妖態度冷硬，但在這一刻，她依然清晰的看見了銀熙下意識想要伸過來的手。
於是雪初毫無長輩德行的笑出了聲。
「想要……」銀熙僅僅閉著眼，只覺得呼吸進去的口氣都帶著一股子擺不脫的灼熱，像是要燒灼掉他的靈魂一樣。
刺眼，不適，卻意外的並不討厭。
或者說……
像是走進泥沼邊緣，看見的最後一輪月亮。
連光芒都帶著薄涼。
銀熙往前抱了上去，而在他的身後，早早就冒出腦袋的小尤來加拍了拍手，同樣動作極快的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