摁胸、吹氣、摁胸、吹氣……
「呼呼呼……」向南大口喘著氣，這會身上、臉上裹雜著汗水、淚水、淤泥，狼狽不已。
眼裡的淚水跟串聯珠般往下落，整個人跟瘋了一樣，嘶吼著，「許威，你特么給我醒醒，不說要照相嘛，給我起來了，起來啊……呼呼呼呼！」
摁胸、吹氣……
依舊在重複著，躺地上的許威卻是沒有任何反應，閉著眼睛，一張臉白的跟張紙一樣。
邊上的張水根眼眶同樣通紅，低聲道：「向南，別摁了，人已經死了，太晚了。」
向南卻是置若罔聞，依舊重複著那動作，張水根忍不住了，一把給他拽起來，悲憤道：「別折騰了，人救不回來了，他已經死了，聽明白沒有。」
張水根一放手，向南一下就癱坐到了地上，低頭「嗚嗚嗚……」哭泣起來，來唐平插隊五六年，就是再苦再累再想念家人，他一次都沒哭過，眼下卻是哭得那麼的傷心、難受、這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邊上圍著的社員們，沉默不語，一些個女的也是直掉眼淚珠子。
沈馨、何曉琴幾個女知青氣喘連連趕到時，見到眼前的場景，都是哭出了聲來，前幾天大家還高高興興在一起照了合影，甚至連照片都還沒來得及洗出來，眨眼之間卻是天人永隔了。
張水根身為大隊的支書，更是悲憤不已，他不是怕擔責，而是覺得自己太失職失責了，好好的一個城裡娃兒，不遠千里來到他們這山溝溝，最後卻是把命給丟在這裡了，怎麼給娃兒的父母交待啊？
張水根抹了把眼角的淚水，那張黝黑溝壑縱橫的面龐，冷下臉來，怒聲道：「毛蛋，你們幾個娃兒跑來這玩水，到底怎麼回事？」
那一旁站著幾個光屁股蛋的娃兒，幼稚的臉龐上這會全是驚恐和不安，退縮到一起，小身子都是跟著發抖。
毛蛋見自個父親責問起，吱唔道：「我……我們來這裡游泳，小威哥他看到我們，讓……讓我們上來回家去，我和二狗、剩子都上岸了，羊娃他不聽話，還來水裡玩，小威哥過去拉他，然後那山坡上突然滾下好大一塊石頭，就要砸中羊娃，小威哥給他推開，自……自己被砸中，然後掉……掉水裡去了。」
眾人聽完事情經過，是更加難過了，沒想到會是這樣子，那羊娃的父母親來到許威的屍體旁，「撲通！撲通！」兩人雙雙跪下，嚎啕大哭，「娃咧，是哦們對不起你，是哦們害了你啊……」
那女的邊哭邊起身，過去把自個孩子給拽過來，到屍體旁，大巴掌就朝臉上扇，一點不留手，一巴掌過去，孩子打個轉跌落到地上，女人上去還是「啪啪啪」扇著，「哦讓你不聽他，哦打死你個混賬東西，打死你個混賬東西。」
羊娃「哇哇」大哭，眼淚鼻涕一大把，沈馨幾個女知青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去給攔住，把娃給抱自個懷裡，沈馨道：「嬸兒，別打了，羊娃還是孩子啊，不知事的，再打娃兒要打死了。」
女人還要上去打，沈馨她們攔著，給鬧一起，張水根發話了，沉聲道：「好了，好了，都停下來。人都沒了，你就是把孩子打死能有什麼用？許威這娃兒是為就羊娃犧牲的，羊娃就更得好好活著，知道沒有。」
隨即擺了擺手，招呼隊里幾個年輕後生，嘆聲道：「先把人抬回村裡，走吧，走吧，唉……」
男知青窯洞，向南眼神木訥的坐在炕沿邊，一動不動，人跟失了心瘋般，沈馨這時從外面打了盆水進來，來到向南邊上，打濕毛巾擰乾給他臉上、手上輕柔的擦拭起來。
看著心上人那給哭的紅腫的眼圈，雙腳上全是一塊塊的淤青和破損的傷口，都結血痂了，心疼道：「向南，你別嚇我好不好，大家誰都不希望發生這種事的，你儘力了。我知道你心裡難受，跟我說說話，別憋在心裡，好不好？」
向南機械般緩緩抬起頭，看著面前一臉擔憂的沈馨，發乾的嘴唇上下動了動，嗓音有些沙啞，道：「馨馨，你說當初我要不張羅著修建什麼水庫，許威他就不會去什麼巡視，也就碰不到游泳的孩子們，更不會被滾落的石頭給砸到了，就、就不會……嗚嗚嗚！」
說著，又是低泣起來，「我覺得是我害死了他，你不知道，早上時，吶……就在那裡」，向南顫抖的手指指著門口位置，「許威他就站那裡，笑著跟我說要我給他拍張，他家裡給他介紹了個對象，要寄張照片回去給人對象看看。
明明剛剛還和我笑著說話的啊，這……這怎麼說沒就呢來了呢，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啊……嗚嗚嗚！」
「才不是！」
沈馨眼圈也紅了，晶瑩的淚珠從臉頰上滾落，她摟過向南的腦袋給埋到自己的胸前，給緊緊的抱著，「向南，這是個意外啊，怎麼能怨你，水庫建起來，能防洪能灌溉莊稼，大傢伙都高興，發自內心的感激你。
你不要亂想，你要有個萬一，我……我也不想活了，你千萬別嚇我，要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活在這世上了。」
沈馨輕拍著向南的後背，嘴裡不住念叨著，許久後，向南收了淚水，從沈馨懷裡出來，用袖子擦了擦臉，也伸手給面前心愛可人的姑娘，輕抹去掛臉上的淚痕。
柔聲道：「我不會亂來的，我只是一時有些接受不了……你也累了，回去歇著吧，我沒事的。」
沈馨搖搖頭，「你躺床上歇會吧，我在這看著你。」
向南又勸了幾句，沒勸住，也隨她了，一個下午兩人都沒有出去，話也很少，向南身子倚靠在床頭，沈馨默默的坐在一旁，就連晚飯也是女知青那邊做好送過來的。
向南實在吃不下，還是沈馨硬是給他親手喂著，勉強吃了個饃。看看時間，已是夜裡九點多了，向南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照顧我一天，你肯定也累了。」
沈馨依然搖搖頭，不肯。
向南無奈道：「我真的沒事，不會亂來的，你老公我也不是那麼脆弱的人，乖了，你要累著，我會心疼的。」
沈馨站在原地，沒有動彈，貝齒咬著紅唇，道：「今晚我……我住這裡吧！」
「啊？」向南怔下，沒有想到沈馨會這麼大膽，倒是變得有些吱唔起來，「這……這會不會太快了？」
沈馨羞憤的跺下腳，道：「想什麼呢？只是陪你單純的睡……睡覺，不許亂來。」嘟起嘴，恨恨的看著向南。
向南臉上勉強擠出絲笑容，點下頭，不再多言，「好！那你去把門關上，咱早點休息。」
「嗯！」
沈馨臉蛋微紅，過去把門關上，來到向南的那個大木箱旁，脫了鞋子，爬了上去，來到向南身旁，向南把自己的枕頭分出一半，拍了拍，「睡吧！」
沈馨又是「嗯」了一聲，水盈盈的桃花眸子看著向南，低聲道：「不許欺負我。」
向南捏了捏姑娘那微鼓起的粉|嫩腮幫，點頭，「好！」
兩人躺了下去，不需要過多言語，彼此已經再熟悉不過，相擁而眠，夏天衣服穿的都單薄，何況向南這會都是赤果著上半身，沈馨穿著一件短袖的灰色布衣，兩人緊貼一起，就跟沒穿一樣，能感受到彼此的溫熱和心跳。
姑娘的臉蛋貼在他的胸口，他的下巴抵著沈馨的腦袋上，洗髮水的香波夾雜著女人獨有的幽香，馥郁芬芳。
只不過眼下他心裡沒有任何的雜念，只是抱著懷裡的姑娘，單純的睡覺而已。
今晚外面也沒月亮，屋內漆黑一片，靜悄悄的，針落可聞，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許久後，沈馨開口道：「向南，睡了沒有？」
「睡了！」
沈馨輕推下向南，緩緩道：「今天許威的事，給我感觸很大，人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患得患失間，時間就這麼過去了，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所以，活在當下，快快樂樂每一天，才是最值得去追求和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