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遠越說越激動，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他突然停下來，輕笑出聲：
「呵，即便是把你們連鍋端了，你們還是能和三宗交易，得以保留神魂，可你們身後的數萬獸族卻因此魂飛魄散！可我也沒資格說什麼，為了鬼道延續的機會，我也和那些『魔鬼』做了交易。」
他說的正是開地下錢莊幫大宗門修士「洗錢」的事，細想來，他和這些神獸的遭遇竟然有九成相像——失去家園、失去身體，為了「延續」，蠅營狗苟。
江迎看著林志遠扭曲的笑臉，不敢想在識海中，林志遠是用什麼心情看著一個個降臨的「神獸賜福」。
對他來說，這和烈火烹油也沒區別了。
這些話在林志遠心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長久的思考讓他得出結論——都一樣，都是渣滓。
渣滓就應該被捏碎在土裡！
乘黃的身體被小鬼抓著、啃噬著，它不甘、痛苦地叫聲引來了其他神獸。
頓時江底一片震動，修士們見狀紛紛駕馭飛寶試圖離開。
「咚咚」幾聲悶響，江迎抬頭看到幾名修士像石頭入水一樣，直直地落下來，人與飛寶緊緊相貼裹著一層冰，看起來是被瞬間凍在一起的！
隨著不斷地下墜，身周的水更多地凍在一起，等落回江底，修士們已經是一個個冰球了。
「壞了，把它忘了！」江迎這才想起來，這妖贔應該據說被直接凍死的，也就是說，最先從納戒中「醒過來」的，是「一片冰心」！
江迎一手放出薛定諤，把乘黃身邊的小鬼吞了個乾淨。一邊看向林志遠，他不是江迎的所有物，一旦離開她的識海，其實江迎無法像收回薛定諤一樣動動手指就把他「收回」。
所以江迎用眼神警告著他——不想魂飛魄散，就乖乖的回來當保安。
江迎的立場似乎很明確，林志遠不免有些失望，和人族斗得多，便覺得獸族是純真天然。可是若在獸海中纏鬥幾年，又會覺得人族文明友善了。
林志遠該說的都說了，魂飛魄散也無妨，現在不是以退為進，而是真的願意消散。於是他笑看江迎，搖了搖頭：「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它們有多邪惡。」
一步、兩步，他矮小的身影后退著，沒有朱厭傘遮蔽日光投射、沒有識海庇護的靈識，等待他的只有消散的命運。
「我的結論是，」江迎深深看著他的眼睛，成功地讓林志遠停下了後退的腳步，再一步，他就會走進江底的一大片光斑里。
「關於人族還是獸族更可靠的事，我的結論是——都一樣，都是混賬。」
江迎輕輕吐出這句話，林志遠瞳孔狠狠一縮，這和他一模一樣，她已經得出這樣的結論，為什麼還阻止他殺掉那隻黃狐狸？
「那你……」
「看來你我想法差不多，不要驚訝，你再往大了想想，凡間世道、修仙天道，沉默著注視一些的天外仙神……還有，你我自己。」
「都一樣，都是混蛋。」
江迎的眼中浮上一種因為思考而產生的悲憫和憂傷。
可惜除了林志遠沒人看到，這一刻，屬於江迎的神性才真正的釋放出來。和天地融為一體的氣魄不是來自與某些雄壯、光明的豪言壯語。
而是來自對萬物平等的認識——我們都是如此的平凡、卑劣，萬事萬物各行其是，又各有各的囹圄，共同組成了天地間奇妙的平衡。
這是十年高等教育帶給如今的江迎的思考，那些宏觀和微觀交織的理論中，是實踐、是破壞、是重建。
「難道你不想去看看，對錯的盡頭是什麼？我們這樣的混賬能得到什麼？」
江迎伸出手，向林志遠發出邀請，這個男人身上沒有任何她需要的東西了，但是很清楚，在她的識海里，林志遠曾無數次地推開那扇門，仰望門後的星空。
所以，邀請他一起掙扎向前完全是發自內心的。
當他仰望星空，江迎會覺得不那麼寂寞。
林志遠重重吐出一口濁氣，緩緩向前，回到陰影中：「你要去的地方，很難。」
江迎粲然一笑：「人們形容難，就會說『難如登天』，既然這樣，我們就試試吧，看登天是不是真的這麼難！」
身處幽暗的江底，四周包圍著冰凌，水溫越來越低，所有的修士都在想辦法撤退。江迎就站在這冷硬的水底，一手指天，彷彿置身日月間。
她身後不斷試探離開修士們彷彿流星，林志遠看著她，好像看到了幾百年前發誓要為鬼道獻上一生的自己。
「好，姑且『登天』一試！」說著他化作一道黑氣鑽進江迎指天的指尖里。片刻後，幾道微光從她指尖流出，分別去向不同的身體。
薛定諤心領神會，在每個暈死的修士面前施以鬼道解印，地上的人才一個個轉醒。
江迎回過身去，看著又有兩名修士凍成冰球墜落。她閉上眼睛，一手摸地。
冰涼的感覺並不均勻，她兩指一撮，胸有成竹地喚醒了原本斷在此處的地脈，地脈一經接續，立刻有一部分再次斷開。
就是那了！
尋常修士，溯源地脈或許是天方夜譚，但是擁有蛇體的江迎，簡直就是天選「水管工」！她只憑動物直覺，就能一路土遁找到地脈斷裂所在。
而那裡，就是溫度最低的地方！
從地下直接往上找，鑽出淤泥時，江迎手裡多了一個龜甲，髒兮兮地包著一團泥巴。
不用不能說，肯定是「寒一占」了，而「一片冰心」就在那團泥里紮根。
這靈植硬是為自己創造了一處和崑崙相似的生長之地，還把這裡的所有靈提——妖贔、修士，全都當成了養料！
植物果然是最有韌性的生靈，改造自己、改造環境，不發展道德而是安靜地、不擇手段地求生存！
江迎掏出「溶丹琉璃罐」，這是一開始就想好用來暫存「一片冰心」的容器，如今這靈植重回植物態，江迎趕緊把它收進罐子里，免得夜長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