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假期結束這件事,黎譜在助理打來電話提醒之前完全沒意識到。
居然這麼快嗎……?
以往,休息的時間再短,他都會覺得漫長。
有時甚至還沒徹底把自己拔出上一部戲,就已經忍不住想讓自己忙碌起來,只不過在經紀人和助理的勸說下沒能實現。
但現在……
黎譜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心態的轉變,曾經奮力將他拉入旋渦的混亂意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這種輕鬆是由內到外滲透的。忘了是從什麼時候起,他不再像走迷宮那樣一遍又一遍地從一個不是他的「人」的桎梏里掙脫,也沒再經受失眠的困擾——他的心理醫生恭喜他這次成功脫離困局,是比之前更成功的成功,好比灰塵一掃而盡,連一點陰影都沒有留下。
而讓他轉變成這樣的,就只有……
黎譜托著盛滿水的杯子,把目光投向籠內雪白的影子。
白高興正在吃飯。
準確地說,他在一邊罵罵咧咧減肥成功了飯怎麼還是這麼少,一邊怨氣衝天地用爪子扒拉盒子。
他吃得滿嘴都是谷碴,冷不丁就感覺到了外面投來的視線,屬於小動物的直覺讓他很快發現了罪魁禍首,轉頭機警地看向對方。
幹嘛!
白高興心虛地閉嘴,悄悄張開翅膀護住食盒,生怕黎譜一個反悔連這點都給他揚了。
等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鑽出籠子,像往常一樣飛到男人肩上。
他們經常會在飯後曬太陽。
黎譜的房子通透性極好,陽光會透過落地窗照進來,再稍微暖和地曬上一會兒,別提多愜意。
可惜離夏天越來越近,最近就已經有些熱了,就算是傍晚,也能感覺到一絲熱度餘韻。
白高興趴在黎譜腿上,舒舒服服地被順著毛。
但就在他快要睡著時,男人的聲音卻突然響起。
「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也要乖一點。」
緩和的語調裡帶著些遲疑,不知道是在猶豫什麼。白高興睜了睜眼,歪頭看著他。
他有點習慣黎譜會跟他說話了,雖然不怎麼頻繁,但總比最初像個會呼吸的雕像那樣來得好。
白高興仰面朝天,抓住黎譜一根手指,心道嗯嗯嗯他肯定——
嗯???
聽起來好像不太對。
下意識覺得黎譜會把他也帶上的白高興猛地翻過身來,認真地盯著男人,「帶著我?」
黎譜:「你乖乖在家。」
白高興呆住。
他在聽到黎譜要去劇組後就又興奮又忐忑,興奮是覺得能見到更多人,忐忑是不知道能不能適應劇組。
現在好了,原來是根本沒想帶著他……?
「帶著我!」他奮力一撲,啃黎譜的襯衫扣子。
「待在家。」黎譜把扣子從他嘴裡拯救出來。
「帶著我!」他試圖掐黎譜肉肉。
「乖乖的。」黎譜眼疾手快地將他按住。
「啊——一起去!」白高興餘音繞梁,直接給他唱了個花腔。
黎譜嘶聲皺眉,騰出一隻手,揉了揉飽受摧殘的耳朵。
完了。
白高興掙扎失敗,獃獃地望著天花板,他不愛我了。
想想也是,去劇組怎麼可能帶鸚鵡呢,他又不是狗——哦,狗也不可以,他又不是特邀動物演員。
白高興翻了個身,開始自閉。
……
第二天,枚有樹帶著林時上門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隻彷彿失去靈魂的鸚鵡。
青年一眼就注意到癱在籠子頂上的白高興,嚇了一跳,還以為出什麼事了,不過還是選擇先說本職工作。
「劇組選的拍攝地點在春市,大概要拍三個月,正好是最熱的月份。」
「這次還是孫導的戲,黎哥你跟他合作過,沒什麼太需要注意的。」
枚有樹合上他特意整理出的資料,往身旁看了一眼,「然後就是小林,麗姐的意思是讓她跟著我去學習學習,時間不用太長,讓她先跟一遍流程就行。」
黎譜沒理由不同意。
接下來就是確定行程和準備行李,這項工作通常由助理完成,對枚有樹來說沒什麼難度,但這次不同,除了黎譜要帶的東西,他還得幫忙參謀遺留問題。
「就是說……還不知道誰管大白……」
枚有樹當即思索起來。
另一邊,同樣發現鸚鵡不太精神的林時湊近籠子,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雪白的尾羽尖,回過頭問:「大白怎麼了?」
黎譜淡淡道:「它想跟我一起去。」
林時撲哧笑出聲,轉回頭道:「看來大白還挺粘人的啊。」
枚有樹稍微瞥了籠頂的那坨白一眼,按捺著悚然道:「會不會是大白不舒服?」
他沉著又理智,「雖然說有的寵物能知道主人要離開自己而感到失落,但大白都沒力氣站起來了,應該是別的問題吧?要不要送醫院?」
黎譜往那掃了一眼。
白高興慢慢騰騰地翻過身來,又懶洋洋地從趴著變成站著。
頭一次見能癱成一灘的鳥,枚有樹震驚到失語。
但接下來的事情更讓他大跌眼鏡——只見黎譜走到籠子旁,伸手摸了摸大鸚鵡的腦袋,垂下視線:「再怎麼耍賴也不會帶你去。」
黎譜沒問題。
這話也沒問題。
但說這話的是黎譜就很有問題!
枚有樹瞪大雙眼,要知道,黎譜是個私下裡話比較少的人,甚至被採訪都不願多說一句。他從來沒想過,這樣的黎譜居然有一天會跟寵物對話!
這合理嗎??
枚有樹仔細地端詳了黎譜一圈,確認他的精神狀況良好,冷靜半天后不得不承認:黎哥還真挺喜歡大白的。
「找人寄養?」枚有樹想了個比較常見的辦法。
「不放心。」黎譜說。
也是,寄養出事的最近聽說不少,沒熟人靠不住。
枚有樹暗自思索,又說了一個辦法,「那放到公司?大白不怎麼怕外人,放那讓麗姐照顧。」
還補了一句:「麗姐經常加班,常住公司,晚上也不用怕。」
這個倒是可以。
黎譜剛想點頭,就聽見林時說:「麗姐去和《萌寵日記》的負責人對接去了,下周一才能回來。」
那得是五天後了。
而明天就要進劇組。
「要不……」枚有樹思索著說,「我們先去劇組,讓大白先自己在家呆幾天,等過個三四天,小林對劇組那邊比較熟悉了,我再回來一趟,把大白帶到公司去。」
這個辦法可以。
目前再沒有比這更靠譜的選擇了,他們不能把大白的安危交到不知根知底的人手上,不如放到公司交給雷麗。
至於時間方面……之前大白單獨在家兩天都沒什麼問題,再多個一兩天,只能讓它短暫地堅持一下。
計畫確定了,枚有樹又拿黎譜的行李箱舉例,手把手教林時這個季節進組需要帶什麼東西,當然,還有他最引以為傲的收納大法——曾經重得讓某個節目組大吃一驚,拍下來後發到網上衝上熱搜的空間收納,用最小的空間裝最多的東西,不留一絲空隙。
等做完這些,枚有樹就與黎譜定好了明天的時間,到時候準時出發去機場。
隨著關門聲響起,家裡就又剩下了一人和一鳥。
白高興再次癱倒。
他聽見了幾人商量的事,但是完全沒有想打斷他們的慾望。
他很有明確的認知:他現在是一隻鸚鵡,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他們的選擇。
比如說,學生上學,會帶上家裡的狗子嗎?
出門工作和出門上學同理。
他好像只能當只留守鸚鵡了……白高興在籠子上換了個姿勢,嘆了口氣。
黎譜看見白高興蔫蔫的神情,沉思片刻,決定在離開之前讓它開心一點。
於是,午飯的時候,白高興看著被端到面前的紅燒肉,馬上原諒了他。
肥而不膩,細嫩有嚼勁,醬汁……醬少了點,不過還行吧。
勉強算是大快朵頤了一番後,下午,白高興開始看黎譜給自己準備這幾天的飯。
經過最初那次短暫出差兩天、讓助理上門添食的麻煩後,黎譜就買了兩個自動餵食器。
貓用的那種。
大歸大,卻挺適合他。
他看著黎譜把五穀雜糧滋養丸按比例加進機器,用手攪了攪勻實,設置了六小時一次。
這麼簡單?白高興看完黎譜是怎麼設置的,主動把腦袋湊過去,心中得意——他分分鐘就能改成一小時一次。
但還是算了。
一來他的食量已經正常了,二來……他不想餓死自己。
白高興裝模作樣地去吃了吃,好讓男人放心。
到了晚上,黎譜還是倚在床頭看劇本。
這種舉動就有一種考試前抱佛腳的味道,不過他親眼見證了對方背書有多努力,想來也沒什麼問題。
白高興恍然記起黎譜還有個名號是影帝。
既然這樣,那就更不用擔心了。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
正在看劇本的黎譜忽然感受到被子里在動,一團暖暖和和的東西貼著他的腿鑽上來,讓他不禁一愣。
意識到這可能是什麼後,他連忙掀開被子,果然有白絨絨的一團仰躺在被子中間,見他發現了,還傻乎乎地說了句「你好!」
「大白。」他有點頭疼,不知道為什麼這隻鸚鵡總想上床,「下去。」
「不嘛——」白高興匍匐前進,貼著床單一直滑到枕頭邊邊,然後一個翻身,用爪子拉住男人睡衣的一角佯裝小被子,閉上眼睛,「晚安~」
這幅耍賴的樣子真不知道跟誰學的。
黎譜定定地看了鸚鵡一會兒,最終做了個出乎他習慣的決定。
「晚安。」
他關上燈,用另一條的枕巾給它蓋上了小被單。
……
就這麼到了第二天。
白高興還沒徹底從夢裡清醒,就聽見一陣說話聲和腳步聲,接著還有行李箱輪子滾過的聲音。
緊接著,他感受到熟悉又溫熱的手掌,朦朦朧朧睜了睜眼,穿戴完備的黎譜正低頭注視著他。
「走了。在家聽話。」
他頭頂的羽毛被撓了撓。
「砰。」家裡的門被關上,腳步聲越來越遠。
幾秒後,白高興猛然睜開眼睛。
他快速飛向門口,按開可視門鈴,人已經不見了,只能看見牆上映著一點微晃的影子。他折返回來,又轉身往陽台飛去,終於在一分鐘後看見了三人的身影。
「再——再見——」
白高興張了張嘴,想對黎譜喊,卻沒能喊得很大聲。
今天天氣不是很好,又或許是還太早,早晨起來霧蒙蒙的,街道盡頭都看不清晰。
他的目光追隨著黎譜的背影,以至於太過入神,等想再喊一次的時候,人已經消失在了街道拐角處。
也不回頭看一眼……白高興撇撇嘴,把那句「早點回來」咽了下去。
輕輕從花架上跳下來,白高興一轉身,愣在原地。
咦。
這麼一看的話。
家裡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