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靈魂鏡頭
夜，地壇醫院。
這家醫院有快60年的歷史了，前身是第一傳染病醫院。
前不久，京城確定了首批6家專門收治非典的醫院，這裡便是其中之一。同時中央抽調大量人力物力，正在緊急建造小湯山。
醫院燈光通明，門口停滿了車，由民警和院保衛處組成的巡邏防控人員，掐住周邊各個路口。
京城以每天100左右的確診病例在迅速遞增，另有每天數百人的疑似病例，更有數不清的密接人員，這對整個醫療體系是極大的挑戰。
「呼……」
姚遠領著攝製組在車上等候許久，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隔壁還有一輛車，是央視新聞組的朋友。
難兄難弟同病相憐，尚未得到允許進入。
這是最後一個素材了，也是最好的素材，今晚的主角叫吳蘭芝，地壇醫院的醫生，她有個剛入職護士的女兒，從別的醫院抽調過來支援的。
母女倆機緣巧合的身處同一戰線，絕頂的好新聞。
「唔哩……唔哩……」
時而有運送患者的救護車開進來，醫護人員便如臨大敵，分工明確且快速的將患者接收，重症的送去急救。
又過了一會，終於有個全副武裝的小姑娘跑過來，聲音很脆：「不好意思我們剛忙完，你們可以進去了。」
「沒事沒事，能進就好。」
於是人員下車，過了一番消毒檢測流程，也是全副武裝。
攝影師扛著機器邁進大門，左看右看，濃烈的消毒水味道彷彿穿過厚厚的口罩刺激著鼻腔，嘀咕道：「好傢夥，整個一大太平間，一點活氣兒沒有。」
姚遠回頭，直接開罵：「不想干滾，我隨時能換人！」
「……」
他大多時候很和善，頭一次發脾氣，烏爾善都瞧了瞧他，攝影師被罵的一噎，沒敢吭聲。
引路的小護士正是吳蘭芝的女兒，邊走邊道：「我先給你們提個醒，我媽不一定能配合，她那人性子拗，不喜歡拋頭露面。」
「可醫院都答應了。」
「醫院是醫院的事，我媽是我媽的事兒，她在這干20年了。對了，你們是不是要照片來著？她照片不多，我勉強找了幾張。」
小護士取出幾張照片。
姚遠接過看了看，感覺不太好，因為與年輕時的對比，最好有一個鮮明的「動作」，比如劉淑萍的回頭，一回頭就變成年輕時的樣子，這樣對觀眾的衝擊力才強。
吳蘭芝的照片比較呆板，但看到最後一張時，眼睛忽然一亮。
那是個合照，年輕的吳蘭芝一頭烏黑長發，哈哈大笑，旁邊有個小女孩，穿著花棉襖，正在哇哇大哭。
「這是伱們倆？」
「嗯，小時候拍的。」
「還記得情景么？」
「好像帶我去照相館照相，師傅就想逗我樂，但越逗我越哭，我媽就在旁邊笑。」
「這個可以的！」
「那一會要怎麼拍？」
「隨機應變。」
上了好幾層樓，總算找到了吳蘭芝，戴著口罩，眼角滿是皺紋，眼睛裡全是血絲，整個人透著一股強烈的疲憊。
嗓門卻洪亮：「我說了不想拍，怎麼還來？」
「這是為了宣傳，鼓舞士氣。」
「那你找別人去，比我典型的有那麼多，找我幹嘛？再說我哪有時間拍這東西！」
「吳大夫，吳大夫……」
好說歹說，人家不幹。
沒辦法，姚遠對小護士道：「你跟你媽說說，我們可以不打擾她，但我們會就近跟隨，快速拍幾段她工作的鏡頭。這畢竟是政治任務，希望她理解。」
這是新聞片拍現場的手法，不與當事人交流。
吳蘭芝當然知道這是政治任務，人家讓了一步，也不好繼續強硬，算答應了。
隔壁的新聞組也在，但他們無所謂，他們拍新聞素材可以從不同角度出發，吳蘭芝只是其中之一。
於是乎，兩組人馬開始工作。
吳蘭芝應該剛忙完，正抽空休息，所謂的休息就是坐在椅子上，仰著頭眯一會。正眯著，忽聽外面救護車的聲音大作。
這聲音就像什麼開關，一秒鐘前還相對平靜的醫院瞬間運轉起來。
「又來患者了！」
「快點快點！推進來！」
「體溫39，胃部痙攣，肺部供氧嚴重不足，已經呼吸困難，重症患者！」
「哎，這不是謝飛導演么？」
「哪個謝飛？拍電影那個？」
「是啊！」
哎喲！
新聞組趕緊跑過去搶鏡頭，謝飛可是名導，拍過《本命年》《香魂女》《黑駿馬》。
但姚遠不能拍這個，又不是娛樂八卦，只得等待時機。
謝飛剛送去急救，外面又來車，一連送來好幾個病例。吳蘭芝剛坐了幾分鐘，騰的站起來，大步邁開趕去工作。
攝製組跟著拍。
從門口一路跟到病房。
折騰下來，不知不覺都深夜了，攝製組也搞的筋疲力盡，素材拍了不少，但核心內容一個沒有。
「要不算了吧？前面已經拍了那麼多人，也夠MV內容了。」
「再等等！」
「得等到什麼時候啊？」
「……」
姚遠都懶得回話，攝製組沒辦法，繼續待著。
過了會，小護士出現，奇道：「你們還沒走啊？」
「差個靈魂鏡頭，走不了。」
「沒想到你們也挺辛苦的，我媽還得忙一會呢，你們先喝點水？」
小護士給接了幾杯水，站在一條走廊的盡頭處，姚遠隨口問：「你今年多大？」
「我82的。」
「喲，那你自己還是小孩呢。」
「小是小，但我業務能力可強了，不然也不會過來支援。」
「你是受母親感染才從事這個職業的？」
「不算是，因為我小時候她特別忙，經常見不著人，我從小也沒想過當護士，我想當老師來著。但後來我外婆有一段生病住院了，我就去陪護端屎端尿的，老實說我特別嫌棄。
然後我媽那會差不多24小時不休息，一邊上班一邊照顧我外婆……反正，反正也算受到感染吧。」
「那吳大夫快退休了吧？」
「嗯，快了。」
「退休就能休息了。」
「那不一定，她就是閑不住，肯定也得返聘回來，這麼多年我和我爸也習慣了……」
小護士靠著牆，戴著口罩，不知不覺接受了一次採訪。而姚遠抬起頭，看著前面，道：「哎，吳大夫出來了！」
「哦，剛忙完吧。」
小護士也看到了。
「這次估摸也是重症，走路都沒勁了，吳大夫幾天沒睡……」
「……」
沒等他說完，小護士已經跑了過去，吳蘭芝回頭看是女兒，似隨口聊了幾句，母女二人，白衣並肩走。
走了幾步，又有人招呼小護士幫忙，小護士趕緊沖母親擺擺手，向前跑了過去。
「拍下來么？」
「拍下來了！」
攝影師態度截然不同，卑劣的人格會使人墮落，高尚的人格也會使人觸動，他沖姚遠一挑大拇指，您是這個！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