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慈善拍賣

第四卷 嘯吒京城

慈善拍賣會跟平常的拍賣會沒什麼不同,除了拍賣所得用於慈善以外,其他程序是一樣的。同樣是拍賣師上台,介紹拍品,宣布起拍價,最終等到一輪競拍後,落槌定音。

但今天,多了項程序——介紹鑒定藏品的專家。

拍賣大廳為目前國際最為先進的多功能大廳,代表拍賣會權威的高台,高台身後是莊嚴肅穆的幕牆,兩側各安置一塊高清晰大屏幕,左側用來顯示出價信息,右側用來顯示藏品圖片和信息。

今天出席慈善拍賣會的貴賓都是國內甚至國際上的權貴,拍賣會是都出席過的,但午宴過後,一齊走進這大廳的時候,還是驚異了一番。

華夏集團這拍賣大廳,很有國際拍賣大廳的水準啊!

今天是慈善拍賣會,按照國內的一些習俗,拍賣大廳的幕牆上通常會用紅色,上書「慈善拍賣」,再寫上主辦單位,順道鳴謝今天到場的重量級嘉賓——但是華夏集團的拍賣大廳不是這種布置。

高台後的幕牆竟是純黑色調,乾淨、簡潔!華夏集團的商業標誌以及企業名字赫然印在其上,一眼望去,氣勢雄渾,沉肅,威嚴!

再觀天花板上頂燈,亦不是金碧輝煌的,而是淡金色彩,不耀眼,卻尊貴。

這絕不像是一家僅僅在商場四年的年輕集團,這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存在於世百年的企業。低調,沉斂,不張揚,卻令人肅然起敬。

原本是笑呵呵進入拍賣大廳的賓客們,在一踏進來後,便笑談漸止。今天本是帶著隨便拍個藏品回去,給華夏集團捧捧場就是的心態,也不知怎的,一進這大廳,心情便都沉了下來,肅然起敬里,不由令人生出認真的心來。

在入席的時候,氣氛竟出奇地安靜。坐下來的賓客們,神情都有些奇怪。

如果說華夏集團拍賣大廳里的氛圍令人起敬,那麼裡面有處布置便讓人覺得奇怪——在高台中央兩側,和拍賣師一起面對貴賓坐席的還有兩排桌椅。

這兩排桌椅里的人還沒到場,但桌上已經放了牌子,仔細一看,竟赫然是專家席!

那些牌子上,赫然列著故宮博物院、文物鑒定中心的字樣和專家姓名!這些專家的姓名,仔細瞧瞧,竟都是耳熟能詳的老專家!

怎麼回事?

難不成,今天這場拍賣會,京城頂級的老專家們,都要來?

拍賣會上請專家列席,並不常見。更何況,華夏集團眼見著是把京城有分量的老專家們都請來了!這就更少見了。

這是什麼情況?

西品齋的總經理謝長海也一臉詫異,他們這些送拍藏品的古玩行並不參與競拍,但是華夏集團招待眾人坐在了最裡面的旁席上。一看這架勢,謝長海便下意識地在專家席上一掃,果然見到其中有「退休故宮博物院專家,於德榮」的字樣。

謝長海心中不知為何,咯噔一聲。

今天出席拍賣會的權貴們可能不知道,但他們這些古玩行的人卻是門兒清。專家席上那些老專家,一個不差,正是給這次慈善拍賣會的拍品進行鑒定的老專家組!

華夏集團今年在京城落戶,這場慈善拍賣會下足了本錢,這些老專家,是只有在京城才能見到的頂級陣容!而且,有一些人,沒有人脈和臉面是請不到的。在京城的古玩行業,只有祝雁蘭能請到這樣的陣容,因為她的父親是已退休的故宮博物院的院長,國內書畫方面的大家。老人家八十多歲的高齡,雖然早已不出山,但當今國內很多老專家都曾是他的學生。

當初一看這個陣容,業界很多古玩行都驚著了。在此之前,很多人看不起那些買古董回去只為充門面的老總,因此對於華夏集團的這次慈善拍賣會,不少人都是打著小算盤的。在得知華夏集團的拍賣會只付給同行的拍品最低起拍價之後,很多人便想把多年處理不掉的高仿贗品,或者不太值錢的舊仿物件給送進來,這樣按照真品的低價拍賣,不僅處理了物件,還能賺點回去。但當看見祝雁蘭請來的專家組,所有人震驚之餘只得哀嘆,默默地把贗品都收了回去。寧可換成冷門,也必須得是真品。

為什麼?

因為祝雁蘭的老父祝青山,是出了名的鐵面,從來不吃賄賂那一套。他的學生,是絕不會打老師的臉的。儘管專家組裡也有於德榮那樣的人,但奈何這是專家組,除非能蒙上所有專家的眼,否則有一人看出來作假,這物件就進不了拍賣會。

對於這次拍賣會,京城各家古玩行的負責人都能挺直了腰板!不管之前他們是怎麼打算的,反正現在送進來的是實打實的真品。

所以眾人就不解了——不是已經鑒定過了嗎?今天還把專家組請來幹什麼?而且,之前沒聽說會請專家組啊?這是什麼時候決定的事?

在一眾同行和賓客不解的目光中,夏芍走上了拍賣台。

少女身後是沉黑肅穆的幕牆,身前是目光齊聚在她身上的賓客。她立在淺金的燈光里,沉穩,含笑,眉眼如畫。

「各位來賓,歡迎出席華夏集團的慈善拍賣會。我知道,現在諸位一定很疑惑,今天拍賣會上為何會有專家席。的確,以往的拍賣會上是不設專家席位的,但是今天,華夏集團請來諸位老專家列席,是想向諸位貴賓傳達一件事。」

底下的賓客聽了這話有人疑惑,有人興味,有人交頭接耳,悄悄討論。夏芍立在高台後微笑不語,直到談論止歇,直到拍賣大廳里安靜下來,直到眾人的目光又回到她身上。

「慈善之說,古已有之。慈者愛,出於心,恩被於業。華夏集團成立四年,雖然年輕,但也懂得感恩,懂得回饋。今天,借華夏集團落戶京城之際,我們有心回饋社會,卻得感謝出席捧場的各位來賓。沒有你們的慷慨,便沒有今天的慈善拍賣,這場回饋社會之舉便不成功。華夏集團感激四年來曾給過我們善意的人們,也感激今天各位來賓的善心。善是世上最珍貴的美好,不應空付,更不應被欺騙。所以,今天華夏集團請來了京城德高望重的老專家們,他們正是為這次慈善拍賣會進行鑒定的專家組。與鑒定藏品的老專家們見見面,聽聽鑒定的依據,是我們今天為諸位安排的餘興節目,也以此表示華夏集團對諸位來賓今天出席的重視。希望諸位能夠喜歡。」

夏芍微笑著對賓客們頷首致意,大廳里卻靜悄悄的。

除去這番話里的場面詞兒,在場的人豈能聽不懂其中的意思?

華夏集團這是在向他們保證,今天的拍賣的藏品定是真品!

嘿!這可真是有趣。

以往古玩藝術品方面的拍賣,向來是只能見到拍品和鑒定證書,上面劃拉著專家龍飛鳳舞的簽名。是真是假,你不知道。想收藏?那就得選擇相信那一紙證書。至於專家,你是見不著的。

可今天倒是有趣,華夏集團竟然把京城的老專家給一一請了來。

雖然,人家說這是餘興節目,但對賓客們來說,這自然是利益相關的節目。

餘興?不,這是再好不過的事,甚至可以說有些驚喜。

專家就在你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這物件就是我鑒定的,它為什麼是真的。」還有比這更好的事?顯然沒有了。

在弄明白了華夏集團這麼安排的意圖之後,賓客們笑了,「夏董,有勞了!你實在太客氣了!」

「夏董,就憑這!今兒我老熊就得捧場!夠意思!」

一群人稱讚附和,坐在旁席上的京城古玩行的人卻目光震驚且複雜地看向夏芍。這少女年紀不大,收攬人心的手段倒是不錯!

唯有西品齋的總經理謝長海臉色頻變,他先是覺得不妙,但想了想,又慢慢放下了心。

西品齋沒被通知撤去那枚贗品的刀幣,顯然,夏芍雖然知道多了一件拍品,卻沒公布撤除——她沒有辦法撤除,那樣會影響華夏集團的聲譽。

也就是說,她還是要硬著頭皮拍賣的,不管她知不知道那是贗品。今天請這麼多專家來,在謝長海看來,夏芍無非是想作作秀,先獲取這些賓客的好感,以後要是出了事,她才好說話。

謝長海笑了笑,鬆了口氣。他才不管夏芍怎麼打算,反正今天她入了套,這枚贗品她拍也得拍,不拍也得拍!

不管她做什麼,都是徒勞的掙扎罷了。

這時,拍賣大廳里的稱讚之聲漸漸止歇,夏芍這才笑道:「那麼,便有請諸位專家和大家見個面吧。」

賓客們這時都情緒高漲,聞言便捧場地鼓掌起來。

華夏集團的員工請著專家組走了進來,一組十人,全是老頭子,四十多歲在這裡面都算是年輕的。一群人背著手進來。其中,便有於德榮。

於德榮之所以敢來,自然有他的原因。

華夏集團根本就沒發現那枚金錯刀是贗品,上午祝雁蘭打電話給他的時候,只說是西品齋擅自添加了一件新莽年制的金錯刀,是他鑒定的,於是想請他到拍賣會現場和其他專家一起,現場講解藏品。

出場費,十萬。

高額的出場費打動了於德榮,但他也不是傻子,華夏集團想辦專家現場講解藏品節目,為什麼之前不通知,下午就是拍賣會了,才臨時加節目?

明顯有問題!

祝雁蘭卻嘆了口氣,「於老,您老也知道,西品齋如今背後是王少。我們華夏集團剛剛在京城落戶,西品齋就給來了這麼一出,這不是仗著王家在京城的地位,欺負人么?我們這次雖然是吃了暗虧,可我們董事長也不是好欺負的,臨時加了這麼個節目,哄哄到處的賓客,拉拉人脈就是了。專家組都打理妥當了,那幾位都來,您也來吧。那枚刀幣,不是您給鑒定的嗎?」

祝雁蘭語氣裡帶些對他的怨怪,言下之意有懷疑他和西品齋聯手坑華夏集團的意思。

於德榮聽了趕忙撇清,「我說小祝,我向來只負責鑒定,這枚刀幣是我早就鑒定出來的,我怎麼知道他們會送進華夏集團的拍賣會?這是他們的決定,我又管不了。而且事先也不知情。你要是這麼看我,那你們的專家活動,我可不參加了!」

於德榮擺出一副清高傲骨來,祝雁蘭果然放軟了語氣,連忙認錯,求了他來。

於德榮放下電話就笑了,果然如謝長海所料,華夏集團不敢不吃這虧,王少的面子是一定會賣的!而且華夏集團的董事長為了拉人脈討好賓客,還特意加了個專家作秀的節目,白給他送來十萬塊錢!

去!不去是傻子!

他也不怕那些專家會看出刀幣有假,他在這一行混得太多久,深知一些事。拍品都送上拍賣會了,誰敢說是假的,誰就要承擔華夏集團和西品齋的名譽損失!

誰敢承擔?專家也是人。

所以,今天的拍品,真也得是真,假的也得是真!

於德榮哼了哼,放心來了華夏集團的拍賣大廳,一進來便尋了謝長海坐著的地方,兩人遠遠對視,相視一笑。

而進入拍賣大廳的專家們在掌聲中笑著跟夏芍握手打招呼,然後便尋著寫著自己名字的專家席坐下。

於德榮走在後頭,是最後一個跟夏芍握手的,「夏董,年輕有為啊,呵呵。」

於德榮看見夏芍伸出的手,便像看見有人拿著十萬塊錢在遞給他,他怎能不樂?樂呵之下,不由出聲讚揚。但兩人手握手,於德榮抬眼間,卻是一愣。

少女站在台上,輕輕俯身和他握手,眼眸是含笑的,眉目是如畫的,氣質是淡雅的,看著是眼熟的……

於德榮一愣,眼神茫然。

眼熟是眼熟,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不能怪他想不起來,那天在廣場上,夏芍是穿著運動衣,扎著馬尾,帶著鴨舌帽。跟今天一身旗袍盛裝打扮,還是有些差距的。所以,他眼神茫然的時候,看見夏芍向他微微頷首,笑容禮貌,這才驚覺兩人握手的時間有點長,已經引起了賓客們的注意。

於德榮趕緊鬆手,笑了笑,便往自己的專家席上坐下了。

而他的思路這一被打斷,就再沒組織起來。因為,接下來拍賣會就開始了。

夏芍走到貴賓席的旁席上坐下,陪著徐天胤、展若南和曲冉。而中間的席位里,龔沐雲、戚宸、展若皓、李伯元、李卿宇、羅月娥、陳達,都在前排。只不過,龔沐雲和戚宸一個在南頭,一個在北頭。

夏芍對幾人笑了笑,然後便笑看拍賣會了。

今天,福瑞祥和京城的同行們一共拿出了百件拍品,其中不乏冷門,但也有書畫作品和瓷器這樣的熱門。書畫、瓷器、玉器、銅器、擺件、雕件,應有盡有。儘管有冷門,且熱門的年代也不會太久遠,但好歹是古董。百件拍品要是都拍出去,價值也要上億了。

平時的拍賣會上,不可能所有準備的拍品都成交,總有沒人看上而留拍的。但是今天,夏芍請了專家前來,展示了她的誠意,而賓客們見此,誰也不好意思不捧場,因此凡是拿出來的藏品,大多都給面子拍了下來,少有留拍的。

拍賣師身旁,兩塊大屏幕上放著藏品信息,每到一個拍品,拍賣師便會先介紹藏品信息,然後介紹給這件藏品出具鑒定證書的專家,之後便由專家接過話筒,講解一下此物件為什麼鑒定為真,其收藏前景如何,然後再由賓客出價競拍。

有京城的頂級專家現場講解,賓客們自然放心,出價也很歡快慷慨,今天到場的人足有兩三百,一百件藏品拍出去還真不是難事。就算不感興趣的,也存著給華夏集團個面子,拉個人脈的念頭。於是不到下午五點,百件藏品清空!

龔沐雲拍得兩件書畫,李卿宇似乎特別喜歡玉器,每當看見玉器,尤其是白玉,目光都有些出神,但他沒忘幫祖父拍幾件最愛的瓷器。戚宸除了書畫,把其他門類拍了個遍。價碼加起來不多不少,高出龔沐雲二百五十萬。夏芍對此扶額,覺得他一定是故意的。

展若皓拍了件清早期的紫檀胭脂盒,雕著桃花,異常精美,一看就是女孩子喜歡的物件。羅月娥拍了一對民國年間的玉佩,歡喜地稱回去給孩子戴著。展若南一件也沒看上,古董她沒興趣,她對一切容易碎容易壞的東西都沒興趣,覺得那跟人一樣,太懦弱的太嬌氣的,她都不喜歡。

曲冉拍美食節目的錢都用來經營餐廳和貼補家用,她倒是想做點慈善,但是看在場的老總們動不動十萬百萬千萬的,她沒那個錢跟他們爭。倒是她來京城的時候,也知道夏芍是開慈善拍賣,所以便跟母親商量著包了個紅包,打算晚上舞會的時候給夏芍。

所以,拍賣會對曲冉來說,完全就是看熱鬧。只是看到展若皓拍下那胭脂盒的時候,曲冉表情有點怪異,偷偷瞄一眼,又瞄一眼,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展若南她大哥手裡拿著胭脂盒微笑的樣子……很娘。

朋友們的心思,夏芍此刻並沒有太多注意,她的注意力在接下來的重頭戲上。

第一百零一件拍品——那件多出來的,贗品。

當拍賣師身後的屏幕上現出金錯刀的圖片,拍賣大廳里便靜了下來。

除了後來的戚宸、李卿宇、羅月娥等人,其他人都是知道這枚珍貴的刀幣的。只是剛才一輪輪的熱拍,大家都忘了這事。此刻見到這枚刀幣,聽拍賣師說這是今天最後一件,便都知道,壓軸的來了!

市無定價的一枚珍貴的刀幣,到底起拍價會是多少?這是眾人最有興趣知道的。

而拍賣師根據慣例,先介紹拍品,「如大家所見,今天慈善拍賣會的最後一件拍品,由西品齋送拍的新莽年制的金錯刀,一刀平五千。眾所周知,王莽在位時間很短,因此金錯刀傳世極少。此藏品目前市無定價,收藏前景很大。」

李伯元等人在前頭聽著,都目光有一瞬間的怪異。

這樣的珍品,拿來慈善拍賣?

而專家席的其他九名專家則齊刷刷轉頭,看向身後的大屏幕,在聽到金錯刀的一瞬都是震驚。但震驚過後,有疑惑的,有沉思的,有蹙著眉細看的,氣氛詭異。

這時,拍賣師已接著道:「為這件藏品出具鑒定的是前故宮博物院的專家,於德榮,於老。於老從事書畫、古錢幣鑒定二十餘年,經驗豐富。下面,有請於老為我們講解古錢幣的收藏。」

專家們有齊刷刷把頭轉回來,看向於德榮,目光奇怪。

於德榮這人,他們都是知道的,向來浮誇喜大,好擺闊。他若是發現了新莽年制的刀幣,會閉口不言,直到今天?況且,這刀幣看起來……似乎也不那麼敢說准。

於德榮卻面容含笑,看也不看周圍的其他專家,接過麥克風便笑道:「呵呵,這種王莽為『托古改制』所鑄之刀錢,錢體由刀環、刀身組成,青銅澆鑄。刀環如方孔圓錢,穿孔上下鐫『一刀』二字陰文,並用黃金填之,十分光燦華美。這枚刀幣古樸穩重,氣息秀美,錢文採用懸針篆,輪廓因為年久,被銹跡所遮,但細看仍能看出細挺來。無疑是一枚真品。目前市場上極其少見,西品齋這次把它拿出來進行慈善拍賣,實在是很有社會愛心。而收藏這樣一枚真品,升值空間無疑是巨大的。」

「……」是么?專家席上的老頭子們一個個轉著頭,看著屏幕。

書畫專家摸了摸下巴,這懸針篆看起來細挺么?有點歪歪扭扭啊……

銅器專家扶了扶眼鏡,這遮了錢文的銅銹,看起來有點新啊……

「……」是么?同樣的疑問也出現在在場的賓客心中。

眾人還是覺得,這麼珍貴的物件,送拍慈善拍賣會很可疑。倒不是有人懷疑真假,專家這麼說的,那自然是真的。眾人懷疑的是西品齋的用意,這物件這麼珍貴,起拍價不得天價?

這跟元青花不一樣,老實說,瓷器是大眾,買回來擺在家裡也好看。一枚古錢幣,天價就感覺不太值當,觀賞性小。所以,如果起拍價天價的話,留拍的可能很大。

所以,說來說去,總覺得西品齋把這枚刀幣送進來,炒作的可能性大些。

各人心中都有個問號,而拍賣師已宣布了起拍價,「起拍價,一千萬。」

賓客們一愣,一千萬,聽著也不算天價。但是,如果僅僅是一枚小小銅錢的話,確實堪稱天價了。

一時間,有人猶豫,有人猜測,竟冷了場,連坐在前排的那些重量級的人物都沒開口。

龔沐雲微笑,這枚錢幣有問題,不拍。

戚宸冷哼,不是福瑞祥送拍的,不要!

展若皓挑眉,銅幣這東西女人應該不喜歡,看起來太髒了。

李伯元笑呵呵,他只喜歡瓷器。

李卿宇轉頭,掃了眼沉寂的大廳,再看一眼夏芍。見冷了場,他是唯一一個想伸手叫拍的。

但在他伸手之前,卻有人把手舉了起來。

那手舉在半空,素白纖細的一隻手,手腕上翠綠的玉鐲襯得那手溫潤如羊脂。

滿場皆靜,連拍賣師都詫異地望了過去。

滿場目光的聚集處,夏芍微笑著舉手,淡然。

拍賣師張了張嘴,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不知道為什麼董事長要參與競拍,但還是吶吶道:「一、一千一百萬!」

拍賣大廳里靜默一秒,嘩地一聲。連坐在旁席上的京城諸家古玩行和謝長海都詫異地看向夏芍。

她為什麼要出價?

「不。」眾人還沒想明白,便見夏芍眉眼間笑意頗深,緩緩搖頭,「我出,一塊。」

「……」

我出一塊。

長久的靜默,接著便是長長的吸氣聲。

謝長海在夏芍伸手的時候便直起腰,抬了半個屁股,此刻還是抬著半個屁股,只是僵在了那裡。

所有人都有點發懵,有點懷疑耳朵出了問題。

夏芍笑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拍賣會還沒結束,她便上了拍賣台。拍賣師站在那裡,腿腳差點忘了怎麼邁,夏芍看他一眼,他才趕緊下了台去。

夏芍站去台後,在專家們齊刷刷轉著頭和台下詫異的目光中,淡定微笑,「我出一塊錢,這是友情價。事實上,我是一塊錢也不想出的。因為這枚刀幣,是贗品。」

一聲如驚雷,比剛才一塊錢的出價還劈驚了全場!

賓客們震驚地看向夏芍,京城古玩行的同行先看夏芍,再看西品齋的謝長海。謝長海臉色煞白,震驚得抬了那半邊屁股,渾然不覺地站了起來!

而同樣從座位上站起來的還有專家席上的於德榮。

於德榮震驚地看著夏芍,看著,看著,腦中嗡地一聲!

是她?竟然是她?她、她是那天……

哎喲!糟了!

於德榮只覺血壓一瞬間升高,眼前發黑,但他感覺到不妙,頓時便想開口。說什麼,他還沒想好,他只是本能地想阻止夏芍開口。

但夏芍沒給他這個機會,她笑容甜美地道:「大家一定想知道,為什麼這枚刀幣是贗品,又為什麼會出現在今天的慈善拍賣會上。但在此之前,我想給大家講一個真實的故事。一個古董的局中局。」

古董局中局,一個專家和古董販子聯合起來,上演的一出騙朋友入局的好戲。當然,這齣戲里沒有徐老爺子,但卻有晨起去京城大學對面公園跑步的夏芍,有騙取老人信任一步步帶人入局的小販,有看似恰巧遇見、實則和小販同夥的專家。

這名專家,就是於德榮。

比說書還精彩的故事,如果除去故事裡那名此刻就站在拍賣大廳里的專家,大抵這會是個令人聽得入迷的故事。

但此刻,沒有人入迷,有的只是震驚。

震驚的目光射到於德榮身上,賓客的,同行的,他只感覺如被刀戳!

被刀戳著的感覺自然不好受,於德榮也不能承認,他臉色由白到紅,由紅到青,此刻已經發黑,在夏芍話音落時怒喝一聲:「你血口噴人!」

拍賣大廳里都靜了靜。

「夏董,誣衊可是犯法的!」於德榮沉下臉來,他畢竟是二十多年的老專家,也知今天如果不撇清,便是晚節不保,搞不好還得坐牢,於是怒氣沖沖道,「你言之鑿鑿我和人做局,我在古董行業大半輩子,還沒被人這麼誣衊過!你今天要是不拿出證據來,這事沒完!我不能因為你一句沒有根據的話,就晚節不保!」

大廳里還是靜悄悄的,眾人的目光都在夏芍和於德榮身上。

老實說,眾人還有好多沒弄明白的,就是夏芍為什麼明知是贗品,還放進拍賣會裡來?而且,她怎麼確定今天的這枚就是那天的那枚?

一肚子的疑問,奈何那個爆料的人,卻不急著給大家解答。

夏芍看起來不急不燥,反倒是一笑,「晚節?原來於老還在乎晚節。」

看她那副慢悠悠的樣子,於德榮就怒不可遏,「當然!你這是侮辱!」

「那好。給您老個保住晚節的機會。」夏芍一笑,手指身後屏幕,「先不說那天公園的事,先說今天的。再問您老一遍,這枚刀幣,是真是假?」

賓客們一愣,專家組一愣,於德榮也是一愣。

他剛才言之鑿鑿,在場的人都聽見了,此刻要是改,肯定惹人懷疑,於是只能咬死了道:「當然是真品!我鑒定古錢幣二十年,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還能信口開河?」

「是么?您剛才說,這枚刀幣古樸穩重,氣息秀美,錢文採用懸針篆,輪廓因為年久,被銹跡所遮,但細看仍能看出細挺來。無疑是一枚真品。是吧?可我倒認為,懸針篆筆畫纖細,流暢,且氣勢生動,這枚刀幣明顯粗平笨拙。而銹跡更是一大硬傷,這銹跡明顯是新銹,太綠!土裡埋著的物件,銅銹哪有這新綠之色?再者,您當真覺得這刀幣氣息秀美?它明顯穩重有餘,秀氣不足。」

這番話,別人聽著陌生,於德榮卻是耳熟。幾乎一摸一樣的話,他在那天公園廣場上聽過。

但他冷笑,還是那句話,「夏董,古玩這一行,神韻一說是最難看的。沒個二十年的眼力,誰也不敢談看神韻。」

兩人各執一詞,外行人哪裡聽得出來誰說得對?

「是么?這麼說,您老是確定這是真品了,是吧?」夏芍耐心出奇的好。

於德榮卻惱怒著不耐煩,「你難道要我說第三遍嗎?」

「好吧。既然你我各執一詞,那就讓另外的人來看真假吧。我想他說的話,你會服氣的。」夏芍別有深意的一笑,笑得不知為何讓於德榮悚然一驚。隨後,他看見她的手往門口一指,對台下道,「請允許我隆重向諸位介紹今天的特邀嘉賓,前故宮博物館院的老院長,著名書畫家,祝老。」

拍賣大廳里一靜。

祝老?

這倆字在眾人頭腦里掠過的時候,拍賣大廳門口,祝雁蘭扶著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走了進來。

老人拄著手杖,脊背挺直,面容嚴肅,一看便是不苟言笑,脾氣有些怪的人。老人明顯很注重養生,八十多歲的高齡,臉上已有些老人斑,但目光仍然如炬,看人尚有威嚴。

大廳里又是一靜,接著嘩地一聲!

祝青山老人!

這可是國內書畫名家泰斗,德高望重的老院長!他的書畫在拍賣市場上一畫難求,一幅年輕時期的山水畫都能拍上千萬的高價,老年精髓的書畫作品更是高達數千萬!但老人的脾氣很怪,這些值錢的書畫名作,他一幅也不賣!聽說,老人曾用三年時間畫就一幅黃河大作,有國外拍賣公司出價上億,最後硬是被他給罵出去了。這副大作最後在國慶的時候捐給了國家博物館收藏,硬是一分錢都沒收。

這麼位脾氣很怪卻德高望重的老人,聽說他不僅是書畫界泰斗,還是鑒定行業的泰斗。祝家以前是書香門第,祝老除了對書畫有特別深的造詣,對各門類的古玩都有涉獵。他在鑒定行業是難得的全才。聽說他退休之後便封山,不再替人鑒定古董,別說請他出山了,那些想請他的權貴連他的家門都不給進!

他今天怎麼會出現在華夏集團的慈善拍賣上?

眾人的震驚即便是看見了祝雁蘭,也沒有絲毫減少。祝雁蘭在古玩行業很多年了,她之前是盛興集團在京城古玩行的經理,但那時候祝老就已經封山,也沒見老人賣給女兒面子,給王道林收回來的古董出具鑒定。

怎麼今天,就給了華夏集團這面子?

眾人紛紛看向夏芍,震驚著震驚著,也就不得不平常心了。

好吧,她連安親會和三合會的兩位當家都能同時請到場,有本事請得動祝青山老人出山,或許……也不是那麼難以置信。

祝青山來了,看來這枚刀幣的真假,可以水落石出了。

祝雁蘭扶著老父,看向於德榮。於德榮早就在祝青山進來的一刻就懵了,此刻完全還在震驚中。而祝青山則是目光落向他身上的時候,臉色鐵青。

「哼!」老人拄著手裡的手杖,往地上重重一落,怒哼一聲之時,竟然將手杖脫手砸了出去!

這一砸還挺有準頭,正中於德榮的腦門!

「哎呦!」

「哐當!」

一陣亂響,專家席上的人紛紛起身散開,於德榮倒地,腰硌在倒下的椅子上,好半天沒爬起來。

沒人扶他,那些起身散開的專家紛紛轉出來,面容恭敬地迎上祝青山。這些人裡面,十有八九都是祝青山的學生。見老師今天破天荒出現在這裡,豈能不迎?

祝青山卻沒有好臉色,用手指著拍賣大廳屏幕上金錯刀的圖片,「就這麼個東西,沒人看出來是贗品嗎?一個個在古玩行業二三十年的專家,還不如個二十歲不到的小姑娘?!」

眾專家低頭,臉上發燙,有些羞愧。其實不是沒人看出有問題來,而是沒人像祝青山這樣硬骨頭,不考慮個人後果地說真話。

拍賣大廳里卻嘩地一聲,祝老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這刀幣真是假的?

「吳何!你說!這又粗又平的錢文是懸針篆嗎!懶婆娘的針線活都比這強!我看你是不想鑒定書畫了!」祝青山劈頭就罵,聲音蒼老,氣勢卻一點也不像八十歲高齡的老人。

吳老被罵得臉皮一抽,「不是,不是。」

「趙平安!你說!這銅銹是該這個顏色嗎?誰家土裡出來的銅銹這麼綠?你家水缸里剛撈上來的?」

趙老汗顏,低頭聽訓,「不該,不該。」

「不是!不該!」祝青山伸手就打人,真打!往腦袋上拍,拍得啪啪響,一點也不留顏面,「不是,不該,剛才怎麼不說話?誰堵了你們的嘴嗎?」

吳老趙老被抽得顏面無存,卻一句話不敢反駁。剛才還端著學者和高人氣度的專家們,此刻大氣不敢出一聲。

賓客們瞠目結舌望著這一幕,連夏芍都有點傻眼。

這老爺子……真彪悍。

而賓客們瞠目結舌的對象卻是夏芍。

祝老的話怎麼聽著這麼耳熟?這不正是剛才夏董說那枚刀幣是贗品的話嗎?

竟然如出一轍!

此刻,真相竟還沒有這件事令人驚異。要知道,夏芍才二十歲不到,商界早有傳聞她古董鑒定眼力驚人,但今天面對身為專家的於德榮,確實有人懷疑過她的眼力許看錯了。但事實證明,她的眼力堪比泰斗祝青山!而錯的,另有其人。

或者說,不是錯,是明知故犯?

眾人目光望向椅子歪倒成一片的專家席,於德榮在地上正扶著腰爬起來。但他剛起來,擦著腳尖便砸過來一樣東西!

一聲青銅脆響,拍賣大廳里寂靜。

祝青山由女兒扶著上了拍賣台上,從桌子上撈起那枚贗品刀幣來,二話不說砸去於德榮腳下,驚得他險些跳起來,踉蹌一下,差得又摔倒。

「一千萬?一百塊都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