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4章 新舊

正文卷

德綿堂現在的格局就是一個小型的私人博物館,地下一層地上兩層的設計,建築面積也有小兩千平。

地下一層是車庫和倉庫,地上一層前方是帶小院兒的居所,後面一半則是陳列廳。

陳列廳的上方還有一層工作室。

大家來到陳列廳里,這裡一水的明清傢具,都是非常重要的「標準器」,當年王時襄老爺子為了給肘子港島之行壯膽,轉讓給他的。

在黃楊和紫檀萬字紋畫桌上將帶來的捲軸攤開,周至說道:「就是這個了。」

「怎麼這麼新?」俞斌一看就感覺古怪:「不是說這是明代的嗎?」

「老俞你就別說外行話了。」馬爺已經湊到了桌前:「畫卷如新的古畫多了去了,故宮裡邊董其昌、文徵明、唐寅,不少作品成色看著都很新。」

「比如文徵明的《春山煙樹圖》,沈周的《獨游孤山圖》,因為歷代傳承者的珍惜和修裱手法的高明,畫卷之新讓人難以置信。」

「這畫其實到手的時候也挺慘的。」周至笑道:「我數了一下,斷裂有三百零七處。但是運氣很好的是沒有一點蟲蛀,而且從上一次修復好到我得手時,基本沒有打開過,所以雖然裂了,但是沒有什麼缺損,就是要多花些心思補好。」

「肘子這手藝,完全可以來故宮工作了!」啟老摸出放大鏡:「這絕對是揚派大工的水準了。」

王老爺子則沒有拿工具,而是先審視畫卷的題跋,用印,研究畫面的主題,運筆,總之就是和啟老相反,一個先看細節再漸漸到整體,一個則先審視大局在逐漸精細。

當然這個沒有什麼優劣之分,純粹是習慣使然。

馬爺和林婉秋當然也不會放過這麼重要的學習機會,徐渭和陳淳的真跡極為罕見,都是各大博物館的最重要藏品,等閑難得對外布展,就算館內的工作人員,一生也難得見到幾回。

有機會能夠近距離仔細揣摩一回,身邊還有兩位高人給你指點,這樣的機會實在是太難得了。

這個畫卷其實是前人收集了兩人的冊頁作品,然後依次拼到一起,加上三位名家的跋文,做成一個長捲軸的。

從內容來分析,文徵明的那一篇最早應該是和陳淳的三個冊頁在一起的,後來到了王世貞的手裡,在文徵明的後面續跋了一篇。

到了袁枚得到它們的時候,陳淳和徐渭已經成了「大寫意雙子星」,因此應該是袁枚將自己收藏的徐渭的冊頁也找了出來,完成了這篇捲軸,並且寫上了自己的跋文。

因為袁枚在跋文里提到了好友李方膺,推許他是陳淳和徐渭的繼承人,後人在意圖將這個冊頁隱藏起來的時候,鬼使神差地用了李方膺的畫來掩蓋。

六個冊頁都有剪裁的痕迹,這是裝裱時為了整齊造成的,但是都保證了畫面的完整,全部是一尺二乘兩尺的大小。

陳淳的三幅分別是《游雁蜀葵圖》,《多子圖》,《漁翁眺雨圖》。

《游雁蜀葵圖》是一隻大雁在蜀葵花枝下自由自在地游泳,神奇地是陳淳將大雁身下水底的游魚水草,大雁本身和腳掌處水面的波紋,以及大雁上方的蜀葵花枝,三者的立體透視關係表現得恰到好處,將畫家對畫面超強的掌控力,酣暢淋漓地表現在了大寫意的信筆揮灑當中。

《多子圖》是一幅折枝花卉圖,畫的是一枝石榴,細小的枝葉間,露出兩個並蒂裂口的石榴果。

一隻黃鸝站在樹枝上端詳著一個石榴的裂縫,似乎在選擇從哪兒下嘴。

這個動態瞬間,也被畫家抓得恰到好處,整幅畫面明明是靜止的,卻充滿了一種動態的平衡感。

《漁翁遠眺圖》則是陳淳的拿手功夫,所謂「墨下煙雲」,表現的是漁翁在江邊草亭下避雨,看著江中風浪和對岸高山遠樹,籠罩在一片濕漉漉的煙雲當中的景象。

徐渭的三幅相對要簡單點,一幅是《倒掛紫藤》,一幅是《竹石水仙》,還有一幅是《郭索圖》,也就是兩隻很抽象但是又特別形象的螃蟹。

三幅畫都有題詩和印鑒,給鑒定降低了難度,同時也將徐渭「以書入畫」的風格展現得淋漓盡致。

《倒掛紫藤》里充滿了狂草的書意,《竹石水仙》行書的橫豎點撇勾提和飛白,都表現得極度自由流暢,充滿了動感。

《郭索圖》里則藏了隸書和石鼓大篆的運筆,凝重稚拙,只在蟹腳末梢一節快速挑出,成為畫面里唯有的幾點輕快,蘊含著一種音樂的節奏感。

這還僅僅是「筆法一門」,此外還有濃淡,枯濕許許多多的表現手法,二老一邊慢慢欣賞鑒定,一邊指點小輩兒們怎麼看畫,不知道什麼時候,啟老手裡的放大鏡就到了王老爺子的手裡。

「真跡,絕品。」用了差不多四十五分鐘,二老終於品鑒完這幅捲軸:「集大寫意的兩位開創者於一個畫卷內,這樣的東西以前還真沒見過。」

「聽說港島有人收藏著徐渭的《花鳥十二冊頁》,婉秋你見過嗎?」

「沒有見過,不過我知道那是八六年從嘉德拍出去的,現在應該還在港島。」林婉秋搖了搖頭:「至於何時願意重新上拍……那是到今天以前,唯一可以被私人藏家擁有的徐渭作品,估計藏家短期內不會有這個考慮的。」

「肘子你運氣也太好了!這樣的絕品貨色你都能收到!」

「絕品貨色?」周至有些啼笑皆非:「婉秋姐你要不要看看它剛打開時的慘樣,估計你正眼都不會瞧一瞧的。」

的確,在淘陽家宅子的時候你也在,也沒看上那堆字畫。

「你不會想要將它上拍吧?」林婉秋試探著問道。

「那怎麼可能。」周至趕緊拿出另外的一幅捲軸打開:「這幅徐悲鴻的《松柏雙瑞圖》,才是給你捧場用的。」

「喲,徐悲鴻的作品這些年漲得很厲害。」王崗笑道:「肘子很大方啊。」

「這得是壓軸了,預估價四十到五十萬是有的。」啟老說道:「起拍價三十萬,算是合適吧?」

周至就發現啟老真的對林婉秋有點偏心,直接把鑒定顧問都兼了。

「還有嗎?」林婉秋喜滋滋地道:「肘子你不會就那這一樣東西吧?啟老這次可是把自己珍藏的《張猛龍碑》都拿出來了,還搭了一幅自己的中堂楹聯!」

「啥?」周至就好像給火撩到了一般:「那本《明拓張猛龍碑》?」

「對呀。」

周至不由得搖頭,啟老真是出了名的「不把東西當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