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5章 名旦

正文卷

「哇塞!」周至讀過《死水微瀾》,對當時的物價還是有些清楚的:「這些錢夠換十二噸的精米了!」

「其實要說起來他們也不壞,」楊德全說道:「台兒庄戰役三八年三月開打,五月春熙大舞台就排演了《台兒庄血戰記》,頌揚以王銘章烈士為代表的川軍勇赴國難的英勇事迹,激勵國人的抗日血氣。」

周至點頭:「銘章將軍率領三千男兒血戰滕縣,面對十倍於己的兵力,無一人後退,無一人投降,直到自己最後身中七彈,壯烈殉國。」

「徐州會戰司令長官評價:若無滕縣之苦守,焉有台兒庄大捷?台兒庄之戰果,實滕縣先烈所造成也!」

「死重泰山,烈比睢陽。銘章將軍和川軍是好樣的,巴蜀演藝界這事兒也幹得漂亮。」

楊德全說道:「其實還有一件事兒,蜀中婦女追求平等,一開始也是從劇場開始的。」

「啊?這又是如何說?」

「在成都剛出現劇院時,女性觀眾是不被准許在公開場合喝茶看戲的。」

「但是她們又特別喜歡看戲。」周至笑道:「傅崇矩所著的《成都通覽》中就有記載,稱『蜀都婦女有一種特別嗜好,好看戲者十分之九。』」

「不讓看就偷看,女扮男裝看。」楊德全笑道:「曾經有女的悄悄進入廣東會館看戲,被警察發現後請出;也有山西會館隔壁的女子,爬上院牆偷看會館演戲,結果被人發現慌亂之中摔成重傷。」

「因為女性看戲太過熱情,一九零六年可園開業的時候就宣布,每月初二、初五和初八,開設婦女專場。」

「結果引來成群男人們在劇院外圍觀,因而受人指責,警察局不得不暫停了婦女專場。」

「兩年之後,悅來茶園在樓上增設女賓專座,首次讓男女觀眾可同場觀劇。同樣遭到衛道士們抨擊。」

「最後悅來茶園將男賓的出入口設在華興街,女賓出入口則設在了梓潼橋西街。即使如此,衛道士們仍不滿意,吵鬧紛紛,最終警察部門只得命令茶園把男女賓,安排在不同時段分開看戲。」

「不過蜀都的辣妹子也不是好惹的。一九一二年,悅來茶園以演出充軍需為由,申請每月初一、十五義演兩場,以供軍用。」

「但這兩日義演,悅來卻悄悄允許男女同場觀演。民政司獲悉後,以『有壞風化』為由,專門給四川軍事巡警總廳發文,要求禁止,最終獲允。」

「這道發文最終激怒了潑辣的蜀都妹子。當年十月十四日,一個男賓看戲的日子,悅來茶園裡突然來了女賓數百人,非得要買票看戲。」

「園方再三勸止也毫無作用,請來警察『開導』,結果女觀眾們蠻不講理,聯袂上樓,自搬椅凳,須臾之間把全樓坐滿。」

「警察和茶園都認為『若再阻止,勢必釀事,只得任其坐觀』,直到演出結束,女賓們才心滿意足各自散去。」

「這件事兒引起了大轟動,事後警察廳頒布了《女座取締規則十二條》做出了『女賓不許與男賓說話』,『女賓不得與男賓傳遞物品』,『女賓不得在樓廂化妝更衣』等諸多規矩。」

「哈哈哈哈……」周至笑得不行:「這規定得反著看,這是官方以文件的形式,正式承認了女性觀眾擁有同男性同場看戲的平等權利。絕對屬於時代進步的產物!」

林婉秋也咯咯直樂:「我現在可算知道許安心的性子打哪兒來的了。」

「楊老師對川劇歷史很了解啊。」周至問道:「說起這些老言子,真是如數家珍一般。」

「別忘了我們是幹什麼的。」楊德全笑道:「他們唱戲穿的行頭,不都是出自我們的手?」

「啊對喲,這裡頭有大講究!」周至反應了過來,織綉行業和戲曲行業關係本來就頗深,許多消失的傳統服飾,在戲服上得到了保留。

「行頭又稱戲具,從金元時代起,就分作了衣盔雜把四大箱。其中衣箱就分了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三類,大衣箱包括蟒袍,官衣,開氅,八卦衣,坎肩斗篷,青衣,宮蟒,旗袍,袈裟等大主配角戲服;二衣箱包括各種武生的裝束;三衣箱包括各種內衣鞋襪。」

「就連盔箱里各種冠帽,雜箱里各種妝頭,把箱里帳幔旗傘等道具,都需要綉工,因此每個戲班,都是我們的大主顧哩!」

「所以這次我們要去的歐陽宅子,是以淘戲服為主?」

「也不全是。」楊德全嘆了一口氣:「歐陽作為川劇名旦,被稱作『表情種子』,『川劇的梅蘭芳』,在川劇中開創了旦角表演藝術的『陽派』。解放後大力培養人才,川劇旦角『十姊妹』,全都是他的門徒。」

「八二年他出席文聯全委會,與到會的關驌驦、常香玉、新鳳霞相聚,被稱為『四大名旦會京華』,是一段轟動的佳話。」

「先後歷任蜀都市川劇院副院長,中國文聯委員,中國劇協理事、中國劇協四川分會名譽主席等職務,交往的文化界人士很多,也喜好收藏。」

「他是八八年走的,現在子女想要騰老房子,四處打探買家。」

「我見著不是事兒,剛好你們托張瘸子讓我串朝珠,我就想著他的東西,或者你們會感興趣。」

「原來是這樣一番緣法。」周至點頭:「他兒女多大了?是要翻修老宅?」

「翻修啥啊,兒孫都在蜀都了,想著把老宅騰出來歸置歸置,好換成錢在蜀都買房子,喏,前邊巷子口進去就到了。」

費觀和周至的車都太大,兩輛車只能夠停在馬路邊上,眾人從車上下來。

這裡曾經有個寺廟叫調露市,這一帶也就因此得名,分了西路和東路。

歐陽宅就在調露市東路上,是一個獨立的大院兒,背後是一家很大的基督堂,名叫「福音堂」。

宅子門口還刷著當年的標語,一個五六十歲和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站在門口,等待著客人的到來。

宅子是青磚青瓦的老房子,從黃砂石條的門庭和兩廂雕花石鼓來看,是晚清文人的老宅子,應該是幾經流轉,最後由歐陽置辦下來的。

「楊姨您來了?大家好。」中年男人西褲襯衫,戴著眼鏡,看著倒是文質彬彬。

「這位是陽庭,歐陽大角兒的孫子,在蜀都的中學教歷史。」楊德全介紹道:「這位是大角兒的兒子,陽尚秋,老陽你是該今年退休吧?」

「已經退了,今後去文化公園喝茶看鳥,有時間了。」陽尚秋呵呵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