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5章 功課

正文卷

「崇實有個愛好,喜歡邀請朋友來半畝園中做客,暫住,治學。其中就有著名學者繆荃孫,在這裡『始收書為目錄之學,是時書直尚賤也』。」

「也有朝鮮朝鮮高宗時期的重臣,使者,畫家朴珪壽,崇實與之義結兄弟。」

「崇實身後,此園續傳其子嵩申。」

「嵩申,字犢山,官至內務府總管大臣、刑部尚書,身後謚號『文恪』。」

「嵩犢山!」齊所長和李教授一起驚呼,總算是知道這人是誰了。

「嵩申也是晚清不得了的人物,」周至介紹道:「嵩申時期的半畝園沒有發生太大變化,門庭依舊興旺。嵩申的女兒出嫁時,李鴻章還到半畝園參加婚宴。」

「光緒十六年嵩申五十歲生日時,他與叔叔崇厚邀請恭親王奕、大學士寶鋆等來半畝園宴飲。並且留詩唱和。」

「晚清著名詞人,曾經東渡扶桑的孫君異,曾經在半畝園當老師。」

「但是另一個老師更厲害,晚清經學大師,賞識過馮國璋,教導過洪式閭的周嵩年,也曾在半畝園當過老師。」

「馮國璋不說了,洪式閭後來成了國立首都醫科大學校長,中央研究院第一屆院士。」

「而北洋政府總統徐世昌,也曾是嵩申的學生,未顯達時曾在半畝園知止齋中讀書兩年,高中進士後才飛黃騰達。」

「其餘重臣如那桐等,也多次到半畝園赴約雅集,順帶討論國家大事,《那桐日記》中多有記載。」

「因此半畝園始終就是晚清京城的一處文化中心,收藏中心,高官和文人墨客們的聚會游賞場所,嵩申祖孫三代可以經營,各種收藏非常的可觀。」

「嵩申死後,嵩申的兒子景賢和志賢成為半畝園的主人。景賢精於賞鑒字畫書籍,收藏甚富,當時京中諸多藏家賣家對之趨之若鶩,故所見益廣,所收益富。」

「又記載的幾件大事兒,就是一九一二年夏天,傅增湘曾到半畝園欣賞景賢的藏品《洪範政鑒》。並且寫下了《跋宋內府寫本洪範政鑒》一文。」

「文中提到景賢收藏之富:郁華閣中所庋宋元占槧,名賢鈔校,琳琅溢架,無慮萬簽,然絕世奇珍,斷推此為弁冕。」

「還有另一件事兒,就是一九一七年,日人德富蘇峰和有賀長雄收到邀請,參加了完顏景賢的半畝園雅集。」

「德富蘇峰在《半畝園的雅集》中寫到,這次宴會完顏景賢準備了自己的部分藏品,並在邀請時說道:『拙藏六朝唐宋元明字畫,有著錄歷史堪資考據者,不下數十事,向不於燈下酒邊展開。此次蘇峰先生來華,故破例揀出十餘種表歡迎。欲俱觀,須定期於午間,到園賞鑒,靜坐研究,願細加討論,評定甲乙,質之大法家,以為如何。」

「想必這套《巴蜀全圖》,便是完顏家族在鼎盛時期收入的。」

「所以這個完顏並非嵩山下的完顏,而是指嵩申,也就是嵩犢山的完顏家族,無論時間,地點,人物,經歷背景,一下子全都解釋得通了!」

「此套地圖能夠流到蜀中來,完顏家族是不是衰敗了?」袁所長問道。

「是啊,盛極而衰,景賢晚年,因為家族經濟狀況惡化,就已經開始變賣半畝園的藏品。其中大部分的藏品,為金陵大學首任校長,加拿大人福開森購得。」

「這套地圖,應該也是這個時候流落出來的,最少完顏景賢還知道地圖不能賣給外國人,雖然那個時候外國人手裡,早就有了更加精準的巴蜀地圖。」

「福開森我知道了。」李教授點頭:「當過李鴻章,劉坤一,張之洞的幕僚,策划過東南互保,參與過對日對美條約修訂,還作為中國代表團顧問參與過企圖遏制島國在華擴張的華盛頓會議。」

這種事情現在聽起來要多無厘頭有多無厘頭,但是福開森的確可以算是中國人民的好朋友,直到四三年被島國俘虜,然後遣送去了米國。

在華五十七年,對中國社會的近代化算是做出了不少貢獻,一開始研究中國文化,送了些藏品給大都會博物館,到後來意識到了問題,在一九三四年,將自己數十年的全部藏品,盡數捐給了金陵大學。

研究歷史的李教授當然知曉此人。

「半畝園衰敗的歷史,其實也就是晚清中國衰敗的歷史。」周至說道:「五十年代半畝殘垣還在,現在已經沒有了……啊對了,半畝園的石雕門框現已被拆往西山,用作所謂『曹雪芹故居』的大門,好歹留了點東西。」

李教授對著周至豎起大拇指:「袁所和辜老都跟我推薦了你,我之前只當在開玩笑,現在看來將這鎮校之寶交給你來修復,真是適得其人!」

說完大笑:「誰知道這次來考較你,反倒讓自己給上了一課,還破了一樁疑案!你趕緊將今天講的這些寫成一篇論文,我將之列到《蜀藏》里,這下這套地圖的來龍去脈總算是連貫起來了。」

「肘子,你怎麼這麼了解半畝園的?」袁所長總覺得這事兒太過於匪夷所思:「上次見你,你不是還說自己以後要繼承辜家,研究宋代嗎?」

辜家的學問也好玩,每個人都是主打韻學,旁及歷史。

而且一代代下來還有順序,辜少咸搞的事魏晉三國,辜幼文搞的是南北朝,辜振鐸研究唐代,辜開來研究五代。

到了周至這兒開始研究宋代,這還巧合地接上了。

周至都沒敢說這是自己購置下德綿堂後準備裝修,給啟老和王老布置下的功課,德綿堂大四合院,半畝園則是四合院群落,歷史資料裡邊的記載非常詳盡,而且作為陳列中心和收藏中心,兩者功用重合,二老覺得讓周至多看點這方面的資料終歸不會錯。

王老甚至還帶著周至去博物院里近距離觀賞了《鴻雪因緣圖記》和《康山拂槎》,還有那件流雲槎,算是給周至「好學」的獎勵。

這三件東西平時壓根都不列展的,別說普通參觀者看不到,甚至就連一般的工作人員,最多也只知道記錄檔案上三件獨立文物的名稱而已,都搞不清楚這三件文物的存在和其背後的故事,以及其相互間的聯繫。

所以這樣的經歷對周至來說既是折磨,也是幸運,國學就如同一張大網,看似沒用的冷知識,搞不好在哪個場合就能派上大用場。

今天這事兒就是其中的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