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眷顧的男人

正文卷

張逸夫直接冷然道:「巴干,現在把你該承擔的都承擔了,留下最後的顏面吧,不要給華北局丟人了。」

「我……我……」巴干見形勢不對連忙說道,「是這樣的……出事的時候我人不在局裡,確實不好,但爬塔的事情,真的是從兵……」

正此時,老秘書輕輕推門進入會場,走到黃正輝身旁送上一張紙,黃正輝粗看了一番,而後把紙推向桌前:「這是從兵的檢討,不管如何,他還是承擔了相應責任。」

「對吧……爬塔主要是他的……」巴乾擦著腦門道。

「不不。」黃正輝擺了擺手,「傳過去,讓他自己看。」

紙張很快傳到了巴干這裡,巴干粗粗一看。

不錯,從兵承認了錯誤,承擔了責任,但裡面也清楚說明了,是上級領導提出的要爬塔,指名道姓,就是巴干。

「陷害,推責啊這是!!」巴干瞪著眼睛放下傳真紙,「黃部長,組織內擺明有人要害我啊!」

「是么?張逸夫要害你么?」黃正輝也有些惱怒,我都做得這麼明顯了,你就不能老老實實認了么,你還要鬧到什麼地步。

惱怒也讓黃正輝變得莫名耿直了起來,直接望向張逸夫:「巴乾的意思是你讓從兵這麼寫的,是這樣么?」

「我沒這個本事。」張逸夫搖了搖頭,望向巴干,「你想清楚,現在承認,內部處理,等國務院安全生產監察部門調查,搞不好刑事責任了。」

巴干整個人一抖。

怎麼扯出國務院了?

自己一直坐在辦公室了,怎麼可能刑事犯罪?

你太危言聳聽了。

「張逸夫,咱倆有矛盾大家都知道,可你不要借題發揮。」

「不,我只是給你一個坦白的機會。」張逸夫搖了搖頭,沖南鋼點了點頭。

一直一語不發的南鋼,從身下的包里掏出了一個收錄機:「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給到我這裡了,華北局一位同志實名搞的,他也已經願意承擔一切違紀責任。」

他說著,把收錄機放到了桌上,按下了開始鍵,又按下了暫停鍵,沖周圍道。

「我也沒聽過,我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他最後望向了巴干,「巴局長,我放么?」

巴干早已面無人色,將最後的哀求目光投向黃正輝。

你就這麼對我了?

黃正輝依然沒反應。

南鋼見他沒答,嘆了口氣。

巴干與從兵的電話錄音,就此響起。

【那就爬桿塔!早一天是一天,通一條是一條,剛剛黃部長也下令了,全力保電!】

【有什麼危險!冰天雪地的,人摔地上也沒事!】

【沒什麼萬一,不管怎樣,咱們得有作為,出事了,就算出去跑步也不能閑在辦公室里!】

【怕什麼!出了事我負責!】

……

【你看,現在死了一個人,其他隊就都收隊,這樣事後會是什麼情況?】

【現在收隊,沒有任何搶修效果,只有傷亡,事後分析的時候,會說我們領導指揮錯誤,害同志白白送死。】

【你要想清楚,什麼叫『送死』,什麼叫『犧牲』,什麼叫受害者,什麼叫烈士。】

【從兵!要將功補過,必須要搶修出一些成果啊!!】

……

【別提我下的搶修令,就說你見情況太緊急了,被迫下令。】

【這事我不知道,你處理好後向牛局長報告,讓牛局長決定如何處理。】

……

每個人,都一字一句地聽著,他們想堵住耳朵不去聽,但已經晚了,他們腦海中都勾勒出了一副巴乾的嘴臉,面對整件事,殘忍無情,又無恥卑鄙的嘴臉。

再成熟的幹部,再冷酷的領導,也為之動容,暗暗咬牙。

甚至連黃正輝在內,都已經露出了無法容忍的表情。

這還是一位幹部么?

基本的人性在哪裡?

每個人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巴干,事實就在這裡,張逸夫不用多說一個字,每個人都對巴乾的一切行為,一切內心有了徹底的認識。

這不是一次矛盾,或者一次鬥爭,是對於一個人徹底的審判。

「我……不……你你……這個……」巴干已經口不擇言,一步步向後退去,他還太不了解這些技術手段,死也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一切來的這麼突然,怎麼會有人安排這些?

難道張逸夫可以和老天串通在一起?

無聲的,窒息的目光中,巴干捕捉不到一絲善意與溫度。

這一刻,他自己,終於成為了異類,沒有半個人站在他的一邊,與利益已經沒有太大關係了,是對他靈魂與人格的鄙夷,不可能再與他聯手了,每個人,都只是他前進路上的借力工具而已,他可以背叛協定、諾言、生命,甚至於自己。

補救,已經沒有任何空間了。

做點什麼,最後一刻做點什麼。

「張逸夫!你公然竊聽國家幹部!!」巴干突然死命地指著張逸夫,沖黃正輝,沖所有人道,「不管怎樣,張逸夫也犯罪了!今天他能害我,明天就能害你們,害部長!!」

「吼什麼吼?」南鋼緊跟著吼了一嗓子,「是你們華北局科技處白慕搞的。」

「白……」巴乾的槍口像是被灌了一堆泥巴,完全啞住,怎麼最後,敗在了那個白痴小人物手上……

「不止我……不止我……」巴乾死命撓著自己的腦門,指東喝西,「你們也都知道,你們都在旁觀,你們都沒制止我,你們都在等著我這麼做,你們也有責任,都有責任!咱們全有責任!」

「不錯,我也有責任。」黃正輝突然說道,「我沒有及時指示禁止爬塔,我也有責任,我也會寫檢討。」

「我也有責任。」穆志恆很快接上,「這塊我也是有負責的。」

「我也有。」南鋼嘆然道,「監察不力。」

「我也有。」

一個個幹部,包括張逸夫在內,都攬上了責任。

最後所有人都望向巴干。

那麼,你有責任么,你還推么?

巴干腿一哆嗦,屁股癱在了椅子上:「那我……也有責任。」

張逸夫長舒了一口氣。

讓巴干說出這句話,真的是太難了。

全場靜默片刻,黃正輝坐在中央,也在反思很多東西。

自己一直以來還是低估了巴干,低估了他的影響力,這樣的一個人繼續存在著,越活越好,越爬越高,也許真的已經威脅道了整個系統的生態。

與他相對的另一個極端,就坐在巴干對面。

張逸夫,同樣,也威脅到了這個系統的生態。

無論是絕對的真實或是絕對的虛偽,絕對的潔凈與絕對的骯髒,都會破壞原本的穩定。

這兩個人,都在通過一系列的偽裝來欺騙著周圍。

這一次,其中一個人,露出了一點點尾巴,所以輸了。

而另一個的尾巴會是什麼樣的呢?

「暫時決定,巴干停職檢查。」黃正輝最後疲憊地宣布了處理,「華北局事務暫由牛大猛管理,晉西保電仍未結束,再出事故,依然嚴肅處理,大家不要鬆懈,這次的事,各單位不僅要組織默哀,緬懷烈士,更要進行檢討、自查,充分意識到問題,拿出解決方案。」

會議結束,沒人會想到這麼快,下午出事,晚上責任人就面對停職,而且竟然揪出了這麼大的一位責任人!

事後他們才得知,這次真的是天亡巴干。

一位革命老戰士的孫子,大四實習,剛好就在晉西局,堅決要求跟著搶修隊伍出發,小夥子繼承了老一輩的傳統,勤奮好學,衝鋒在前,本來在塔底下看著,做做輔助工作就好了,卻偏偏要克服困難一起爬塔敲冰。

這個小夥子,就是唯一活下來的那位。

而他的爺爺,得知孫兒受此重創,幾度暈厥,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聯繫他能聯繫的一切老戰友,要給孫兒討回一個公道,他太清楚現在幹部的作風了,如果沒人發話,八成就會不了了之,必須要拉出責任人,公諸於世。

這世間其實有很多高人,他們與權勢曾是拜把子的交情,然而他們很清楚,當權勢成為權勢後,自己就要離他遠一些了,不要給他添麻煩。

然而真正面對無法解決,要用命拼的事情的時候,他們才會忍無可忍,才會重新接觸權勢。

這位,可是賈老爺在戰爭時代一起護送設備的戰友,在敵軍轟炸中幫賈姥爺擋過彈片的戰友,幾十年沒有任何聯繫,也未因賈老爺成勢而趨炎附勢,在古稀之時,蒙受此痛,找到了賈老爺。

賈老爺橫豎,要給他一個交代。

黃正輝得知此事,雖面上不光,但也正好借勢送走龐八一,至於巴干,他本還在猶豫,只送走一個龐八一,這麼大一個對立面的司局幹部,不免有些太過誇張,搭上一個看似親密的巴干,表示自己公正,倒也未嘗不可,順道賣了張逸夫一個天大的面子。

整件事最悲哀的地方在於,如果沒有這位老革命發聲,沒有張逸夫在黃正輝辦公室中的努力,也許這件事真的就這麼過去了,沒有責任人,只有烈士。

不可能每一次都有這樣一位老革命,也不可能每一次都有一個張逸夫。

只希望,更多的穆志恆能堅守自己,更多的林立正能堅持正途,更多的巴干,不要影響越來越多的人。

至於張逸夫,永遠有且只有一個,畢竟是被雷神和事故之神眷顧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