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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5章 橋生往事

正文卷

第755章 橋生往事

夜色漸濃,山林間雪寒之意愈發深重了些,劍火自她身後漸漸湮滅無光。

解決完四首峰的蟲亂之禍,雲容用劍挑起一枚殘破的紫甲,掃了兩眼甲胄上看似雜亂無章的符文。

她眉頭輕挑,將殘甲收好,抬首看了一眼夜空中,寒雲密布,茫茫雲海中隱約浮現出幾抹星辰淡弱的光線。

再深寂的夜晚中,被人間稱為三聖之地的白駝山也變得有些陰森起來。

踏火暗夜麒麟的黑紅校服在雪夜裡微微飄動。

雲容繼續以身為餌,離開了四首峰,朝著東南方向的不老山行去。

暮煙疏雪過寒橋,陣陣松濤如海在風中翻響。

細碎的雪花落在發間,漆黑的長髮襯著皎白的雪,夜色中為她平添了幾分清冷精緻的氣質。

雲容並未御劍,軟靴踏過一路鋪就古舊的青石板在雪地間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痕迹。

雪霧濛濛里,她宛若閑庭散步,腰間挎著一壺開了口的螭血。

遠處山林里時而響起細微的蠢蠢欲動之聲。

雲容對於這種臉都不敢露的小打小鬧動靜不感興趣,索性置之不理,甚至還很有雅興地倚靠著寒橋,掬起一捧凈雪。

這個不知四季,滿心滿眼皆是劍的女子靜靜地看著手中鬆軟白雪,忽有所感。

原來,已是到了冬天暮雪時分。

就這凈雪將指間殘餘的血跡擦拭乾凈,雲容一時間停駐下來,又隨手捏了兩個白團糰子,立在橋欄之上。

聽門中師弟們說,今夜弟子選賽,嬴袖也上山了。

說實話,雲容煉道數百年,對於這位名義上的少主大人,所留印象當真不甚深刻了。

這些年,雲遊天下,偶爾在一隅江湖碰見了這位一手鬼劍驚艷四方的少主,也難起心湖波瀾半分。

雲容識劍而聞名天下,卻難識人。

她素有臉盲之證,從來都是以氣息辨人,便是今時今日,她都記不大清明那位嬴袖太子五官生得是何模樣。

奇怪的是,今夜臨此羽寒橋下,腦海中卻清晰浮現出了少主小時候的模樣。

雲容依稀記得,那會兒嬴姬娘娘雖與宗主常有爭執不合,但尚還未至不可開交兩地分居的地步。

少主也不是如今的外姓子,不叫嬴袖,與宗主同姓。

是叫百里什麼來著,百里安還是百里鞍,雲容至今也未分清究竟是哪個。

她本與那位少主並無太多交集,當年記憶細碎如大魚身上的斑駁鱗片。

當年那孩子是宗主抱著極大的期望而來到這個世間的,人間劍道天賦最為上乘者以及中幽皇城血脈最強者誕孕出來的子嗣。

如何不令天下蒼生期待?

只可惜,事實證明,中幽皇族那霸道血脈之力的確能夠凌駕於凡人的血脈。

天璽劍宗的少主,並無劍術資質,甚至連靈根也是資質平平。

雲容不知當年宗主看到自己孩子出生,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但既然能夠取得『藏劍』之名,想來對其期望並未因為他平凡的資質而磨滅。

畢竟在天璽劍宗內,還有著一位大方無隅,大器晚成的曲河星。

平凡的資質造就了格外嚴厲教育方式。

少主自幼被宗主禁養在東籬小築里,在那個年紀里,別家的仙門驕子那個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裡呵護養得極是矜貴的。

遠的不說,就說那蒼梧宮的大小姐,那是自幼就在金山美玉里嬌養著的。

天下人誰人不知尹渡風那個粗蠻狂人在那大小姐面前就是個妥妥的女兒奴。

若要月亮,絕不摘星星,到哪裡都是被人捧著供著。

太玄宗的少主就更不用說了,靈竅難通,無心絕性,註定不可修行,氣機黑染,命里有定活不過二十五歲。

同樣難成氣候的蘇少主,卻也幾乎是在父母蜜罐子里好生溫養過來的。

唯獨他們天璽的少主,父母不合,資質平平。

在那樣小的年紀里,就被獨自扔在小築之中,每日需要完成父親布置的三本課業,再讀四個時辰的經典古籍。

那樣晦澀難讀的經冊,莫說幾歲的孩童,便是天璽劍宗的成年弟子有時候都讀不通透。

劍主一心望子成材,不讀完不許吃飯。

整日整夜的功夫都幾近撲在了書海之中,又哪有功夫離開小築,像其他孩子那般上樹掏鳥窩,下河捕魚蝦。

就連門內最普通的孩童弟子,怕是都過得比少主幸福。

雲容原是不清楚宗主大人這些家事的,她自少年時期起,便滿門心思瘋痴沉迷於劍道之上,對這些家常俗事也不感興趣。

只是正因為如此,她那性子便是叫宗主這樣的人有時候都覺得瘋痴過火了。

物極必反,許是恐她一時極端,終臨劍心覆滅的禍端。

宗主便時而抽空將幼子帶到她的泉雪峰上,讓她教習劍術,磨礪劍骨。

雲容又如何是個能夠成師教人的性子,可偏生宗主也不會育兒,將幼子往她山頭上一扔,便是一整日。

她不比其他十三劍主們,看著好苗子好根骨的小傢伙,總想著收入名下好生栽培。

她這一生的耐心都用在了問劍上,百年來無徒,山中罕有外客打擾。

直到宗主扔了這麼一個蒜苗大的小傢伙在她山中,打是打不得,罵更是罵不得。

她這一身上乘劍術,這三歲小娃娃當真能看懂不成?

自知教劍不成,索性將宗主的囑咐當成耳旁風,並未理會小傢伙,自顧自地在山頭練劍悟劍,全當他不在好了。

好在那小傢伙也懂事,不吵也不鬧,在那一坐便是一天。

宗主吩咐她好好教劍於他,讓那孩子好好跟著她學劍。

雲容敷衍了事,反倒是那三歲孩童,睜著一雙大眼睛默默看著她練劍從天明至天黑,端坐得如一個小石人,學得無比認真刻苦。

當時的雲容覺得這樣也並無不妥,畢竟大師兄自長青亭授以劍道的時候,台下一眾弟子亦是不敢有所妄動,皆認真出神聽課學習。

可她卻忘了,坐在她山頭上的,是個腦袋還不到她膝蓋高的孩子。

彼時的她並未意識到三歲小兒與十八歲的年輕弟子有何區別。

起初雲容還覺著此子倒是毅力不錯,便是十八歲的年輕弟子也難免心浮氣躁,他卻能夠枯坐一整日。

誰知這敬佩之意剛起,一周後,宗主便不再帶著自己的幼子來泉雪峰習劍了。

想來是這孩子受不住這修行的清苦,便央著自己的父親莫要將他往她這裡送了。

雲容也未將此事放在心中,直到後來,三宗各行『教禮』典示四海列國。

自山門開放學閣,納百家列國弟子。

由十三劍依次講經論義,授道天下,意在培育廊廟之材,謀福蒼生。

三宗尊首,欲意雖是好的。

可學閣之中所招攬的年輕子弟,皆是秦國七州內各家望族裡出來的高粱子弟。

年紀大多都在十歲左右,也算是半大的孩子了,卻個個言但知飽食,不諳他務。

作為天璽第四劍的雲容不過教了兩天學,這些個半大的孩子們就如同一朵朵嬌貴的帝王花似的。

日頭曬不得,落雪凍不得,下雨淋不得,餓不得,渴不得,累不得。

每名子弟身邊至少侍奉著三名婢女照顧飲食起居,一日四餐,餐餐不落,飯後更有白茶糕果,一應俱全。

雲容這樣餐風飲露已久的仙人,並不能理解這群小屁孩的需求。

可這一番對比下來,她才恍然醒悟過來,原來這些凡人幼崽是需要吃飯的啊。

那在泉雪峰上,宗主大人那幼子……

她還從未想過去照料他這些。

他也未曾喊過苦餓,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觀她打坐、修劍、冥想。

直到夕陽西下,金鴉沉天,宗主大人上山將他回東籬小築,次日再來,他都始終未抱怨過什麼。

初時心大,不知人常百態,待她陡然反應過來的時候,這才發現那小娃娃的奇怪。

他似乎……從來不會主動對人提要求。

一時之間,好奇心不怎麼重的雲容忽然好奇了起來,那小娃娃接連七日上山觀劍,怎忽然不來了。

後來一問宗主才知曉是病了。

也是,一個三歲的小娃娃哪裡經受得住她這般折騰。

那次也是雲容第一次正式去小院拜訪自家的小少主。

一間很簡單的小竹院,四面圍著籬牆,院中開闢出一座小池塘,池中蓮蓬盛開不敗,白雪綠葉間,隱約可見紅色錦鯉擺尾游過。

雲容四下隨意掃了幾眼,再入屋中,內里陳設簡單,並無其他多餘的雜物,一桌三椅,再便是兩排堆滿劍閣中挪移過來的琳琅經典古籍。

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孩子該住的屋子。

雲容放眼再觀,卻發現極難一見的宗主夫人,也就是傳說中的中幽女帝,也在此間屋內。

據說近日夫人與宗主大吵了一架,兩人多日都未說過話了。

嬴姬就側坐在床榻間,少主小小的身子被她抱在懷中,他額頭上滿是汗水,沉靜地閉著雙眼,小嘴巴燒得乾裂起皮,似是在母親懷中睡著了。

斑駁的日光透過半卷的疏簾,投在他們的身上,嬴姬娘娘著一身素白的長裙襯著那樣好看的美貌,日光被風吹散了融進她眼裡,細碎斑駁得近乎溫柔。

便是雲容,見到這一幕,也漸漸地不由痴了。

她輕輕拍著他的後背,輕哼著不知名的歌謠,眉眼間往日的鋒利冷冽全然不見,就像是一個尋常人家的母親。

雲容看著在泉雪峰上小石頭雕就成小娃娃此刻卻像是貓兒似的窩在母親的懷抱中,那又乖又軟的模樣,竟忽然叫人覺得……

他其實與學閣里的那些孩子其實是沒有什麼兩樣。

宗主就站在不遠處,他眼神涼涼的,比起嬴姬的溫柔與疼惜,他彷彿永遠都是那麼的禁慾端正,清冷寡慾,融不進半點人間煙火。

他似是見不慣自己的孩子露出這般軟弱可欺的模樣,冷哼一聲,道:「慈母多敗兒,本是道他雖資質平平,能有一顆朝乾夕惕之心也難能可貴,可這上山才幾日,不知竟是嬌氣成了這副不成氣候模樣。」

這還嬌氣?那學閣中的弟子們宗主你見了豈不是要日夜鞭責棒打?

雲容自知此事自己有虧,張了張唇正要為自家少主辯解,周身卻忽起一陣煞人的陰寒之氣。

只見嬴姬娘娘目光鋒利如刀,威儀自顯:「我離山回朝不過短短十幾日,走之前安兒他還好好的,如今回來,竟是連著高熱數日不退。百里羽!你可有好好瞧過你的孩子,他身上瘦了一大圈,手腳上都是凍瘡,知道的大家都認為安兒是我中幽太子,劍宗少主。不知道的,怕是還要以為他是無爹無娘野孩子!」

瘦了一大圈是雲容不管飯。

手腳都是凍瘡也是雲容自顧自的練劍,放任他坐在天寒地凍的山頭裡,山上所居皆是鍊氣修士,不畏嚴寒,宗主更是不知冷為何故。

他自己穿得單薄不怕冷也就算了,覺得自己的兒子也該同他一樣不怕冷,這都冬天到了,連一個像樣的小冬襖都沒有給他穿上。

手腳不生凍瘡才怪。

饑寒交迫,這不高燒生病才怪。

「你這是在說什麼混賬話!」

嬴姬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兩行清淚自她面上滑落:「不對,他還不如一個野孩子,至少別人家的野孩子無拘無束,哪裡會像他這樣,整日被你關在這片方寸之地不知人間日月長。」

宗主大人眯起眼睛,顯然已經動怒:「正是因為你這狹隘眼界,他才難成大器。」

「我不需要我的安兒成什麼大器。」

嬴姬說話的聲音極低,彷彿怕擾著懷中幼子安眠,側身在他額頭上親了親:「哪怕他只做一個無用之人,那也是我的孩子,我自當傾盡一生,護他周全,讓他平安喜樂。」

宗主大人最是聽不得這種縱容之語,將抿得極緊,眼中隱顯怒意,顯然就要在頃刻之間爆發。

嬴姬娘娘卻無比平靜,聲音里透著一絲力不從心的疲倦:「百里羽,我們和離吧……」

宗主眼中的怒氣豁然一散,表情有些空白茫然,又含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失措。

他喃喃,不可置信:「你……你說什麼?」

嬴姬娘娘看了一眼窗前從來都不屬於她的山河歲月,彷彿一下子滄桑老去:「你把兒子還給我,我把清名還給你,可好?」

雲容在宗主的面色看到了一絲從未見過的惶然不安。

他下意識地壓住腰間的劍柄,氣息微顯紊亂,幾乎是咬碎牙齒地說道:「今日之言,我權當你胡說八道,我不許!也不準!你想到不要想!」

許是害怕從嬴姬娘娘口中再聽到合離二字,他方寸大亂,幾乎逃一般地離開了這裡。

雲容:驚不驚喜,我冷落了少主七天

綠容:意不意外,我曾大婚之夜冷落了夫君一整夜

兩人異口同聲:我就是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