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開始」和「終結」之爭
汪沅漳的話，顯然戳中了三人的心事。
就連看起來有些笨笨的杜果果，此時也露出了深以為然的表情。
陸潛笑道：「怎麼，你們看我像是一個死人么？」
汪沅漳搖了搖頭，道：「相公是不是死人，我們當然看得出來。只是……」
陸潛搶過她的話頭，道：「只是你想不明白，我為什麼還能活著？」
汪沅漳點了點頭，道：「是的。」
陸潛扭轉頭，看向站在旁邊的王姿容。
王姿容見陸潛突然向她看來，竟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看到這一幕，陸潛眨了下眼睛，問道：「你不明白的是什麼？」
王姿容獃獃地望著陸潛，然後咽了口唾沫，道：「我……我不知道。只是……只是我有時候覺得，伱好像……好像跟我認識的你不大一樣了……」
陸潛道：「哪裡不一樣了？」
王姿容想了想，道：「我印象里的你……從前是比較張狂和輕佻的。但是你現在，很沉穩，城府比以前深了……」
這王姿容，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她顯然對陸潛的「改變」早有所察覺，只不過以前沒多想。而今聽到汪沅漳問及陸潛壽命的話題，才突然間想到了什麼。
陸潛問道：「你對此，有什麼看法嗎？」
王姿容見陸潛也不否定，卻還這樣問她，呆了呆，然後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忽然，窗外有一陣陰風吹過，其間夾雜著鬼叫之聲。
陸潛回頭望了一眼窗外，只見斜上方的壕溝頂部，隨著一陣怪叫聲，又現出數道鬼怪的身影。
只是默默地掃了一眼，陸潛也不理會它們，再度回頭望向了汪沅漳和王姿容，道：「有很多的事情，直到現在，我也不太明白。」
說到這裡，陸潛頓了一下，彷彿是在追憶往事。
稍微過了一會，陸潛才繼續說道：「就好比，我曾經遇到過一個奇怪的人，這是一個生有雙瞳的老頭，他還帶了一個……好像是他自己的孫女。
我只記得，那好像是一個非常漂亮和可愛的小女孩，但是現在讓我回憶她的面孔，卻怎麼都回想不起來了。
不過，這並不重要，我要說的重點是，這個老頭，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孫女，將她變成了鬼魂。
然後，他還不斷地在跟我重複一句話：
『晚死不如早死』。」
說到這裡，陸潛深吸了口氣，道：「到現在為止，我也搞不明白，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說著，陸潛的目光，望向前方，眸子里一片迷茫，彷彿失去了目標。
他說道：「其實，我大概也明白他想要表達什麼。人的壽命很短，早晚都會死；而陰鬼的『壽命』很長，長到近乎無限。
如果將陰鬼狀態統計到一生之中，那麼人活著的時候所佔據的時間比例，則會非常短。
人之『終生』，絕大多數時間，都會處在陰鬼狀態。
可是……話雖如此……」
說到這裡，陸潛忽然扭轉頭，看向汪沅漳，問道：「你做鬼已經不下三百年了，你覺得，是做鬼好、還是做人好？」
說完，不等汪沅漳回答，他緊接著又扭頭看向王姿容，道：「你當初好像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甚至你還將浸染了你鮮血的引魂珠交給了我，跟我預定了要做我的鬼新娘。你這麼做，又是為什麼？」
聽到陸潛的問話，王姿容頓時愣住了。
她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話，不過隨即，她的目光就轉向了汪沅漳。
王姿容跟汪沅漳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開口。
兩個人，彷彿都在等待著對方先開口說話。
過了一會，汪沅漳才將目光移開，扭頭看向陸潛，道：「相公，你的這個問題，請恕我無法回答。」
說罷，汪沅漳又道：「自從紅月降臨之後，神庭和地府便拋棄了我們這個世界，跟我們隔離開來。從此之後，在我們這一方天地里，人是之後不再入輪迴，而變成了像我們這樣的陰鬼的存在。
自從紅月降臨之後，我們這一方世界，整個都變得詭異了起來。受詭異環境的影響，許多人的思想，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陸潛忽然打斷她道：「等等，你是說，紅月降臨之後，天庭和地府，才會跟我們隔離的？」
汪沅漳想了想，道：「我只是表述一個實施，至於紅月跟這件事之間有沒有因果關係……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夠拿出證據來。」
汪沅漳的話語雖然用的是否定，但陸潛聽了出來，她的觀點，實際上是對此持肯定態度的。
也就是說，她認為，神庭地府跟他們的世界切割隔離，跟紅月降臨有關。
陸潛忍不住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就連天庭和地府，都害怕紅月？」
聽到陸潛直白的問話，汪沅漳沉默了。
她沉默了一會，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道：「相公，我只能說，它們在時間上有先後順序關係，至於在邏輯上是否有關，我無法回答你。
不過，根據一些殘缺的史料記載，在紅月降臨之前，我們的世界是很正常的。人會生老病死，靈魂輪迴更迭，地仙……也可以飛升到上一層世界。
直到那一天後，這一切，就都變了。」
聽到她這番話，陸潛感覺有些驚異：「這紅月，究竟是個什麼東西，竟然連天庭和地府都要對之避讓？」
杜果果在一旁聽著，越聽越是皺眉，這時，她忍不住說道：「這不對吧，紅月降臨，好像也就是一千年前的事，而輪迴斷絕，似乎已經持續了……不止一千年了吧？」
汪沅漳道：「你說的，跟我剛才說的，不是一件事。」
杜果果一怔，道：「不是一件事？」
汪沅漳道：「你說的，是最近一次紅月降臨；而我說的，是第一次紅月降臨。」
聽到這句話，陸潛、王姿容、杜果果三人同時愣住了。
紅月降臨，竟不止一次？
陸潛問道：「紅月降臨，究竟是怎麼回事？」
汪沅漳道：「紅月降臨，給這方世界帶來了巨大的災難、甚至是滅絕性的災難。有很多歷史資料，都在屢次的災難中遺失了。不過，那些年，人們花費了幾百年的時間，四處尋找遺迹，從中搜索歷史殘留下來的資料。
功夫不負有心人，最終，他們還是找到了不少的古籍，根據這些古籍的記載，他們大概還原了歷史的原貌。」
陸潛問道：「當初你爹，都看過這些資料了？」
汪沅漳點了點頭，道：「根據這些古籍的記載，基本上可以肯定，至少在三千年前，咱們這方世界，一切如常。而且，當時的世界，人們居住的面積，比現在要大得多，人也比現在要多得多。」
陸潛點了點頭。
當初，拜月教的奎宿也曾跟他講述過紅月降臨的事情。這一點，汪沅漳的說法跟奎宿一致。
汪沅漳繼續說道：「大約在三千年前的某一天，天空中，突然出現一輪猩紅的月亮。然後，凡是用眼睛直接看到月亮的人，全部都死了。」
陸潛驚詫地問道：「人看一眼紅月，就立刻死了？」
汪沅漳點了點頭，道：「是的。不管是誰，只要看一眼紅月，立刻就會死去，哪怕是一品地仙境的高手，照死不誤。」
「嘶——」
汪沅漳的這番話，將陸潛他們三個人，都深深吸引住了。
雖然，他們全都知道，所謂的「紅月降臨，大災降世」。但究竟是怎樣的災難，卻罕有人知。
當初拜月教的奎宿，跟陸潛講述了半天紅月之災，卻也沒有提及這一節。
陸潛想到這裡，感到更加疑惑，問道：「既然他們已經搞清楚了紅月是什麼樣的災難，為什麼不向世人公布？這樣至少，在下一次紅月降臨時，人們也好有個防備。」
杜果果點了點頭，附和道：「是啊。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人們不看紅月不就行了？怎麼這件事情……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呢？」
聽到他們的話，汪沅漳的臉上，現出一抹殘酷的冷笑。她有些戲謔地道：「如果只是這樣，紅月又怎會讓世人如此恐懼呢？」
「呃……」
汪沅漳繼續說道：「紅月降臨，大約持續了三天。三天之後，日月又重新出現，白天和黑夜也重新恢複了正常的輪轉。這時候，人類雖然一下子死了大半，但倖存的人們，其實也為數不少。可是，這些倖存的人們，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更可怕的災難，緊接著就誕生了。
所有在紅月下死去的人，他們的屍體，在三天之後，又全部『活』了過來，變成了殭屍；那些死去之人的靈魂，也全都變成了陰鬼。
然後，這些殭屍和陰鬼，又對倖存的人，展開了屠殺。
死在紅月之下的人，數以億兆。這場災難的可怕，我們雖然沒有經歷過，卻也能夠想像得到。」
杜果果感嘆了一聲，道：「難以想像，那些活下來的人，最終的倖存者們，是怎樣活下來的。」
陸潛忍不住瞥了杜果果一眼，心道：「這杜果果，似乎還沒適應自己『陰鬼』的身份啊，到了這時候，還習慣性的站在人類的立場上考慮。」
當然，這也沒有什麼奇怪的。
按照汪沅漳的描述，三千年前的那些人，在這樣的災難面前，幾乎應當滅絕才對，他們最終是怎樣活下來的？
作為後世之人，他們自然很清楚，人類最終並沒有滅絕，而是延續到了今日。
汪沅漳道：「自然是很艱難的，在陰鬼和殭屍的屠戮之下，人類的數量越來越少，不過，他們最終也沒有滅絕。人類和屍鬼的鬥爭，就這樣一直持續了一千年。」
陸潛目光一閃，突然間想到了什麼，吃驚地道：「一千年後，紅月第二次降臨了？」
汪沅漳點了點頭，道：「不錯。」
杜果果忍不住吸了口氣，道：「好傢夥，再來一次，還有人能活著？」
汪沅漳道：「這些活下來的人，自然知道紅月是不能看的。不過，紅月第二次降臨，卻更加的詭異。」
「怎麼詭異了？」
汪沅漳道：「紅月第二次降臨時，人類沐浴在紅月的月光下、甚至直接用眼睛看紅月，竟然全都沒事，也不會死。」
「啊？」
汪沅漳點了點頭，道：「是的。紅月這一次降臨，同樣持續了三日。三日後，人們突然發現，世間的陰鬼和殭屍，竟然絕大多數都消失了。」
陸潛道：「你是說，這一次，換成了屍鬼們看紅月會死？」
汪沅漳點了點頭，道：「是的。第一次紅月降臨，人類看之即死，化為殭屍和陰鬼；第二次紅月降臨，殭屍和陰鬼但凡被月光照見，立刻就憑空消失了。」
杜果果道：「這樣一來，那些倖存的人類，就失去了最大的威脅？」
汪沅漳道：「是的。因此，在接下來的一千年里，人類和平繁衍，迅速壯大，又重新鼎盛了起來。當然，這時候，死去的人類，其屍體同樣會屍變，其地魂也同樣會化為陰鬼。不過，它們在數量上並沒有爆髮式的增加，畢竟是可控的。」
杜果果道：「一千年後，紅月第三次降臨了？」
汪沅漳點了點頭。
眾人見狀，面面相覷，都不敢想像，紅月在第三次降臨時，又會發生什麼。
汪沅漳沒有賣關子，直接說道：「紅月在第三次降臨時，再一次將目標轉向了人類。當然，這一次紅月降臨時，許多人出於謹慎，都躲藏起來。因此，這一次紅月造成的死亡，並不像第一次那麼大。人類和陰鬼的比例，也沒有太過失衡，甚至於在數百年後，人類跟陰鬼之間，簽訂了『陰陽協定』，達成了某種平衡。」
聽完汪沅漳的講述，陸潛有些明白過來了。
紅月自第一次降臨後，迄今總共降臨了三次。
每一次，都是間隔一千年。
怪不得，人們能夠推算出紅月下一次降臨的時間。
杜果果的臉色微微一變，她瞥了陸潛和王姿容一眼，問汪沅漳道：「那麼，按照時間推算，明年就應該是紅月第四次降臨了。而這一次紅月降臨，是該殺鬼了？」
陸潛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人類對紅月降臨也怕的厲害。」
汪沅漳道：「是的。雖然有前三次紅月降臨的經驗作為參考，但這畢竟只是參考，真正當事到臨頭時會怎樣，誰也說不準。
由此，對紅月的第四次降臨，產生了觀點截然相反的兩派：
第一派認為，紅月依舊會按照固有規律，在這次降臨時屠殺陰鬼，而對人類無害。這一派，被稱為『起始派』，他們認為，這一次紅月降臨是人類可以浴火重生的開始。
第二派的觀點正好相反，他們認為，紅月這次降臨非但會再次對人類展開屠刀，甚至會更加爆裂。當紅月降臨這一次降臨時，無人能夠逃脫，人類將會滅絕。這一派，又被稱為『終結派』，他們認為，紅月這次降臨將會將人類徹底終結掉。
這兩派，各自引經據典，爭論不休。可是據我所知，時至今日，誰也沒能說服誰。
在這兩派之外，還有一個拜月教，更加奇葩。他們居然想出了『半入鬼道』的點子，利用陰鬼將自己變成半人半鬼、不人不鬼的東西，以為這樣做，無論紅月怎樣變化，他們都將能夠倖存。呵，真是天真幼稚。」
陸潛聽到這裡，才明白過來，原來拜月教搞「半入鬼道」，打的是這個注意。
他們口口聲聲聲稱紅月降臨將會屠滅人類，「起始派」都是對紅月抱有幼稚幻想的蠢貨。而他們自己，其實對紅月的這一次降臨終究會如何，心裡其實也沒底。
「半入鬼道」這樣的「騎牆」做派，看似機靈，但實際上……
恐怕很難會如願。
當然，拜月教敢於這麼干，他們肯定也是知道些什麼的，應該不會是無的放矢。
雖然汪沅漳說得很簡單，但陸潛心中卻明白，所謂的「起始派」和「終結派」的爭論，絕不會是預測紅月這一次降臨會殺人還是會殺鬼那麼簡單。
杜果果忽然問道：「汪姐，我有一個問題不大明白。」
汪沅漳道：「你說。」
杜果果道：「既然咱們都已經知道了，紅月殺人，是通過月光進行的。那麼，當紅月降臨時，咱們直接避開月光、甚至躲進地下，不去看它不就行了？」
汪沅漳平靜地望著王姿容，道：「當年，我也曾問過我爹同樣的問題。那一年，我八歲。」
「呃……」
看到杜果果有些囧囧的模樣，對她說道：「紅月肯定不是那麼簡單的，不然『終結派』又怎麼會做出紅月這一次會徹底滅絕人類的論斷呢？」
這個汪沅漳，看起來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沒想到損起人來還挺犀利。
杜果果一臉奇怪地看向陸潛，問道：「相公，那是為什麼呢？」
陸潛看著杜果果，心中暗道：「她這是……怎麼在世上混了一百年？」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陸潛腦海中：
「主人，他們開始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