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散樂百戲

正文卷

竹河煙波渺渺,還寒時輕霧籠罩,乍看以為回到了江南水路。

船行渡口,平安躍下去,撐著傘回身,恭請蕭呈。

「陛下。」

蕭呈看他一眼,「你傷未愈,何不多休養幾日?」

他側目,看著吉祥,「你來。」

吉祥看一眼平安眼裡的落寞,應嗒低頭,躬身接過傘,撐在皇帝的頭頂,保持著距離和恭敬的姿態,默默往前。

蕭呈一身寬衣便袍,身姿筆挺,邊走邊問侍衛。

「斥候可有說她是什麼病?」

胥持搖頭,「侍衛營三更半夜快馬出的城,徑直前往安渡接人。倒是有人猜測,是夫人有喜……」

蕭呈身子微微僵硬,頓一下,厲目回視。

「信州城有濮陽父子,如何用得著去安渡另請大夫?」

這中間定有什麼不可示人的緣故。

胥持讓皇帝一瞪,倒是突然開了竅。

「斥候說,是夫人指定的姚大夫……」

蕭呈蹙眉:「阿蘊?」

她那個性子是最不喜歡給人添麻煩的,有什麼事情能忍則忍,能讓就讓,就算真的傷風涼寒,也斷斷沒有不讓濮陽九和濮陽禮看病,專程去安渡請大夫的可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

蕭呈想到什麼似的,眉目微沉,突然握緊拳頭……

莫不是她真的有了身孕,不想被濮陽父子知道,進而受到李桑若的毒害,這才輾轉找她自己熟悉的姚大夫?

想到這個可能,蕭呈心下突然如有火燒。

上輩子的渠兒也是在三年後懷上的,這輩子竟是現在就要跟裴獗生孩子嗎?

他加快腳步,好像絲毫感覺不到頭頂的煙雨,吉祥撐著傘,放小跑都跟不上,不停喚「陛下」。

公孫炯和胥持也愣住。

「陛下,陛下,步輦在這裡,這邊……」

「陛下這是要去哪裡?迦律聖僧是在松崖相候……」

蕭呈好似沒有聽見,大步流星在凄風冷雨里奔走,不過轉瞬,已濕了半幅衣襟……

-

姚儒是快天亮時才趕到信州的。

馬車搖搖晃晃,差點去了他半條老命。

他進門的時候,濮陽九已經在裡面了。

裴獗坐在木榻邊,手圈著她,一言不發。馮蘊躺在被窩裡,眼睛緊閉,雙頰潮紅,嘴唇卻有些反常的發白。

小滿喚了兩聲「夫人」,她都沒有回應,嚇得小姑娘紅了眼睛。

裴獗也有些緊張,冷臉發寒。

「夫人到底何事?」

濮陽九是方才趕到的,

得知他另外從安渡叫了姚大夫,濮陽九心情不太愉快,不想多說,瞥一眼姚儒,想看他有怎麼個說法。

不料,姚儒看一眼馮蘊,沒有把脈便拱手回答。

「回將軍話,夫人只是疲累,沉沉睡去,多休息片刻便好。」

濮陽九瞧他一眼,目光里已經少了輕視。

「夫人自訴心慌氣短,我摸她脈象,寸脈沉,細弦,力弱。分明是肝氣鬱結,氣血逆亂……」

姚儒朝他拱了拱手,微微一笑。

「公子切脈,可有察覺夫人寸關尺三部脈,圓滑,流利,氣血充盈……」

濮陽九挑眉,「是又如何?」

姚儒道:「夫人這是癸水將至,身子不適,易疲乏。」

濮陽九笑道:「不切脈而知人疾,姚大夫了不起啊。」

姚儒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目光一變再變,顯然是對他懷疑至極,輕輕一笑,溫和地道:

「這算不得什麼本事,只因我為夫人問診過,記得夫人的小日子。」

濮陽九哦一聲,也在觀察布衣素服的姚儒。只見他眉眼柔和,舉止氣度並非尋常民間赤腳所有,不由好奇。

「敢問先生師承何處?」

姚儒平靜地回答:「家父。」

濮陽九笑了,「原來先生也是世代行醫,祖上何處高就?」

姚儒不動聲色地道:「走街串戶,混一口飽飯,算不得高就。」

濮陽九不太相信,但人家把話堵死,再問就是不禮貌了。

他應一聲,端正地沖姚儒抱拳。

「平城濮陽九,幸會先生。」

姚儒心下微微一驚,面帶微笑地回禮。

「幸會濮陽公子。」

兩人客套幾句,齊齊行禮告辭。

濮陽九回家去了,姚儒則是被大滿安排在客房住下,說等女郎醒來再要問診的。

雖然姚大夫和濮陽九都說,馮蘊身子沒有大礙,只是憂事繁多,身子疲憊,又逢月事將至,這才虧了氣血,睡得格外沉了,但他們不太放心。

裴獗倒是沒有多說什麼……

因為再說下去,罪魁禍首就是他了。

濮陽九和姚儒給他留了臉面而已。

他輕撫著馮蘊的睡顏,吻了吻她的額頭,一雙眼蜷綣許久,沒有作聲。

在她身上總是剋制不住,自制力碰上她便崩潰……

「將軍。」門外是左仲的輕咳聲。

「翠嶼派人來請,說今日齊君在鳴泉鎮樂宴,請將軍和夫人同去。」

裴獗皺了皺眉頭,看著被子里昏睡不醒,只露出一張小臉的馮蘊,本想拒絕讓她出席,可想想她昨夜的話,又咽了回去。

「知道了。」

等她醒來,自行定奪吧。

-

天亮時,煙雨散去,天氣竟格外的晴朗。

陽光金燦燦的灑下來,大地如同新洗。

老天爺給了晉齊雙方一個大禮。

議館外街,門庭若市,各個店鋪都人來人往,生意興隆,再遠些的空地上,也有當地人支起的棚子和小攤,賣點小吃飲子,在冬日的暖陽下,賣力的吆喝。

一片欣欣向榮,山河大好。

馮蘊醒來後才知道濮陽九和姚儒都來看過她,然後一致診斷她是累得睡死過去,當時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裴獗呢?」

連名帶姓的稱呼,差點把小滿嚇一跳。

小滿福了福身,「將軍天不亮就出門了,說夫人醒來,差人告訴他。」

「不用告訴他。讓他去死。」馮蘊坐起身,嘶的一聲,撐著自己的腰,緩了片刻才喚小滿。

「扶我。」

小滿弱弱地看她。

「女郎不再休息一會兒嗎?」

「今日要去鳴泉,還休息什麼?」馮蘊的聲音自帶火氣,那是讓裴狗弄狠了又找不到正主的鬱氣。

小滿不敢惹,扶她起身更衣,又道:

「女郎今日的妝容要濃艷一些吧?」

這樣才能遮住那滿身的疲憊。

不料馮蘊斷然拒絕,「不,今日的妝,要格外……病氣一些。」

病氣妝?

這對小滿來說,有點難度。

她叫來大滿,兩個人足足折騰了半個時辰,才算把一個病氣懨懨的西施美人扶上了馬車。

馮蘊沒有等裴獗回來,徑直去了鳴泉鎮。

她跟叢文田約好,今日要去看修建的製糖坊。

木製的工坊修建很快,但馮蘊要求高,這才耽誤了日子。

她也不著急,明年才能正式投入生產,怎麼樣也要貓完這個冬,她叮囑叢文田一些細節,慢慢悠悠乘馬車回鳴泉的食肆。

陽光落在食肆門口的酒旗上,赤辣辣的一片,店裡忙得不可開交。

南葵和柴纓卻在門口張望,看到馮蘊便笑盈盈地招呼。

「快,夫人快來看。」

馮蘊四處看一眼,發現整條街的人都像她們一樣張望。

「看什麼?」她有些猜疑。

南葵道:「今日齊君宴請,有散樂百戲,大家正樂呢……」

散樂百戲,是南邊盛行的,各種奇伎異服、舞獅雜耍,噴火頂燈和樂舞表演。

既稱「百戲」,自是各種耍子都有。從宮廷到民間,無不熱衷。

馮蘊看一眼眾人的興奮,沒有多說什麼,正要轉身回屋,就聽到街上在喊「來了來了」,她扭頭,看到一輛輛平頭車從議館街駛過,上面拉的全是青布覆蓋的道具,一群群表演的伎人,正送往議館。

「聽人說,齊君從天竺國請來了高僧,有很多了不得的本事。」

「高僧可以把自己的舌頭割下來,給眾人看完,又能再長出來。」

「還能把頭砍下,再放回去……」

「這算得什麼,我在江南還看過大變活人呢,眼睛都不眨一下,眼前的人,就眼睜睜飛走了……」

人群里說得熱切,爭論聲很大。

南葵嗤一聲:「這些人真是,一個個說得好似他們親眼看到似的。」

柴纓道:「一會子夫人赴宴,看到再回來與我們細說,不就知道是也不是了?」

馮蘊沒有應聲,目光投向議館的方向,看著人群里有一個瘦長的人影。

唐少恭身上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無論站在哪裡,人群再是歡笑熱情,他的周圍都陰沉沉的,好似裹了一層化不開的堅冰。

離宴席還早,這麼早就來了?

馮蘊慵懶地換一個坐姿,淡淡地道:「拿我遠恨綿綿來,泡上一盞。」

南葵和柴纓兩個正在瞧熱鬧,並沒有注意到別的,姜吟倒是細心,看馮蘊一眼,便道:

「夫人今日氣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適。不如妾為你煮一盅養生茶吧?」

馮蘊笑了一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