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無解之毒

正文卷

走到馮蘊的莊子門口,牛車停下來。

向忠撩開簾,手伸出去,要扶淳于焰,可裡面半晌沒有動靜。

馮蘊側目掃一眼那紫錦的簾帷,故作驚訝地相問:

「世子的毒,是解了,還是不太好了?」

淳于焰輕咳兩聲,一張臉被面具掩蓋看不出氣血如何,但兩片軟糯的嘴唇略略發白,看到馮蘊的臉,即刻冰冷地抿起。

「看你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馮十二,你就盼著我死吧?」

這陰冷冷的聲音,聽上去中氣不足呀?

馮蘊不跟病人計較,更不想直接把送財童子氣死。

她優雅而立,朝隔壁一指。

「世子,姚大夫家就在那邊……」

淳于焰不看馮蘊的手指,而是看向她大開的庄門,觀察片刻,滿意地點點頭。

「那我便在莊子里候著他。」

又輕描淡寫地吩咐,「桑焦,去請姚大夫。」

桑焦應一聲去了。

馮蘊看著理所當然等著他邀請入內的淳于焰。

「世子倒是不客氣?」

淳于焰眼尾微掀,露出幾分溫柔卻不懷好意的笑。

「馮十二啊,你不要石墨了?」

四目相對。

淳于世子的眼神很是銳利,彷彿吐著信子的毒蛇,頃刻抓人心臟,多看片刻,又有一種纏綿的意味。

馮蘊生怕再看下去,讓他把空氣點著了,連忙別開臉,微笑相請。

「世子,裡面請。」

莊子收拾得很乾凈,淳于焰邊走邊看,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看似還有幾分嫌棄,每一步都踏出了陰鬱駭人的氣息,讓莊子里的僕從看見他就稍稍退後,這才滿意了。

西堂坐下,他慢條斯理地問:

「聽說你不打算回將軍府了?」

馮蘊看他一眼。

本想說不關他的事,想想要做合伙人,便嗯一聲。

淳于焰問:「為何不回?」

許是病體作怪,馮蘊覺得淳于焰今日的聲音屬實溫柔得有些過分了,每一個氣韻發出來都如同帶著一層靡靡幽香,是蠱惑人沉醉的危險,不那麼正常。

她隱忍著,輕笑道:「拘束太多,不如莊子里自在。」

淳于焰唔聲,嘴角勾了勾,也不知信了沒有,但眼睛比方才更亮,精神頭看上去也不錯,不像一個中毒頗深,從死亡邊緣掙扎著搶救回來的人。

「往後呢?你就住這裡?」

那目光輕飄飄的,看不出關切,倒像是包藏禍心。

馮蘊蹙眉問:「世子有何指教?」

淳于焰淡淡地一笑。

「沒了裴妄之的保護,你一個婦人,要如何過活?馮十二呀,你要不要求求我,看本世子會不會善心大發,收留你?」

死傲嬌!

假惺惺的。

馮蘊心裡罵,嘴上滿是溫和的笑。

「多謝世子好意,隻眼下盼著我收留的人,都排到花溪村口了,我怕是忙不過來求您……」

淳于焰輕嗤,沒有說話。

西堂外傳來稟報聲,「世子,姚大夫來了。」

淳于焰瞥一眼微笑不語的馮蘊,「請進來。」

姚大夫聽說有貴人上門求診,和長門庄的里正娘子還是舊識,背著藥箱就過來了,還帶著他的大兒子,很是鄭重。

淳于焰坐著不動。

姚大夫在他身側跪坐下來。

「公子,還請抬手。」

淳于焰慢條斯理挽袖,露出一截肌理分明的雪白腕子,慢條斯理地放在脈枕上。

姚大夫將手指搭上去,沉吟片刻,又看他一眼。

「勞煩換右手。」

淳于焰依言將右手放上去。

姚大夫再次仔細地診脈,片刻吐出一口氣,面露微笑。

「公子大好,只是有些肝鬱化火,陰虛痰熱,想是寢食不安所致。無須開方問診,多休養幾日便是……」

他沒有注意到病人在聽他說話的時候,有什麼表情變化。

因為那張面具幾乎擋住了淳于焰全部的情緒,只是眼睛陰陰的,有點嚇人。

而他身側的向忠則是不停使眼色,然後重重咳嗽起來。

「姚大夫,我家公子中了鶴羽驚鴻之毒,幾乎命懸一線,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這沒歇兩日,怎麼可能就大好了?」

姚大夫納悶地看著他。

哪有病人不盼著身子大好的?

見他不吭聲,向忠又笑道:「得聞姚大夫醫術超群,那就按你說的給我家公子開方子吧,調理調理也是好的。」

姚大夫想說什麼,剛張開嘴巴便接觸到向忠冷厲的眼神,於是把話咽回去。

「是是是。調理一下也是好的。」

反正他開的方子也吃不死人。

姚大夫默默去開方了。

馮蘊陪坐一側,見狀就問:「石墨的事情,不知世子考慮得如何了……」

「咳咳!咳咳咳……」

淳于焰又低低地咳嗽起來。

這一咳,就好像停不下來似的。

馮蘊只好打斷剛才的話,讓人端茶送水,當祖宗似的侍候著他。

「世子可好些了?」

淳于焰喝一口茶。

瞄她一眼,好似有些意外,再低頭細品一口。

「清荷入茶,別具幽香。好茶。」

馮蘊微微一笑,正想說那我們談談石墨的事,小滿便匆匆上來,朝馮蘊欠了欠身,

「女郎,姜吟姐姐在外面,說是有事求見。」

自從馮蘊將自己的傢伙什一股腦從將軍府搬到花溪村,相當於脫離了那個府邸。

從那時開始,她就不再管束那些太后賜下的姬妾了。

但南葵、柴纓、姜吟這些人還是跟著她在花溪村。

馮蘊也不攆人。

規矩就在那裡,幹活就有飯吃。

這些日子,這些姬妾每日里都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雜活。馮蘊不強求她們,她們也安分,日子安安穩穩。

馮蘊不知姜吟找她什麼事。

她看了淳于焰一眼,見他沒什麼反應,朝小滿點頭。

「讓她進來吧。」

姜吟便是小滿嘴裡那個「除了女郎以外最好看的女子」,平常不愛講話,做事勤快,不多嘴多舌,很難讓人討厭起來。

因此,姜吟在莊子里人緣很好。

馮蘊與她交道不多,但也算是客氣。

小滿下去通傳,很快姜吟進來了。

她長了一張精緻卻顯嬌弱的小臉,是那種溫婉清麗的美,好似不愛胭脂和膏粉,一身荷煙色的羅裙,走起路來娉娉婷婷,好似水中仙子驟然上岸,看人一眼,便會為她心軟,那目光,與馮蘊眼裡的銳色截然不同。

「見過女郎。」姜吟大概是發現有男客在堂上,抬袖掩了半邊臉,施施然走過來,微微福身而拜。

「妾想告假兩日。」

馮蘊問:「做什麼去?」

她這麼問純粹是關心。

畢竟是住在莊子里的人,外面兵荒馬亂的世道,要是出了什麼事,她於心不安。

不料,這一問,姜吟便紅了眼圈。

「妾的父母和幼弟逃難到安渡,乞討找到將軍府,問起我來……」

又哽咽,「妾想去看看。」

馮蘊怔了怔,「他們現在何處?」

姜吟搖了搖頭,「今日邢頭入城,碰到將軍府里的管事才得知此事。管事說,他們聽說妾已不在將軍府,也不曾多問,便自離去了,想來仍在安渡城,妾想去找一找……」

馮蘊沉吟一下,「這樣吧,我讓邢丙派幾個人陪你去。」

姜吟鼻子酸了酸,朝馮蘊一拜。

「多謝女郎。」

她有些心急,行禮便要退下。

不料,閑坐一側的淳于世子會突然開口。

「留步——」

馮蘊看過去,微微皺眉。

淳于焰的視線是盯著姜吟的。

姜吟似乎也沒有想到堂上的貴人會忽然喚她,愣愣轉過身來,先看一眼馮蘊,這才側著身子盈盈拜下。

「公子叫妾?」

她仍以大袖半掩面容,是見到外男的矜持。

身子也是側對著淳于焰的,很是靦腆。

淳于焰看了她許久,任她保持著那個姿態,狹長的美眸微微眯起來,不知在想什麼。

姜吟不敢動,就那樣等著。

良久,淳于焰淡淡一笑。

「袖子拿開,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