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吾妻扶琰

正文卷

此時,卧病在床的姜扶光,得知北征慘敗之後,怔忡良久:「可惜了那些北征的將士,他們本是鎮守家國,保家衛民的忠義之士,是世家為了一己私利,令他們埋骨他鄉。」

瓔珞見長公主斷斷續續的咳嗽,連忙端了一碗湯藥過來。

姜扶光接過碗,卻實在喝不下去,她猛然將葯碗摔到地上:「那是三十萬條人命,是朝廷一聲令下,便肯為家國拋頭顱、灑熱血的三十萬忠魂,因為一場北征,就沒了啊。」

「一場北征,將父皇辛苦十五年,熬幹了身體,才積攢的國庫全敗完了,敗得西南要與西蕃開戰,前線卻沒了軍需,需要向百姓征糧,敗得南越暴亂四起,戚家軍舉步維艱,朝臣們還在蓄謀倒戚……」

「整整三十萬人,就這樣沒了,沒人想過,南朝將有三十萬個家庭失去兒子、丈夫和父親,滿朝上下無一人提及要撫恤烈屬,他們是為國捐軀,他們的家屬卻連撫恤都拿不到。」

因為國庫沒錢,這三十萬人白白犧牲了,也沒人會在意。

瓔珞默默收拾了房裡的狼藉,重新端了一碗葯過來。

姜扶光咳得厲害,連話也說不出來,她強忍著苦意將葯喝完,一碗熱碗下肚,喉嚨里的咳間緩和了一些,人也冷靜了不少。

「派人去兵部,將北征的兵丁名額取來,按戶籍每郡進行統計,安排家中比較艱苦的烈屬,去我在當地的產業務工。」

「孤照拂不到的地方,便想辦法聯繫楚庄樓,聯絡當地義商,以僱工的方式,對其照拂一二,楚家有兼濟天下之心,楚庄樓廣結善緣,商路通達,在商紳之間素有仁商之名。」

「還有地方官員,回頭孤親自寫信,令他們對烈屬寬待一些,想來在不觸及自身利益的情況下,他們到底會給孤幾分顏面。」

瓔珞喉嚨發哽,現如今長公主竟也淪落到,讓地方的芝麻小官,施捨幾分顏面的地步嗎?

換作從前,長公主只需派人傳個話,便沒人膽敢違令。

姜扶光腦中紛亂,心知靠別人照拂終究不妥:「想辦法多湊一些銀錢送去烈屬家中,不論多少也算是雪中送炭,一番心意。」

瓔珞說不出話來。

長公主看似風光,名下的產業是不少,可前些年,兵部掣肘太尉府,打壓戚家軍,長公主年年補貼軍需,府中收不敷出,經常變賣私庫中的寶物來維持開銷。

三詔西遷後,長公主擔心西南遭了兵禍,物資不足,防著西蕃入侵,便未雨先籌謀,通過楚庄樓籌了一大批物資,秘密送去了西南,幾乎掏空了長公主府的家底。

三十萬烈士,三十萬個烈屬家庭,就算把長公主的私庫搬乾淨,也不可能全部顧及。

姜扶光無奈道:「實在湊不到錢,就挑一些值錢的產業變賣吧!」

到了下午,幕府送來了地方官員的名冊,姜扶光命人準備了筆墨,伏案寫信。

這一寫,就是一下午。

直到夜幕降臨,姜扶光終於停筆,命羽林衛將書案上堆積成山的信送去驛站。

姜扶光操勞一天,精神不濟。

玉衡子過來為姜扶光把脈,意味深長道:「我受人所託,長留洛京,為你治病療疾,你這身體卻是越治越衰敗,看來我這「醫仙」招牌,大抵是要砸在你手上了。」

姜扶光眉目輕斂,嗓音輕淡:「生死有命,自有定數,道長是出家人,自是明白的。」

玉衡子深深看她:「命數不是一成不變,在樞機子師伯的讖言中,漢土烽煙四起,持續了長達二十餘年的流離亂世,但長公主稟了先賢之心,以一己之力,改換乾坤,逆轉了天命。」

姜扶光呼吸放慢,覺得玉衡子的話別有深意。

玉衡子笑道:「你看命數已變,你又如何能肯定,後來的命數會按照讖言所示?」

姜扶光身體一僵,渾身的血液幾乎倒流。

「長公主是當世聖賢,且莫作繭自縛。」玉衡子說完,便從袖中取了一封信,擺到她的面前。

姜扶光看著信,幾乎挪不開眼睛,待她反應過來時,玉衡子已經離開,瓔珞揮退了下人,房中只有她一人。

她手指發顫,拿起了面前鼓囊囊的一封信。

吾妻扶琰,見字如晤:

自去歲一別,距今已有一載!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猶記兩年前,永安街頭初見,彼時汝是雲端日,吾是陰間鬼。

汝乘輦而來,驕陽似火,扶桑放華,照吾於無邊幽冥,爾今想來,竟是宿命交匯之始也。

西山行獵前夜,吾夜觀飛蛾撲火,數度揮趕,其仍不顧一切,自尋死路,心中忽有所感,嘲笑飛蛾何其蠢笨,不知死活,自取滅亡,想來竟是五十步,笑百步。

憶往昔,與汝相知不過一載,卻幾經波折,患難與共,幾歷生死,不離不棄,無不銘心刻骨,深入心髓,足慰生平。

那夜流蘇舞雪,暗香盈動,雲屏香暖,錦帳低語,一夜夫妻,情似一世長。

杭州數月,汝常懷家國,心繫百姓,日日案牘勞形,百般辛苦,以致病疫加身,危於性命,吾天塌地陷,心若瘋魔。

後遠赴西南,歷盡艱辛,幾經磨難,歷遍兇險,種種苦痛難以盡述,大理城中,汝懷巾幗不讓之心,為十萬城民、為十萬戚家軍、為南朝社稷,以命相搏,吾心中惱怒,卻不忍相阻,亦欲為你以命相拼,定下刺王計畫,為汝爭命。

所幸西南平定,返朝在即,吾以為,南朝大局將定,從今往後,目及所見,皆為明途,汝不必再親歷險境,天下皆在汝之掌控之下,怎料一夜之間,風雨驟至……

汝以甜言巧騙,負吾於皇城深巷,北歸之際,聊贈梳篦以寄相思,盼汝翹首之待,以期重逢之時。

然吾所謀之事,恐致殺身,吾涉險前行,並非曲求權勢,更非愛汝不及江山,是為他日登臨九天,立於穹蒼之間,攬日入懷,與吾妻骨肉相融,再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