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世家

正文卷

姜扶光回來了?顧嘉顏心中一喜,緊接著,又覺得奇怪,長公主回京這不是好事嗎?為什麼父親的聲音顯得這樣凝重,好像一點也不希望長公主回來似的。

這是怎麼回事?

「父親,您還在等什麼?」顧玉珩嗓音沙啞,臉色透了一絲灰敗,「長公主志向遠大,為了南朝的長治久安,抗災救民,治疫平災,清查販私,平定西南,征討雲中國,可謂是居功甚偉。」

「如果她為男兒,便是庶出,我顧氏也願為他,改弦易轍,廢嫡立庶,誓死效忠,可她是女子,她低估了人心,打破了世家長久以來的平衡,世家不會善罷干休。」

顧相沉默地看著他,不發一語,昏暗的燭光,映照在他兩鬢斑駁的霜白上,顯得無比蒼老。

這是他寄於厚望的嫡長子,是他精心培養的接班人,等他將來老了,朝廷皇權更迭,他就會主動退下,將長子送到權利的頂峰,延續顧氏一族的榮耀。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長子竟從一個執棋人,淪為一枚任人擺布的棋子。

父親渾濁的雙眼,透著對他的痛心與失望,顧玉珩幾乎不敢直視,他低下頭。

「陛下登基後,清理了多少世家殘黨?可你看,那些世家殘黨根深葉茂,盤根錯節,生生不息,他們只是一時被打倒,只要給他們一點時間,他們遲早有一天會死灰復燃,捲土重來,您看現在朝野上下,那些正在興風作浪的人,有多少是那些曾經被打倒的舊勛黨派?」

顧相說不出話來,長公主離京之後,以昌郡王為首的宗親,與一些被損害利益的世家,就開始在朝中興風作浪,不光陛下要避之鋒芒,連他這個當朝丞相,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還記得,長公主離京前一日,親自來相府拜訪他,請求他,在自己離京的日子裡,能夠穩定朝局,牽制隱在朝堂之中的舊派殘黨。

他滿口答應。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就是其中一員。

「父親,」顧玉珩抬起頭來,理直氣壯地道,「自長公主掌權之後,所行之事,皆與世家對立,顧氏身為天下第一文豪世家,如果不能為世家謀利,其他世家又怎麼會繼續支持我們?沒有各大世家的支持,顧氏又何以維持如今這些功名利祿?」

「您還不明白嗎?長公主與世家對立,就是與顧氏對立。」

顧相蹙眉:「長公主還是有分寸的。」

之前吏部選拔人才,陛下再三駁回,吏部請長公主舉薦人才,長公主後來並沒有過分插手。

顧玉珩臉色鐵青:「自南朝建立伊始,我顧氏族人世代為相,可現在,因私鹽案牽連了太多世家,陛下已經不再信任世家,私鹽案查辦了多少官員?朝中多了多少空缺,可陛下寧可重用那些寒門,也不願意提拔世族。」

「長公主是寒門代表,維護的是寒門利益,她現在能給世家幾分顏面,是因她在朝中根基不穩,想要收賣人心,待長公主徹底掌權後,整個南朝,就是寒門與世家平分天下,我顧氏還能有多少人留在朝堂?」

顧相目光深了深,但很快就恢複平靜,直視著他,一字一頓:「這些只是你冠冕堂皇的理由。」

「父親,就當是為了孩兒,」顧玉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滿臉悔恨,「如果長公主徹底掌權,她會繼續徹查私鹽,兒子早前去江淮一帶巡鹽,不慎牽扯了私鹽案,您是知道的,私鹽案關聯了舊勛黨派,是亂黨,兒子早已經深陷其中,難以自拔,兒子肯定會在劫難逃。」

提及這事,顧相仍是一臉平靜:「回頭我進宮求見陛下……」

「父親。」顧玉珩撥高聲量,打斷了他的話,「當年,戚南風暴斃身亡,戚老將軍的腿疾,穆貴妃小產,後承安侯屢次暗害長公主……全都有舊勛的手筆,陛下對舊勛黨派深痛惡絕。」

「您看陛下,這陣子借著私鹽案,大肆清理宗室,絲毫不顧忌血脈同源的情分,大有趕盡殺絕的意思,陛下根本不會姑息任何亂黨。」

顧相嗓音顯得無比蒼老:「我顧氏,雖不敢以滿門忠烈自詡,卻也稟承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家訓,族人世代為中立派,不參與任何黨派之爭,維護皇家利益,朝堂安定,社稷興盛,使百姓免遭戰亂之苦。」

顧玉珩低聲道:「兒子是您辛苦培養的繼承人,將來要繼承相位,維持整個顧氏的光耀,如果兒子出了事,不光會連累您名聲盡失,不能穩坐丞相之位,還會波及整個顧氏,令顧氏威望受損,顧氏的相位,到您這一代就要徹底終結,我顧氏幾百年的聲望,也要徹底斷送。」

數千年來,歷朝歷代都奉行「嫡長子繼承製」,嫡長子啊,從一出生就註定,是整個家族的繼承者,家族的血統、領土、財富、官職、地位、名譽,所有的一切,都歸嫡長子繼承,庶子能分到的,都是嫡長子不要的。

但同時嫡長子,也肩負了家族的榮辱與興衰,一出生就由家裡最德高望重的長輩教導,家裡所有的教育資源,全部傾斜於一人之身,身邊還有人,時刻關註記錄他的言行,糾正他的言行規範。

他一出生,就被灌輸了,要以家族為主的理念,嫡長子不夠優秀也沒關係,家裡還有無數優秀之人,為他開路。

父子二人對視了良久。

燭光籠在顧玉珩俊雅的臉上,映出他頹然的面容,他沉默良久,長長地嘆了一聲:「兒子死不足惜,可因兒子一人之禍,連牽父親晚節不保,連累顧氏滿族,兒子實在心不甘吶。」

一句話,也說到了顧相心坎上。

「要怪,只能怪兒子年輕氣盛,不知謹慎,中了賊人的奸計,在無知無覺之中,被人下套,攪合進了私鹽案,待到發現時,已經為時已晚,時至今日已是身陷泥濘,欲掙愈陷,愈陷愈不得出,才為我顧氏,招致這等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