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笞聲不絕於耳,哭喊求饒聲,凄厲尖叫聲,一直持續到了夜幕來臨之際,皮羅耶率兵揚長而去,只留下了一地血肉模糊的屍體。
守城軍們看著底下親人們的屍體,心中如何不恨?
接下來,一連三日,皮羅耶不急著攻城,虐殺了一批又一批的百姓,守城軍們無論身心,都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消息傳到城中,百姓們崩潰絕望。
有人大叫著:「我受不了了,每天攻城都死這麼多人,再這樣下去,大理城根本守不住……」
「都怪長公主,是她害了我們……」
「皮羅耶說投降不殺,聽說投靠雲中國的盛利隆,他還活得好好的……」
「……」
姜扶光腳步微頓,看向激憤的人群,抿了抿唇,並未多說,回到了臨時帳篷。
吳中尉臉色鐵青:「這些日子,長公主每日安撫百姓,救治傷兵,物資調動,與眾將士們商量守城事宜,整天忙得不可開交,可笑的是,他們竟然還遷怒長公主。」
「攻打大理城的人,是皮羅耶,在城樓下虐殺百姓的人,也是皮羅耶,關長公主什麼事?他們不恨皮羅耶暴虐,竟然恨一直在幫他們的長公主,太可惡了……」
誠然,長公主做的這一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嶺南的戚家軍。
可是這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大理城的百姓脫離戰火,擺脫皮羅耶的暴虐統治。
長公主是真心在幫他們。
「人心如此,何必惱怒,」姜扶光早就料到了這一切,面色平靜,「他們恨我,是因他們認為,我在大理城一日,戚家軍就一定會來,這是他們活著的唯一希望。」
「可現在,我雖然還在城中,可戚家軍始終未至,加之城中有傳言說,嶺南戰事膠著,戚家軍不會來了,他們唯一的希望破滅了,我只是一個外族人,絕望憤慨之下遷怒於我,也是人之常情。」
好在,這也是她計畫中的一環。
吳中尉憤憤難平,心裡也有些擔憂:「嶺南那邊……」
姜扶光揉了一下發酸的胳膊:「皮羅耶不急著攻城,反而繼續攪弄城中局勢,嶺南那邊的消息,八成是真的,南越國的國主親征嶺南,已經超出了我們的原計畫,不能再指望大兄了,一切要靠我們自己。」
她並不擔心嶺南的戰況,只是憂心大理城的局勢。
吳中尉臉色變了變:「長公主,我觀守城軍士氣低迷,城中一片恐惶、混亂,是敗城之象,您還是別管他們了,之前的計還是放棄了吧,屬下想辦法護送您離開……」
大理城臨山傍水,地勢錯綜複雜,逃出去的機會還是很大的,可一旦城破,長公主根本沒有機會逃。
姜扶光搖頭:「我若臨陣脫逃,大理城就全完了,一旦蒙舍與蒙西徹底降了雲中國,皮羅耶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收攏西南的各部勢力,再整頓城中兵馬,一呼百應,嶺南那邊的壓力會更大。」
「我不能走。」
吳中尉還想勸說,但對上了長公主充滿威儀的雙眼,他只好低下頭,閉上了嘴巴。
姜扶光低下眼睛,看著大理城的布防圖:「一切按我們之前的計畫行事。」
吳中尉有些猶豫:「可是,您的計畫實在太危險了,有諸多不可控的成因,您又何必為了這些南蠻,做到這個地步……」
「放心吧,執行計畫的人,都是自己人,他們不會傷了我,」姜扶光輕嘆一聲,「這一招將計就計,請君入甕,如果進行順利的話,定能延緩皮羅耶的攻城之勢。」
吳中尉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長公主心懷天下,心繫百姓,每逢危難,總是將生死置之度外。
這時,帳篷被掀起,姬如玄端著一些吃食,走進帳內。
吳中尉對他一陣擠眉弄眼,想讓暗衛再勸勸長公主,隨後抱拳,退出了帳篷。
姜扶光的目光,終於從城中布防圖上挪開:「城牆上情況如何?」
「不如何,」姬如玄眼底透著戾氣,不想多談,見她靠在椅子上,揉了揉額頭,心疼得一抽一抽地,「先吃點東西。」
姜扶光嗯了一聲,目光落在一碗湯麵上,湯汁黃亮,上面飄著幾根青菜,細長的龍鬚面上,卧了一個荷包蛋。
「這是?」
「你忘了,」姬如玄將筷子塞到她手裡,有些無奈道,「今日是你十六歲的生辰,我特地給你下了一碗長壽麵。」
姜扶光不由一怔,有些反應不過:「冬月初八?」
她十月從洛京出發,前往西南,歷經艱險,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大理城四季如春,總讓她忘記了,現在正值冬日。
姬如玄點頭:「快吃吧,面涼了,就不好吃了。」
他竟然一直記著自己的生辰,姜扶光眼睛發酸,低頭吃面。
這碗長壽麵,是用雞湯做的湯底,清淡爽口,勁道香滑,整碗只有一根麵條,姜扶光吃的時候特別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將麵條弄斷了。
她吃的很慢,很小心,直到將麵條全部吃完,姜扶光終於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很好吃。」
姬如玄卻沒說話,這應該是她有生之年,過得最為寒磣的一個生辰吧,真是委屈她了。
湯很鮮,荷包蛋很美味,青菜很爽口,姜扶光將這碗長壽麵吃得一乾二淨,這是她和姬如玄一起過的第一個生辰,雖然只有一碗長壽麵,但是她心裡卻很滿足。
唯一有點遺憾的是,親人都不在身邊。
可是,她還是很開心。
姜扶光笑彎了唇:「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長壽麵,謝謝你,姬如玄。」
謝謝你一直堅定不移地陪在我的身邊。
姬如玄從懷裡摸了一方帕子,塞到她手裡:「這是生辰禮物,快看看喜不喜歡?」
姜扶光愣愣地看著他,她以為長壽麵,就是姬如玄為她準備的生辰禮物,沒想到……
她眼眶不由一紅,連忙低下頭,打開紅色的絹帕,只見上面躺著一根木簪,簪頭上,一簇淡黃色的鐘形花,在心形的梓葉間綻放,綴滿枝頭,裊裊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