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不要丟下我

正文卷

「阿琰……」他聲聲呼喚。

「我死後,就把屍體燒成灰,」她用力喘呼了一聲,突然覺得壓在胸口沉甸甸的石頭,彷彿被人搬開了一般,身體變得輕鬆了許多,「你就、就帶著我,去、去北朝看看好不好?」

「不好!」姬如玄大吼一聲。

「那,」折磨了她許久的疼痛,漸漸從身體抽離,姜扶光整個人也隨之放空,「也挺好的。」

「對不起,我錯了,」姬如玄慌了,緊緊抓著她的手,「我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的……」

「對不起,」渾濁的淚沿著眼尾滑落,沒入了鬢髮,「只、只能陪你到、到這裡了,以、以後怎、怎麼樣都好。」

「阿琰,不要睡,睜開眼睛看看我……」

她聽到了,努力睜了睜眼,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再看看他。

可眼皮卻只是顫了顫,和男人緊緊相扣的那隻手,慢慢地鬆軟了下去,意識也隨之漸漸飄忽。

耳畔除了太醫們驚叫的聲音,彷彿還夾雜著姬如玄不停地呼喚聲,以及一些雜亂的嚎哭。

她張了張嘴,想回應他,卻睜不開眼睛,惟只在唇畔露出了淺淺一縷笑意。

小小的淺梨渦,緩緩在頰邊定格。

姬如玄喜歡她的淺梨渦。

他看到了,也就知道了,她很好,讓他不要擔心。

她只是有點累而已,她想睡一覺。

「阿琰——」

災民們跪在地上哀嚎痛哭,只覺得天塌地陷。

長公主來杭州一個多月,幫他們戰勝了水災,懲治了那些禍害百姓的貪官,控制了可怕的瘟疫,讓他們餓有糧吃,病有所治,讓大水淹沒的土地上重新種上了作物,她巡視安置點,告訴大家再苦不要賣地,再難不要吃私鹽,要注意防疫避病……

向朝廷奏請,災民返鄉後,免三年人丁稅,半年內每月可向衙門領取朝廷一定的錢、糧、鹽補助。

因當地官府延誤災情,因安置點管理不善,而死去的災民,可額外領取一份補償。

因抗洪救災而死去的人,朝廷將重恤其家屬。

……

是她支撐著大家,從那段暗無天日的災難里熬了過來,他們都熬過來了,可是長公主自己卻熬不住了。

姜扶光彷彿被拉入了一個夢境。

身體變得很輕,如一片飛羽,慢慢地騰空而起,彷彿脫離身體的桎梏,整個人變得輕鬆。

她看到自己還躺在榻床上,面色灰敗枯槁,臉上沾著凌亂汗濕的髮絲,雙目閉著,唇邊帶著一絲淺笑。

纖細的五指,無力地扣在男人的指縫間,而那個寸步不離,守著她的男人,正跪在榻床邊,雙眼赤紅,不停地拍打她的臉,高聲地呼喚她,額頭上青筋浮現,神情透著一股令人不詳的癲狂。

扶光心疼極了。

想要上前抱一抱他,告訴他自己很好。

可是她的身子實在太輕了,她嘗試了很多次,始終沒辦法靠近他,飄蕩間,所有的聲音漸漸遠去。

鋪天蓋地般的黑暗將她籠罩。

她驚慌地四周張望,黑暗的空間里,只剩她一個人,她看不到來路,尋不到歸處,茫然惶恐之時,她發現自己來到了屍山血海之中,到處都是面目可憎,凄厲哀嚎的惡鬼。

她聽到有人在問她:「汝,可有心愿未了?」

「心愿?」她茫然地站在原地,她最大的心愿,莫過於守護太尉府,讓疼愛她的親人們,不要步上北朝俞氏後塵。

她做到了。

她懷著滿腔孤勇來了杭州,賑災救民,防病治疫,平定了一方災禍,查到承安侯毀堤的證據,拿到了修河司的指控,承安侯絕無翻身可能,沒了承安侯府,姜景璋對太尉府沒有威脅。

等她死後,有關商鹽的奏報,就會送進京里,御史台會支持她,戶部看到每年增加這麼多稅收,也會支持她,其他五部看到戶部增收,往後向戶部討銀子會變得容易,也會相繼支持。

大勢不可逆。

百姓吃得起乾淨的官鹽,以後就不會再受私鹽所害。

「我心愿已了。」她說。

那個聲音又響起:「汝確定嗎?」

姜扶光又遲疑了,不知為什麼,心裡好像空了一塊,她捂著胸口,心中似有所悟,一顆心彷彿被人揉碎了一般疼痛,眼淚簌簌落下:「欠下的債,只能來世再還。」

「姜扶光。」身後響起了一道呼喚。

耳邊有個聲音不停地提醒她,不要回頭,不要回應,可她還是忍不住回頭了,一個玄衣男子向她走來。

「姬如玄。」她下意識喚他,塵封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現。

他說:「乖,別怕,站到我身後。」

他說:「不論多少次,我都會來救你。」

他說:「倘若我們之間隔了千重萬水,你就在原地等我。」

他說:「我會踏平這千山重重,萬水迢迢,來到你面前。」

他說:「不要推開我。」

他說:「不要丟下我。」

姬如玄手執長刀,一身玄衣被血染成更深沉的顏色,血水從他的衣服下擺處嘀嗒落下,他從漆黑的遠方深處,朝著她走了過來。

「阿琰,別怕,我來接你。」他身似修羅,卻笑如春風。

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就在原地等我過來接你。」他隨手斬了撕撲而上的惡鬼,笑著對她說。

扶光聽話站在原地,看著他步步上前,向她伸手,與她五指相交,緊緊地扣在了一起。

……

不知道過了多久,扶光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藥味,不停地往鼻子里鑽,感覺自己被人抱在一具堅實又寬闊的懷中,一隻大掌捏住了她的面頰,將苦掉舌頭的葯,強硬地往她嘴裡灌。

她被灌得實在太難受,忍不住扭動避開,捏在臉上的手,又加重了力道,迫使她張嘴咽葯。

她沒有力氣,也發不出聲音,奮力咽了幾下,咽不動,前一口苦藥還沒咽下去,嘴裡就又灌了滿嘴的葯,葯灌進嘴裡,最後都吐了出來。

喂葯的人瘋了一般,用力捏住她的臉,讓她仰頭,灑了一碗葯,就換一碗葯,不停地重複喂葯的舉動。

「阿琰,阿琰,醒醒!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