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寒衣節的香囊

正文卷

第473章 寒衣節的香囊

往後數日,謝令姜每日早上都來。

除非是潯陽王府那邊有什麼重要成員有出城行程,安全起見需要陪行,她會晚一點到。

可能是覺得大半年來陪伴大師兄的時間有點少,有補償心理。

謝令姜以幕僚師爺的身份,開始介入歐陽戎的工作與生活,一如當初在龍城一樣。

不過她也不是每時每刻都跟著,比如眼下,正值上午,歐陽戎要去隔壁街的江州檢察院那邊,給駐州御史與監察女官們彙報一些材料。

謝令姜便沒有跟去,只是在江州大堂等,約好正午一起回槐葉巷宅邸吃飯。

這也是最近二人的正午日常,弄得叔母甄淑媛笑的嘴都合不攏,連續親自下廚了數日,最關鍵的是,烏雞山藥紅棗湯都不怎麼煲了。

果然,能制住嬸娘的,只有大家閨秀的小師妹。

巳初二刻,歐陽戎來到了檢察院,輕車熟路走進一處公署大廳。

容真正在座位上,手指沾著茶水,在桌面上寫寫畫畫著什麼。

歐陽戎走近。

容真眼睛不抬,袖拂桌面,掃去水漬。

歐陽戎嗅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甚至掩過了茶香。

在旁邊座位坐下,瞥了眼容真手指沾水的茶杯,裡面是有桂花瓣。

「今天倒是沒遲到。」

容真擦了擦手。

「好像沒有哪天遲到過吧。」

「可每回都很準時,想必江州大堂那邊也挺忙的,需要踩點。」

歐陽戎咳嗽了聲,沒有接話,聊起了正事。

不過一邊聊著,他一邊東張西望。

容真瞧見,板臉從袖中取出一個油紙包,遞了過去。

「下次你自己解決早膳,本宮沒工夫每天都給你帶。」

歐陽戎毫不客氣,打開油紙包,啃了口油麻餅,含糊不清道:

「好。」

「你每天早上都幹嘛去了?」

「說了,忙。」

歐陽戎嘴裡塞滿餅,說話一頓一頓的,容真嘴角朝下,不想再理某人。

這幾天的早膳都是她給他帶的。

開頭幾天,還是容真主動,到後面,歐陽戎還理所應當起來了,每回過來都問,有沒有吃的,把這兒當廚房了一樣。

她臉色有些冷了起來。

聊完正事,歐陽戎準備離開,拍屁股走人。

不過看容真默不作聲的表情,外加上耳邊遲遲沒有清脆木魚聲動靜。

他動作頓住,屁股重新坐回座位,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

然後在某位女史不善的眼神下,也給她的茶杯續了杯茶。

「這金秋桂花又開了。」歐陽戎笑了句。

「沒話說,可以不說。」

「有,怎麼可能沒有話說,說真的,容真,一看到你我話就很多,只是你板著臉,我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再想說就忘了。」

「那不就是沒話說?」

「不、不算。」他堅決搖頭。

「那正相反,看見你,本宮就不想說話。」

「那肯定是和我一樣,想說也不好意思開口,然後忘了。」

容真不置可否,喝了口茶,反問:

「你到底想說什麼?」

歐陽戎指了指桌面上的水漬:「寫啥呢?」

「不告訴你。」

此刻的私下閑聊氛圍,歐陽戎突然露出一副哀傷嘆氣的表情,語氣傷感道:

「欸,不愧是陰陽家天才、先天陰陽聖體、人稱司天監小司命的容真,容大女史,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星子坊院子里的那點過命情誼也就過眼雲煙。

「好吧,我理解,估計是在盤算以後高升回京城的事情,我個小小當然不能過問。以後容大女史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下官就已經很知足了。」

「什麼厚障壁?伱在胡說什麼呢?」

容真嗔了眼他。

歐陽戎正色反問:

「你就說是不是吧,你是不是碧玉之年入六品,花信之年可入上品,前途無量的容大女史?不像我,只能縮在小小江州,累死累活。」

「這和我不告訴你,有什麼關係?就不能是我心情不好,不想理你,並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容真放下茶杯,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問道。

歐陽戎恍然大悟:「原來只是心情不好,那沒事了,再見……」

「沒事了?」她剛緩和的臉蛋頓時拉了下來。

「開玩笑的。」作勢要走的歐陽戎,重新坐回座位,做出洗耳恭聽狀:「你講,我聽。都是朋友,不開心的可以說出來,讓我也開……開心不起來一下,嗯感同身受。」

容真眼瞼垂下,輕聲:「好些了,你別問。」

「行。」

他還真不問了,結果,剛起身要走的歐陽戎又被容真的話語定住:

「你光誇別人,但你不也是前途無量,這麼年輕的一州長史,放眼本朝,也是頭一個。」

歐陽戎嘆氣:

「那也是勞碌命,說不定現在是長史,十幾年後,兜兜轉轉,還是某州長史。」

容真卻一臉認真糾正:

「歐陽良翰,你已經做的很好了,至少……是我見過的最好,無需妄自菲薄。

「說不得,咱們明年就能在洛都再遇。」

「那就借你吉言吧。」

容真想了想,出奇的叮囑道:

「等東林大佛建完,你的功勞肯定夠,到時候千萬別再辭京官了,明白嗎,歐陽良翰,你有沒有在聽?」

「在。額這麼看來,咱們確實能在京城碰頭,東林大佛的功勞,也夠你回去了。」

容真搖搖頭:「回去肯定回去,但,本宮說不準時間,不找到那個寫蝶戀花的淫賊,本宮不會走。」

歐陽戎不動聲色問:「額,萬一他不在潯陽了呢,你總不能一直耗在這裡吧。」

容真沉默了會兒,緩緩點頭:「本宮有預感,此淫賊還在潯陽。」

「預感?那沒事了,女子的預感一般都很准。」他點頭表達了下認可。

「你也相信本宮判斷?」

「嗯。」

容真轉頭,有些出神的看著他側臉,呢喃:

「周圍的女官同僚現在私下都有些埋怨本宮,覺得本宮魔怔,用佛門的話說,叫著相了。洛陽那邊,監里的人也是頗有微言。

「歐陽良翰,現在也就你信本宮了。」

歐陽戎嘆氣:「主要是我……挺佩服你的。這股精氣神挺好,還是那句話,與人奮鬥其樂無窮,我是如此,也送你了。」

「好。」

她重重點頭,嘴中呢喃:「好個其樂無窮。」

歐陽戎垂目喝茶,又伸手,給她默默續了一杯。

茶桌左右,二人默契的安靜下來。

俄頃,容真回過神,偏頭看著面前這位洒脫隨意、令人心生好感親近的弱冠長史,問道:

「你知不知道明日什麼節日?」

「什麼節?」

「寒衣節。」

「這是什麼節日?」歐陽戎好奇:「有點耳熟。」

「寒衣節江南這邊不怎麼過,關中兩京那邊的民間喜歡過,陛下也愛喜慶,每年的寒衣節都會授衣百官,同時在宮裡賞賜些香囊……」

「哦。」

歐陽戎不在意道:

「難怪,我說怎麼沒印象,原來是城裡人的節日……主要是不放假,不然我肯定記憶深刻,打死不忘。」

他又一笑。

容真抿了下唇,自袖中掏出一物,丟入某人膝上。

「洛都那兒每到寒衣節,除了佳人贈衣外,一些……好友之間也會互贈香囊,算是辟邪祈福,但需要在當天佩戴一天才有效。」

「這是……」

歐陽戎愣愣看著手中香囊,鼻子嗅了嗅發現有濃郁桂花香,只聽容真又道:

「我們檢察院這批女官都來自京城,今年未歸,閑來無事,她們偏要做幾枚香囊,采了些金秋桂子放在裡面,多送了本宮一枚,正好多餘,你拿去吧,明日戴戴辟邪。」

頓了頓,她凝視外面風景,嘴裡道:「記住,要佩戴一天。」

「哦哦好。」

歐陽戎稀里糊塗的帶著這枚桂花味香囊離開。

出門,回到馬車,低頭打量了下這枚香囊。

上面的圖案應該是一位女子親手刺繡,一針一線的,一看就不是市井商鋪的那種精湛綉工製成,而是生疏笨拙手藝,看來確實是那些女官們閑來無事製作的。

香囊上有淡淡的桂花清香散發出來。

「這些女官倒是真閑,容真也是……等等,佩戴一天嗎?」

歐陽戎反應過來,悄悄看了眼某人正在等待的江州大堂那邊。

「明日上午還得過來一趟……欸,好好的,過啥寒衣節,還是江南好,沒這些花里胡哨。」

他將香囊默默收了起來,想了想,又不保險,於是取出一隻盒子,放入其中,掩住香氣。

盒子藏好,他緊接著打開門窗,通了通風。

「阿力,先別回江州大堂,在外面逛兩圈。」歐陽戎忽然吩咐。

「是,檀郎。」

馬車在附近街道逛了兩圈後,感覺馬車內的味道散掉不少,才施施然回到了江州大堂。

「那個,辛苦些,你去洗下車廂,中午來接我和小師妹。」

歐陽戎又吩咐一句,轉身入大堂。

無人的長廊上,他脫下衣服抖了抖,皺眉嗅了口,路過長廊時候,停步,折了一支桂花,藏在袖子里。

「大師兄回來了?」

「嗯。」

「這是……」

「送你的。」

「好端端的,折枝做啥。」

「覺得很香,想你也聞聞。」

看著一本正經的歐陽戎,謝令姜嘴裡埋怨,不過身體還是很誠實的接過,低頭淺嗅。

少頃,她將其插在花瓶里,幫他擺在辦公的桌案上。

二人中午回去吃飯,傍晚來到了潯陽王府議事。

晚膳過後,眾人散去。

歐陽戎把謝令姜送回院子。

恰巧碰到離大郎,二人一起走在長廊上。

離大郎送歐陽戎出門,前者叮囑道:

「明日過節,良翰明晚也過來吃飯,和謝姑娘一起。」

「什麼節?」歐陽戎下意識問。

「寒衣節啊,咱們家每年都過的,哦,想起來,去年那會兒,還在龍城蘇宅,良翰那時還在治水,和咱們不熟。」

聽到「寒衣節」三字,歐陽戎咳嗽一聲,準備找借口婉拒告辭。

就在這時,離裹兒突然帶著彩綬等丫鬟走來。

「阿兄等等。」

她從袖中取出一枚香囊,交給離大郎。

然後又瞅了眼歐陽戎。

「正好你也在,多了一枚,練手用的,喏。」

離裹兒再取了一枚,丟給了他,同時道:

「此香囊有避邪之意,我放了院角幾株殘菊的花瓣進去,與其悲切葬花,不如庇佑生者,嗯,你們明天過來吃阿母的晚膳,記得佩戴。」

「阿妹還會刺繡做香囊?」離大郎好奇問。

歐陽戎臉色微變,剛想遞迴香囊,彩綬已脆生生開口:

「大郎,歐陽公子,你們有所不知,這是小姐第一次刺繡哩,還做了兩枚,我還奇怪怎麼多做一枚……」

「彩綬。」

離裹兒忽然開口,包子臉小丫頭立馬閉嘴。

梅花妝小女郎目不斜視的看著離大郎,沒去瞧歐陽戎。

「練手。」

她朝兄長再道:

「寒衣節應該授衣的,不過我不會做衣服,交給阿母吧,香囊倒是簡單,阿兄別嫌棄就行。」

「已經很厲害了,多謝阿妹,阿妹真是貼心。」

離大郎一臉喜滋滋。

歐陽戎不禁看了眼離裹兒的側顏。

離裹兒被一群丫鬟擁簇著,離開前,經過歐陽戎面前時,停步問:

「上次那枚丹有用嗎。」

「救命大恩,多謝公主慷慨解囊。」

歐陽戎嘆息一聲,語氣誠懇:

「在下欠公主一個人情。」

像陸壓說的,那枚玉清掌教的獻禮之丹,確實十分珍貴,然而被他一求,某位梅花妝小公主二話不說就隨手贈他。

離裹兒平靜點頭:「那就行。人情就免了。」

轉身走人。

歐陽戎原本婉拒之言咽了下去,低頭瞧了眼離裹兒的香囊,過了一會兒,他又默默看向離大郎。

只見好友正在開心的佩戴香囊,一副沒白寵自家阿妹的欣慰兄長表情。

「良翰,你看著我幹嘛?」

「沒什麼,就是想看看你。」

「……」

離大郎縮了縮頭:「別這樣,有點害怕。」

歐陽戎不理他,轉頭注視不遠處的小師妹閨院,突然問道:

「大郎,金陵那邊…會過寒衣節嗎?」

「好像也有吧,你問問謝姑娘不就清楚了,記得去年她還寄了枚香囊給洛陽的謝先生。」

「明白了。」

他點點頭。

離大郎系好香囊,拍拍手,滿意離開,不忘叮囑一句:

「檀郎明晚記得來吃飯,阿母應該親自下廚,欸你真有口福……」

「好,一定到。」

離大郎經過歐陽戎身邊,後者卻突然伸手,把離大郎腰間的香囊一扯,然後平靜收進懷中,就像是自己的一樣。

「良翰,你幹嘛?你不是有一枚嗎,怎麼搶我的!」他急問。

「江湖救急,別問。」

不等好友多問,歐陽戎已扭頭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