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贈刀

正文卷

第343章 贈刀

魏王府,書房。

衛繼嗣沉默了會兒,忽然道:

「宮廷有相士說,離閑貌太宗。本王看,他性子卻最似高宗,連懼內愛女都一模一樣啊。」

大周魏王嘆息一聲。

栗老闆小心翼翼問:

「王爺的意思是,若聖人執意,情況又迫不得已,這一家人也不是不能回洛,相比相王那邊更能爭取一二?」

衛繼嗣瞧也不瞧他,不答,眼皮低垂問:

「離閑家那位幼女,你見過?」

「小人跟在六公子身邊,有幸見過這位小公主真容,雖隔層薄紗。」

衛繼嗣平淡問:「相貌如何。」

「不滿十八,仙姿佚貌。」

栗老闆果斷回道,又目露回憶,感慨一聲:

「雖然隔層薄紗,可當時六公子第一次遠遠看見她後,卻挪不開眼,過後亦是有些廢寢忘食,反覆念叨佳人。

「連丘先生都不免訓斥他幾句。」

「六郎他不是一向對女色不感興趣嗎。」

衛繼嗣臉上露出新奇神色,饒有興緻道:

「竟是有讓他挪不開眼的小娘,還是在窮鄉僻壤。」

「畢竟英雄難過美人關。」

栗老闆諂媚討笑:

「況且是高宗與女皇的血脈,這一家皆神姿不俗,那位小公主尤為出眾。」

衛繼嗣點點頭,沉吟道:

「那日,宮廷畫師所作的離閑幼女畫像,送回了京城,姑姑殿內觀摩時,本王有事不在宮裡,沒有瞧見。

「不過本王聽王弟說,離閑幼女之相貌神似姑姑。

「而且此事過後,洛陽宮廷內開始流行起了所謂的梅花妝,女官女史、貴婦小娘們皆爭相在額頭點綴梅印,聽說,此妝容便是從此畫中流出的。

「本王猜,應該是姑姑事後對畫卷有些愛不釋手,周圍宮人們揣摩上意,才上行下效的。」

停頓思索了會兒,衛繼嗣緩緩道:

「看來離閑家這幼女,確實神似姑姑年輕時的模樣,姑姑才對這素未蒙面的小孫女見獵心喜。

「呵,上一個這樣的,得到聖恩榮寵的,還是皇女長樂公主啊。又要來一個皇孫女嗎。」

栗老闆若有所思:「王爺的意思是……」

衛繼嗣冷冷一笑:

「誰說回洛一定要一家人整整齊齊一起回,要那麼多人幹嘛,回來騎在咱們衛氏頭上?

「一群是回,一個也是回啊。」

栗老闆噤若寒蟬。

衛繼嗣擺擺手:

「你回到江南,去和藍長浩、王冷然說一聲,在御史中使調查前,把屁股擦乾淨,別露出馬尾,又來煩本王。」

「是,王爺。」栗老闆低頭:「王刺史與藍長史對王爺的相助感激涕零,肝腦塗地。」

衛繼嗣表情不變:

「特別王冷然那邊,聽說這批嘩變戍卒里有三百人是江州折衝府的,

「到時候受中使安撫,放下武器還鄉,你叫王冷然好好想想怎麼處理。」

栗老闆一愣:「不是說安撫還鄉嗎?什麼怎能處理,王爺是要王刺史找由頭,把這些戍卒驅離折衝府?」

衛繼嗣不說話,一雙低垂眼眸,定定看著桌前地板上趴伏著的、不懂遊戲規則的波斯商人。

與他冷眸對視上,栗老闆遽然打了個寒顫。

恍然明白什麼。

只見衛繼嗣嘆氣道:

「今日御前,狄夫子問本王和思行,該怎麼防微杜漸。

「怎麼防微杜漸?正好,就讓夫子和全天下都看看,妨礙天樞與造像的後果。」

栗老闆忙不迭點頭:「是,王爺。」

衛繼嗣揮手,示退。

栗老闆走前,臉色猶豫,回頭小聲道:

「對了王爺,小人有個想法。

「這次王爺和梁王殿下說情,除了幫了王刺史、藍長史撇清干係,順帶還幫了洪州都督朱凌虛。

「這次嘩變戍卒中有大半是洪州折衝府的將士。

「若不是沾光,朱凌虛作為洪州軍府最高主官,肯定是要重罰停職的。」

「朱凌虛?」衛繼嗣摸摸下巴:「我記得是洪州滕王的人。」

「算是老滕王扶持的人,兵略不俗,軍功起家,不過與騰王府走得很近。」

栗老闆如數家珍,解釋道:

「騰王姓離,不屬於太宗一脈,算是少數,這些年來沒有受到太大牽連的離氏宗族藩王了。但對咱們衛氏的態度確實比較冷淡。」

波斯商人話鋒一轉:

「不過朱凌虛有個缺點,愛財好色,當初藍長浩為了讓桂州戍卒延期一年,四處走動,便親自去過洪州,給朱凌虛送禮。

「後來的事情,王爺也知道,此人收了東西,倒是順利。」

衛繼嗣露出感興趣的表情,「伱的意思是。」

「這次事情,遠在江南的騰王府可幫不了他,還是王爺厲害,順手而為,朱凌虛也算是受王爺光輝庇護。」

栗老闆搓了下手:「小人順路過去,也不耽誤什麼,瞧瞧他是否承情。」

「主意不錯。」

……

歐陽戎是在落日時分的潯陽渡口,接到從神都洛陽十萬火急趕來的中使胡夫。

天子私使曰中使。

即宮中派出的使臣,一般是由宦官充任。

五月的江南,梅子黃了。

氣溫早已回升,甚至有些梅雨天的濕熱,歐陽戎早已換上一身小師妹挑選添置的單薄月白色皂服。

等候已久的他,走上前去,看見面前這位走下甲板的絡腮鬍中年人後,微怔了下。

「胡中使?」歐陽戎嘗試問候了聲。

「歐陽長史。」

面前的絡腮鬍中年人點點頭,表情嚴肅,嗓音雄渾,語氣禮貌。

只見他一身緋紅色的圓領窄袖袍衫,戴有襆頭,面容白凈微胖,瞧著卻沒有喉結……

歐陽戎的目光不動聲色的從這位中使的絡腮鬍上移開。

一直盯著看,有點不禮貌。

胡夫似是沒發現某人的多瞧,抱拳道:

「歐陽長史久等了吧,路上遇到點風浪,雜家沒準時到。」

聽到『雜家』這個自稱,歐陽戎心中確認,此人應該是宦官無疑。

只不過長得這麼雄渾粗狂,倒是他沒想到的。

不過想了想大乾立國以來、隻身滅小國都排不進名將之列的充沛武德,歐陽戎覺得宦官長這模樣,似乎也很正常。

更何況女皇陛下此次派來的這位中使,職責重大,自然要挑選一位智勇可靠之人。

「聖人與諸公商議,下達的論事敕書,歐陽長史應該收到了吧?」

「比胡中使早一腳,江州大堂下午剛收到。」

「欸,看來雜家趕路速度不算慢,都快趕上敕書加急嘍。」

胡夫頗嘲的笑了笑。

歐陽戎靜立,隴袖沉默。

今日傍晚,出現了頗為罕見的火燒雲。

赤紅色的大片晚霞壓在碼頭佇立的二人頭頂。

歐陽戎沒接話,二人之間氣氛寂靜下來。

目光皆下意識的被落日之景吸引,一齊轉頭,看向赤紅波光粼粼的江水面,還有頗顯妖異的大片火燒雲。

其實無需下午的論事敕書通知,歐陽戎早在兩天前,就第一時間得知了某場杖下後御前會議的大致內容,

還有女皇陛下採納並下旨的某個折中方案。

此消息最先來自於名叫「郭遇」的那位相王府嫡系親信,

此人一直給潯陽王府源源不斷傳來洛陽朝堂的可靠消息。

另外,還有老師的回信,也通過小師妹的謝氏渠道,前日傍晚傳到了歐陽戎手上。

二者相互印證,歐陽戎知曉了一道令其沉默到今日的大周天子旨意:

宣布赦免嘩變戍卒所有罪責,

同時派遣中使胡夫,前往江南道撫慰北歸戍卒,

答應送還洪州、江州,並命令沿途官員不得阻擋。

另外,還勒令北還戍卒們,即刻放下武器,安心返鄉,不可再生衝突。

這一套處理,算是中規中矩,反應頗快。

至少比歐陽戎心裡做過的最差猜測好上不少。

只不過,朝廷旨意里隻字未提藍長浩、王冷然、朱凌虛等人的處理方式。

就像前日傍晚歐陽戎放下老師信件後,對蹙眉疑惑的小師妹說的。

有時候,忽視不提,就是一種確切表態。

歐陽戎目光率先從妖異火燒雲上收回:「胡中使身負重任,此行艱巨。」

胡夫微微點頭:

「也不知嘩變戍卒那邊是何情況,雜家先把赦免旨意帶去吧,想必得知聖人隆恩,應該知足。」

歐陽戎點點頭,側身示意:「官舍已備好,胡中使趕路一天,早些休息吧。」

頓了頓,他似是想起什麼,補充解釋一句:

「王刺史最近身子有恙,難以下榻,所以今日失禮未來迎接中使,托下官代為致歉。」

胡夫點頭拱手:

「好,辛苦歐陽長史了,事急,皇命要緊,雜家明早就走。」

他帶著隨行的衛士與宮人,朝前方街道上等待的馬車走去。

歐陽戎轉頭,瞧了眼胡夫的背影,手隴袖內,默默跟上步伐。

這位天子私使到來後絲毫沒有提王冷然等人的事情,很顯然,是因為這確實不在他南下此行的職責之內。

眼下確實只是路過江州罷了。

相信隨後經過洪州,這位胡中使也只是路過而已。

王冷然、朱凌虛,還有遠在桂州惹禍龜縮的藍長浩,皆無事。

歐陽戎抿了下嘴。

登上馬車前,這位絡腮鬍宦官中使忽然回頭,朝正蹬上棗紅胭脂大馬的弱冠長史說:

「聽聞歐陽長史深得潯陽王青睞,造像之事全盤託付之,今日一見,果然年輕俊傑啊,難怪潯陽王殿下信賴。」

歐陽戎微愣,抱拳:「中使過獎了。」

頓了頓,他敏銳察覺到什麼,垂目問:

「潯陽王殿下思戀陛下,最近茶不思,飯不想,夜不能寐,胡中使既然是洛陽宮中來,應當面見過聖顏,何不與潯陽王講講。」

從騎在冬梅上的歐陽戎視角看去。

胡夫身後方,天際的火燒雲已經隨著一輪落日、齊齊潛入漆黑地平線下,

只剩一抹餘暉的光暈將地平線邊緣染成赤紅色的一線。

他光線昏暗下的絡腮鬍臉龐,隱約沒有表情,當著周圍一眾側目宮人的面,搖搖頭,淡淡道:

「還是算了,雜家職責繁忙,明日還要趕路,待雜家歸來,再替陛下看望殿下吧,長史告辭。」

載著洛陽中使與宮人的馬車緩緩遠去。

歐陽戎微微挑眉,目送這支車隊離開,少頃回頭,徑自返回槐葉巷宅邸。

當夜。

歐陽戎一襲隱蔽黑衣,趕到潯陽王府。

聚賢園書房內,不等眾人寒暄,他直接提起胡夫之事,問道:

「伯父在東宮時,可認識此人?」

歐陽戎臉色有點擔憂。

該不會和妙真一樣,也是結過仇的吧。

離閑努力思索,搖了搖頭,不解問:「不認識,檀郎問這個做什麼。」

歐陽戎欲語,韋眉忽道:「閹人的話,順伯可能認識。」

眾人一愣,少頃,離大郎喚來了老管家順伯。

這位離宮多年的老宦官聽完歐陽戎的問詢,頓時感慨:

「沒想到小鬍子現在這麼出息了。」

「小鬍子?」面前閃過那張絡腮鬍臉,歐陽戎嘴角抽搐了下:「順伯很熟?」

「算是雜家的一位乾兒子。」

順伯老臉有點不好意思道:

「本以為殿下與雜家失勢,這義子應該被排擠的呆不下去。真沒想到啊。」

歐陽戎等人面面相覷。

夜謀結束,回到宅邸,歐陽戎房中踱步,摸了摸下巴,嘀咕:

「有這舊情,應該不算惡意吧,傍晚的暗示,也是因為這層淵源?想引我注意,難道有何情報要說……」

思索一夜,翌日一早,歐陽戎準時前往,送這位天子私使船隻離開。

潯陽渡,一艘官船停泊,歐陽戎親自將胡夫送上船。

船暫未開,二人站立甲板吹風,周圍宮人距離稍遠。

歐陽戎趁機道:

「潯陽王殿下說,期待胡中使順利歸來,到時候會與王刺史還有下官一起,在碼頭相迎。」

胡夫多看了一眼歐陽戎,嚴肅臉色不變:「潯陽王折煞了,歐陽長史客氣了。」

歐陽戎看了看這位謹言慎行的宦官,朝他笑了下。

胡夫忽然道:「那潯陽王與長史大人可要在城裡好好等雜家回來啊。」

歐陽戎點頭:「那是當然。」

胡夫又說:「希望下次回來,潯陽王與長史大人還在潯陽城裡等雜家。」

歐陽戎心中微怔,這不是一句話嗎,怎麼重複兩遍?

不等他多試探,胡夫拍拍袖子,轉身離開:「船要開了,長史大人後會有期。」

「好。」

歐陽戎猶豫了下,從腰間取下一柄今早出門額外攜帶的短刀,遞給胡夫:

「一點心意,望中使收下,中使此去,乃是赦免戍卒,會與他們打交道。這批北歸戍卒中有一些江州折衝府的將士,中使想必知道。」

他朝臉色好奇的絡腮鬍宦官中使道:

「若有遇見,中使可出示此刀,就說是秦將軍贈送,應該能拉近些關係,方便中使勸說。」

胡夫點頭,隨手接下,自若收起,拱手淡道:

「多謝長史贈刀。」

俄頃,船開,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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