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偽君子」

正文卷

第22章 「偽君子」

「小姐小姐,你快看快看,外面好多人啊,是新來的縣令在街上斷案!

「小姐,那位謝小娘子也在。

「小姐,新縣令好像在審那個柳家三少,好耶,想看他屁股開花……」

「好了,別探了。」有一道清冷嗓音終於回覆了下,語氣又漫不經心道:

「小心又從牆上掉下,自家屁股先開了花。」

「可是,小姐,新縣令已經讓柳家三少屁股開花了,哇,謝小娘子好猛呀。」

「聲音小點。」

「哦……不過小姐,這個新來的縣令郎君確實挺俊的欸,上次離得遠沒看清他就落水了。不愧是杏園宴的探花郎。」

「一隻士林清流的花瓶而已。」

「可花瓶也養眼呀,擺在那兒挺好的啊。」

「一隻花瓶,士林用來彰顯身價,帝王用來粉飾賢名,史官用來妝點青史,百姓用來自我安慰,現在連你個小丫鬟也用來養眼。看來是挺好的,唯一缺點就是一摔就碎罷了,於真正的大事無益。」

「唔聽不懂……但小姐讀書真多。這應該算誇吧。」

「算。」

「咦小姐,這縣令郎君說他來龍城只干一件事,可賑災、治水加公道,這不是三件事嗎?唔,難道奴婢數錯了。」

「你不是數錯了。」

「奴婢就說呀,嘿嘿扳指頭數的,怎麼會錯嘛。」

「伱只是腦子不行。」

「……

「小姐,怎麼看你絲毫不感興趣的樣子,上次新縣令上任,你不是還早早的帶奴婢去旁觀嗎?」

「一眼就能看出的成色,還去浪費時間再看幹嘛。」

「那……小姐是看出了什麼成色?」

檐下,有朱裳女郎垂眸翻書,似又想起那位親人被彈劾之事,粉唇皓齒泛起一絲冷笑:

「偽君子。」

……

「夫人,咱龍城是古縣。

「是從始皇帝推行郡縣制開始,便置下的古縣之一。

「三百年前,東晉曾有名士陶潛在此縣做過八十一天縣令,所以陶潛又有陶龍城之稱。」

「怎麼才八十一天?」

「八十一天都是給咱們面子,聽說其他官職做的更短,而且咱們龍城令還是人家最後一任,挺有紀念意義的。」

「真搞不懂這些名士。好端端的辭官幹嘛。」

「縣誌記載,好像說是什麼不為五斗米折腰,便辭官掛印歸鄉了,不過卻也留下不少詩篇與美談。夫人請看宅園後面這片梅花林,聽說當年陶潛當縣令時,曾在這兒放生過一對梅花鹿,後來恩愛相依繁衍至今,已有不少梅鹿棲息龍城的山林。」

「開頭兩隻鹿,能生這麼多?」甄氏語氣狐疑。

「咳咳,誰知道呢,說不定之後是吸引了些外來的鹿也說不定,都有可能,夫人就當樁美談聽就行,不必較真。」

燕無恤悄悄鬆口氣,帶婦人來逛宅子,真不是他擅長的,特別還是帶明府叔母這樣的潑辣美婦,估計也只有明府能壓住她了。

不久前,縣衙大門口的升堂圓滿結束,明府便與刁縣丞他們去查看賑災的情況了,讓他來接甄氏,去往縣衙諸官給明府一家準備的新住處安頓。

因為上次大水,把本就雪上加霜的陳舊縣衙給沖塌不少建築,水源也被污染,眼下縣衙只能簡單的辦公開會,縣衙的正堂與花廳是沒法住人了。

於是刁縣丞他們在縣衙附近的鹿鳴街上,給縣令找了個新宅院,聽說還是旁邊一家富人聽說縣衙有難,主動獻出來的。

雖然院子不大,但是雅緻幽靜,明府上任帶來的隨行之人很少,也就多了個幕僚謝令姜,倒也住的不擠。

「夫人請看,安排的這座四進庭院,雅名梅鹿苑,就在鹿鳴街上,離縣衙公署很近,明府每日辦公、吃飯都很方便。」

燕無恤想了想,又笑著找話:「說來,咱們龍城這邊街道住宅的取名都挺風雅的,都與名人雅事有關,比如西市那邊的淵明樓、淵明街,卑職家那邊的狄公街,還有擋水的狄公閘。說不得待到明府高升後,咱們龍城百姓也會留名紀念。」

「這陶潛陶淵明奴家倒是耳聞些,可這狄公是指哪個?」

燕無恤神色有些與有榮焉,「就是朝中那位狄夫子啊,早些年任宰相時被女帝從洛陽貶到了咱們龍城當縣令,當時的大水就是他治好的,狄公閘也是他最早修的,他一走,龍城百姓們都不舍,十里遠送萬民傘,後又立了生祠。」

正在指揮奴僕、伙夫們搬東西的羅裙夫人端手回頭道:「怎麼感覺,來這龍城當縣令的,遭遇的都不是什麼好事。我家檀郎也是明升暗貶來的,欸。」

「……」把燕無恤給整的不知道怎麼接話了,只好道:「夫人寬心,你看狄夫子他後來不也是一路高歌,重返朝堂了嗎,只要『簡在女帝心』即可。」

「那倒也是。」

甄氏點點頭,轉而伸手一指梅鹿苑深處,「來人,去把最裡面那間屋子收拾一下,以後這屋就給檀郎當書房了,正好貼著後花園這片梅花林,清幽寂靜,適合讀書。」

燕無恤瞧了眼,隨口提醒:「這梅花林好像通著隔壁那戶獻宅的富人家,夫人要管好下面的奴婢,平日誤入了就不好。」

「知道了。」

另一邊,梅鹿苑門口,與刁縣丞見面交接了下工作的歐陽戎,暫時空歇下來,帶著謝令姜一起返回,熟悉下新住處。

「令姜兄,確定不來一起住?我讓嬸娘收拾間院子。」

「不了,還是不勞煩令叔母了。」謝令姜略微猶豫,看了看周圍道:「有個世伯家,離得不遠,可以落腳。」

歐陽戎也不在意,點點頭,告辭一聲,準備進門。

後方謝令姜忽道:「良翰兄。」

「嗯哼?」

「今日這堂案子……辦的漂亮。」

「拾人牙慧而已。」

「不,你有那股子『氣』。阿父就說過言語只是表象,儒生身上的『氣』才是根本。」

「氣?」

「我留下來,也是想尋某股『氣』的。」

「是浩然正氣的氣嗎。」歐陽戎嘗試理解。

「是也不是。」是練氣士的氣,謝令姜有點悵然,「比這更難。是剛剛大庭廣眾下良翰兄登高而呼時,那一剎那的氣,稍瞬即逝,但我還是望到了,可是不理解。」

難怪剛剛他當眾朗聲說「只辦一件事」的時候,一向古板清寒的小師妹忽然轉過頭直直盯著他看……歐陽戎倒是解了些惑。

「是這樣嗎。」

歐陽戎很想問該不會是他的帥氣側漏吧,但想了想應該不至於,小師妹只是「胸肌壯碩」,不是無腦。

「我就當是令姜兄的繆贊了。來日方長,下次若是再看到了,可以提醒聲,我也好奇這氣。」他笑了笑。

謝令姜頷首。

又問:

「今日這一路下山也看見,難民、惡霸、治安……這龍城的災情……我剛剛見你與刁縣丞在屋內好像有些爭吵?」

「只是賑災理念有一丁點不同而已。」

「良翰兄可有良策?」

「談不上良策,中策罷了,但也好過現在的下策。」

「中策是什麼?」

門前明媚陽光照射下,準備進門的年輕縣令地上的影子頓了頓,似是猶豫了會兒,留出四個字,頭不回進去了。

「以工代賑。」

「以工……代賑?」謝令姜停在原地咀嚼了會兒,依舊想不明白,站著曬了會兒太陽,還是轉身離開了。

只是此時回到梅鹿苑吃飯的歐陽戎並不知道的是,他這位小師妹離開梅鹿苑大門後並沒有走多遠,她僅僅是沿著長街向正南走了十來步,便坦然自若拐進了隔壁這家掛有「蘇府」牌匾的龐大府邸。

謝令姜一身男裝,戴冠配劍,斜背長弓,旁若無人的走進一座梅花盛放的私閨庭園,直接朝屋檐下側卧的那位朱裳女郎問道:

「蘇妹妹,以工代賑是何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