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現在我住在舊夢裡,在舊夢裡做著新的夢

正文卷

我又變成了備受關注的人,有娛樂周刊將我和季蔚朗的故事寫成灰姑娘和王子的童話,一大群的小女生羨慕著我,渴望成為我,甚至將我當做夢想。

而我呢,反而變為一個失去了夢想,甚至不想要未來的人。

我不再工作,也不願意去見季蔚朗的任何家人或是朋友,他所有的活動我都拒絕參與。我甚至開始動用外婆留給我的銀行卡,用它支付了一套高級公寓昂貴的租金,然後將自己關在裡面,終日不願出門。

季蔚朗對我極好,那種好,是他曾經對沙佳佳那樣的,很濃烈,也很刻意。而我總是將他關在門外,見他的唯一條件就是,告訴我何太太究竟是誰。

季蔚朗的表情無辜得像是真的從不認識她。但我知道,他們之間一定有一個秘密,現在是,從前也是,而且那個秘密,是關於我的。

切記,別讓林知道。

那個我以為擦肩而過的路人,竟是我人生中所有迷霧的源頭。

「那等你想好了告訴我的時候,再來找我。」關上門,我重新回到沙發,將自己裹在毯子里,眼睛沒有任何焦點地放在了電視機上。就這樣發著呆,望著天從明亮變得漆黑,每天睜眼與閉眼,都無區別。

這就是2012年,在匙楠離開我之後,我渡過這段時光的全部方式。很奇妙,我現在的人生,和從前的那個,再次重合了。

唯一見的人,便是快遞和送外賣的。

當你對這個世界還抱有希望的時候,你會拚命想留住一些東西;但絕望的人,卻想把僅有的都鬆開,一無所有反而更讓人輕鬆。所以除了發獃,我唯一還會做的事情,便是瘋狂地網購,一個又一個的快遞填滿著我的房間,揮霍著在這世上我僅存的依賴。

有時候在一堆日用品和衣服包包鞋子里,會混雜著一封薄薄的信封,裡面,是私家偵探給我反饋的資料。

是的,我找了私家偵探。因為在我支付這套公寓的時候,我才發現這張卡里的金額遠遠超過我的想像。明細里,在外婆去世很久以後,這張卡仍然每月會有一大筆錢匯進來,可是來源被加密,無法查詢。

我就用這筆錢支付著私家偵探的費用,再用來查明它。

在季蔚朗遲遲不肯給我答案的時候,私家偵探可以。我很快知道了何太太的身份。

她是東南亞一帶著名的女商人,何蓋麗,她建立的GK集團其下屬子公司幾乎分部全球。但私家偵探懷疑,這個集團真正盈利的渠道確實一些見不光的勾當。

終生未嫁,無子無女。

可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卻有著如此淡然嫻靜的臉,會在每個下午去「戀人」靜靜地品著咖啡,會溫和地笑著對待每一個人,還會在雨後的花園裡,問我,可以參加我的婚禮嗎。

這樣一個本該離我遙遠的女人,為何會影響著我的命運?

這世上,果然有著太多的假象,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我已經分辨不清。

而那些錢的來源,也遲遲查不出答案。我終日坐在一個又一個謎語中,將自己纏成了一個繭,似乎永遠都找不到破繭而出天光大亮的時刻。

在2012年的新年,我直到傍晚才起床,或者說,只是在床上發了一整天的呆。空蕩蕩的房間太過安靜,我打開了電視機,即使在新年,娛樂新聞也永遠不缺話題,不乏熱鬧。

沒有焦點的雙眼慢慢放在了電視機屏幕上,因為此刻正在播放著關於董嘉樂的新聞,作為大賽的季軍,由此引來的關注度也讓她遭了殃,有記者甚至爆出她曾在一家私立醫院用化名做了人流手術,這所醫院,正是四季集團下的。

傳聞沸沸揚揚,90%的輿論認為孩子是季蔚朗的。

當一張顯示著各類曝光資料的畫面從我眼前掠過時,手裡的遙控掉到了地上,我衝到電腦前搜索著這則新聞,找到這張視頻截圖,放大,再放大,那張手術單上,雖然模糊但我依然能辨別出,是「蔣珊妮」這個名字。

我失重地坐在了地板上。

我以為我已經被重擊過,就不會再有任何事情能令我失控,但此刻的真相已不僅僅是重擊,而是將我整個人推進黑暗的深淵,我不停下墜,並且在這下墜的過程中,看到了所有的殘忍畫面。

殘忍的真相。

原來不是董嘉樂替代了我的人生,而是我曾經奪走了屬於她的人生。我在黑暗的深淵中,看見了我從前未曾留意過的畫面。我看見了董嘉樂花朵般笑著的臉在我與季蔚朗一起的每一個瞬間都悄然黯淡,看見了董嘉樂在那些日子裡蒼白脆弱的臉,她對我說最近總是很困很累,看見了她在聽見季蔚朗訂婚的消息時毫無預兆就紅了的眼。

我還聽到了她對我說那句——「他會的,他會相信,我比任何人都厭惡他。」

董嘉樂曾有過季蔚朗的小孩,不管是哪一個人生,這樣的噩夢都上演了。

我抱著膝蓋望著客廳的電視屏幕,望見那張疲憊不堪的臉正躲過記者的鏡頭,匆匆地逃進了機場,眼神恍惚得像失去了靈魂。曾經在我看不見她的時候,董嘉樂也是這樣的嗎?為了我默默地將深愛著季蔚朗的心收藏,一個人流著淚躺在手術台上,卻轉臉還要對我假裝沒事,把那大大的笑臉毫無保留地送給我。

我卻背叛了她,狠狠地傷害了她。

我傷害著她,不管是那一個人生,一次有一次。

季蔚朗竟將這樣的真相變作一個陰謀,用自己的孩子,來交換我這樣一個絕望的人。而我竟在那一片刻的崩潰中擁抱了他,我再一次奪去了董嘉樂的人生。

甚至在她尖叫著衝下樓時,無動於衷。

比起季蔚朗,我又高尚多少?

我終於停止了下墜,因為我已經身處在最黑暗的深淵了。伏在地上,我大哭了起來,因為心裡太痛太痛,我狠命地用拳頭敲打著冰涼的地板,骨骼發出咯咯的聲音聲,而我無法再停止撞擊。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漸漸地失去了力氣,雙手一下又一下地捶擊著地面,然後重重垂下,再也抬不起來。

「林路雪。」

有人溫柔地叫著我的名字。

側過頭,我又看到了匙楠。

窗外有人放起了煙花,此刻他這樣溫柔地坐在我身旁看著我脈脈微笑,像是那個他唱著歌,親吻我的夜晚。

If I say you''re the one,would you believe me?

嘿,匙楠,這是我們的一周年,可是你丟下了我。是否即使那些拆開我們的陰謀破滅,我們也回不到過去了?

再也不會有人將我背起來,再也不會有人會從黑暗裡將我托起,再也不會有人讓我安心地以為抱著他就擁有整個世界……

我微笑著,凝望著這幻覺里的匙楠,就如同我那個人生里一次又一次看到的一樣,無法觸摸,不能依靠,可是,那麼暖。

恍惚間,我覺得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黃粱一夢,其實我還站在那個新年的陽台上,在甜美的幻覺中一個人重重地倒了下來。

沒有季蔚朗破門而入,也沒有他將我帶走說要娶我,更沒有這穿越的人生。

我人生的結局,就是一個人在冰涼的地板上死去。

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個夢。

「林路雪!」我又聽見了,夢裡的那個聲音,季蔚朗撞開了門,一遍一遍叫著我的名字,最後抱起了我,在夜色中飛奔起來。

呵,下雪了,這夢真美,還和從前一樣。

從我醒來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等著匙楠,等著他,回到我的身邊。

也許他沒有看到那則新聞,也許看到了但未曾留意到那張手術單,也許他換了號碼,所以從前的號碼才始終無法接通,收不到我的留言,又或者,他正在回到我身旁的路上。

見到他第一秒我應該做什麼呢?我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即使再開心也不能立刻就原諒他,雖然一切只是誤會,他依然是那個即使大腦關閉身體也只會記得我的匙楠,但他丟下了我,這是他唯一的一次,真的丟下我。

我一定要好好地懲罰他。然後呢?然後我當然會原諒他。事實上,我一點也無法恨他。

時間就在我的幻想里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但匙楠始終沒有出現。

我開始尋找他,我告訴自己,哪怕翻過天地,我也要把他翻出來。

我去過匙楠的學校,去過他的公司、甚至去他所有兼職過的地方,都找不到他,連半點消息也無法打探到。

最後我去了小酒吧。

小酒吧沒有什麼變化,只是那架鋼琴不見了。大尉說匙楠也不在,鋼琴放在那裡也占空間,不如搬走,騰出空地放一個沙發來得實際。

說到匙楠的時候,他的表情慾言又止。

「你真的沒有匙楠的消息?」我再三追問,但大尉都只是搖頭,什麼也不肯再多說。

有好幾次,我看見大尉張開了嘴唇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都只是嘆一口氣,說:「小雪姐,你放棄匙楠吧,他也許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是匙楠,讓你這樣跟我說的嗎?」

「小雪姐,你不要再問我了。」

大尉看著我的眼神滿是悲憫,我忽然就明白了,是匙楠讓他緘默,匙楠在故意躲著我,他藏起了所有的線索,早已放棄了我。

和我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在被這個世界傷害著。他一定是累了。

累的不願意回到這個有我的人生。

我頹然轉身,走出了小酒吧。遠遠地,我似乎又看見匙楠正向我小跑著過來,雙手插袋,彎彎的眼,彎彎的唇,潔白的牙齒,站在這春風裡,明眸皓齒對我笑著,天光都被他的笑點亮了。

沒有他的人生,不過只是重複著舊夢。沒有我的人生,他會更快樂。

再見,匙楠。

我努力微笑著,大步走開,讓這最燦爛的笑容,留在我們告別的這一天。

回到公寓,季蔚朗正躺在我的沙發上看電視,眉頭緊緊地擰在一起,電視節目里依然在播放著他和董嘉樂的緋聞。

我走到他面前,對他說:「我可以考慮和你一起參加記者招待會。」

季蔚朗猛地坐直了身體,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你說真的?」

「但是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說過我真的不認識你說的什麼何太太。」

「你愛過董嘉樂嗎?」

季蔚朗愣住了,但他很快笑了,說:「我們都要結婚了,能不追究這些問題了嗎?」

「拿出誠意回答我。」

他向來平靜的眼,似乎正一點一點有了裂痕,一些原本不屬於他的表情從這雙眼中泄露,是悔、是恨、是愛。

許久後他說:「愛過。」

愛過這個人生的董嘉樂,也愛過那個人生里的林路雪。

「我答應你。」我點了點頭。

季蔚朗需要的,是我站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站在媒體面前,打破這些紛紛擾擾的傳聞;而我需要的,甚至連尋找答案都不是了,我只是想走回我從前的人生軌跡,然後在一個突如其來的下午,讓一把槍終結我的人生。

這就是我本來的命運,我不再逃避,而是順從。

我唯一覺得艱難的是,要站在季蔚朗身旁偽裝出幸福的笑容,對著所有人說:「我相信他。」

我無法再說出相信這個詞語,我誰也不相信了。

最後我只能握緊他的手,對所有的人說:「我從不懷疑他。」

無數的閃光燈將我的視線模糊成一片曝光過度的白色,我卻對著這片刺眼的空茫,幸福地、虛偽地笑著。

我和季蔚朗的婚禮定於6月10日,將在離依泉不遠的一個小教堂舉行。

一切都和從前一樣,但我卻失去了那份待嫁的心情,那些採購著新婚用品,憧憬著未來,一筆一劃設計著自己婚禮的心境,全然都沒有。

那些傻乎乎的,蒙在鼓裡的甜蜜心境。

可是一切又不一樣,沒有槍戰,沒有混亂的商場,沒有人用子彈要射穿我的心臟。我竟然穿上了婚紗,即將成為季蔚朗的新娘。在這個晴朗的清晨,季蔚朗抱起了我,將我溫柔地放進了婚車。

等待著我的是什麼?我毫不期待。

一輛只系了幾縷綵帶的黑色轎車載著我們安靜地穿過海城。我一直轉著頭注視著窗外轉過的風景,藍的天,潔白的雲朵,街道上,有一對穿著連帽衫的雙胞胎,我看著,嘴角就微微地揚了起來。

「想什麼呢?」季蔚朗問我,然後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笑了,「以後我們也生一對這麼可愛的雙胞胎。」

季蔚朗靠得我太近,讓我有些窒息的感覺。不過一小段路程,我竟然有了暈車的感覺,用力掐住自己大拇指與食指交界處的合谷穴位,但手指剛放上去,我就條件反射般地拿開。

我想起了匙楠。

把窗戶開了一條小縫,有風吹拂在我臉上,也有陽光照耀著我的雙眼,可是我竟然,什麼也感覺不到。

失去匙楠後,我的世界,好像只剩下黑暗與冰涼。

一個急剎車,我的鼻樑重重撞在前座的靠墊上,頭有一瞬間的眩暈。但當我抬起頭望出去的時候,我感覺前方的整片天空都亮了起來,窗外的陽光正炙熱地烤在我的臉上,我所有的感官都復活了。

因為,我等的匙楠,他正從一輛小貨車裡跳了下來,朝我飛奔而來。

季蔚朗突然像瘋了一般衝著司機怒吼,讓他開車。然後緊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說:「不要走。」眼神,竟然是祈求。

「見到他第一秒我應該做什麼呢?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即使再開心也不能立刻就原諒他。」這所有對自己的告誡都不管用,我用儘力氣推開了季蔚朗,拉開車門,也朝著匙楠飛奔而去。

潔白的婚紗在奔跑中揚了起來,柔軟的紗將我包裹住,我像是被簇擁在雲朵里,這種失而復得的狂喜讓我像要漂浮起來。欣喜的眼淚一路落下,朦朧淚眼中,我看見匙楠也和我一樣,正努力地用笑容擋住他潮濕的眼眶,我們就這樣含著淚凝望著彼此,然後牽著手,緊緊握著,跳上了小貨車,一路狂奔而去。

「我們這是私奔嗎?」

「是。」

「你要帶我去哪裡?」

「你想要去哪裡,我們就去那裡。」

「你回來了,真好。」我發現自己,一點也不願意責備他。

「我一直都沒有離開過你。」匙楠的聲音輕輕顫抖著。

「你說,不需要等你了……」

匙楠接著我的話說下去:「因為我正在去找你的路上。」

轉過頭,我這才注意到匙楠的臉是多麼蒼白,他瘦了一大圈,手背上的針頭留下的痕迹觸目驚心。

「你迷路了嗎?」我哽咽著,問他。

「是啊,我不小心迷路了,掉下了懸崖,然後就不小心睡著了。還好,我醒過來了,我怕你嫁給別人,我一醒來,就來找你了啊。」匙楠的聲音那麼溫柔,就像是在說著一個睡前的童話。

「這次你輸了。」

我忽然就憶起了求婚的那晚,在我抱住季蔚朗大哭的時候,他在我耳邊說的這句話。

是他……是他將匙楠帶走了。在匙楠對著我說「你不需要在等我了,因為我就在來找你的路上」的時候,是季蔚朗的陰謀讓匙楠的話中斷,將昏迷的匙楠帶走,扔下了懸崖。

為了得到我,他竟要將匙楠置於死地。

我是誰?我還是那個平凡的林路雪嗎?我究竟是誰?

「對不起,我還是沒有相信你,沒有等你。」

「不,是我不對,我不該睡那麼久。」匙楠伸過一隻手,像從前一樣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安慰著我,「是我爸媽,他們都不願意讓你再靠近我,所以你才會什麼都不知道的。」

此刻的匙楠,頭髮長長的,亂亂的,像一頭溫順的小獅子。我悲傷地望著他,那種心疼的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一下一下地挖著我的心臟。

他卻繼續安慰我:「別傷心了,雖然他們現在不喜歡你,但我一定會讓他們喜歡上你的,放心吧!」他說完遞給我一個笑臉。

招牌的那個笑臉。

有風吹起來, 將他的笑也吹進了我的心裡。

「匙楠,我要去海邊!帶我去海邊!」我大喊著。

「去海邊幹嘛?」

「我正好穿著婚紗,我們就去海邊結婚吧!」

車猛地停了下來,我尖叫一聲捂住心口拍了拍。匙楠獃獃地看著我,半響後,忽然也大笑了起來,他歡快地踩著油門說:「好!去海邊!」

小貨車就這樣搖晃著在公路上歡快地前行,所有的陰霾都被驅散。匙楠,我多感激你還活著,還好好地活著。讓我還能與你並肩在一起,看著你的笑,去相信著世間所有能相信的一切。

「這破車哪來的啊?」

「大尉的,酒吧裝貨的。」

「哼,大尉的。等到了海邊就把他的車給推進大海里!」

「別怪他,他很怕我再也不會醒來了,讓你更傷心。」

伸出手,放在了匙楠的手上。造字的倉頡也未能造出一個字眼能來形容我此刻心中的愛與暖。

謝謝你匙楠,謝謝你醒來了,謝謝你活著。謝謝你,讓我能在破損不堪的舊夢中編織新夢。

「如果有這樣一輛馬車,你想回到什麼時候?」這是我曾經問匙楠的問題。

那麼現在我的回答也一樣,如果真的有這樣一輛馬車,我也只想將時間停駐在此時此刻此景。

到達海邊,已是傍晚,沙灘上許多的人在散步,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又被大海轉眼帶走。

當身著婚紗的我與匙楠手牽手走到海邊時,身旁的人都投來友好祝福的目光,有小孩子驚呼著:「新娘子!」然後光著腳丫跑了過來,追在我們身後,拿著父母的手機澀澀地偷偷|拍著。

黃昏的大海美得像是仙境,天光是暖暖的金色,大海是深深的藍色,我們的倒影在海水裡,斜斜地,緊緊依靠在一起。

「匙楠,你曾經說要我的驚喜是什麼?」

匙楠笑了:「掉進了山崖,不過現在我有更好的要給你。」他眨眨眼,將我拉到一片小孩堆砌的城堡里,對我說:「站著別動,等我。」他說完,飛快地跑開了。

他一邊跑著,一邊回頭向我笑著,開心得像一個小孩。

手包里的電話震動著,事實上它已經震動了許久許久,直到現在,我才接了起來。

是我的私家偵探,聽到我說話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謝天謝地你終於接電話了,你現在在哪裡?」

「怎麼了?」

「不管你在哪裡,你都要趕緊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聽見沒有!」

「為什……」

私家偵探語氣很急:「我已經查清楚了,何蓋麗近兩年都有退隱的心態,她給季蔚朗投資了很大一筆錢,幾乎是她全部的身價,打算在看著你和季蔚朗婚禮舉行後便去自首!GK內部新起的勢力不會罷休,他們準備在今天行動!你很危險,不管怎樣趕快躲起來!聽見沒有!」

「可是,她為什麼……」

「她真名叫蕭墨!她是你母親!」

「什麼……你說什麼……」

「我知道你很震驚,之後我們再細說,但你現在務必先躲起來!」私家偵探大吼起來,一向淡定的他此刻急得幾乎跳了起來,「你說話啊!聽見沒有?」

「知道了……」

手機掉落在了沙灘,海風吹著我的婚紗,我感覺整個人都要被風吹走。

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我,轉眼,匙楠的笑籠罩在一片金色里。

他的脖子上掛著一串貝殼項鏈,也替我戴上一串同樣的,然後從手心裡,拿出一枚海星戒指,單膝跪地,「林路雪,嫁給我好嗎?」

我應該立刻放開他的手逃走,一個人躲得遠遠的。但那一刻,我貪心了,我祈求上天再給我多一秒,就一秒,讓我停留在這美麗的夢境里,讓我最後戴上這枚戒指,然後再一個人去逃亡。

我不願意再讓匙楠因為我而受到任何一絲傷害。

我流著淚,拚命點頭,不停重複著:「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

海星戒指套進了我的無名指,匙楠站起來,望著我像是望著一件珍寶,那麼小心翼翼地、不可思議地、因為太幸福而渾身顫慄地,輕輕擁住了我,他說:「從今往後,不論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只管相信我,相信我永不會留下你一個人。」

「匙楠,從今往後,不論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你都相信,我會回到你身邊。」我深深地望著眼前的他,手一點一點退縮,匙楠,我就要暫時與你道別,一個人去逃亡,我一定會平安歸來。

匙楠的眼神,有一些迷惑。他試圖更緊地握住我的手,可我一步一步退得更加遙遠。

遠處,有幾個久久矗立的黑影正緩緩地向這邊靠近。我終於完全地放開他的手,迅速地從他褲子口袋裡掏出車鑰匙,轉身飛奔起來,白色的婚紗在逆風裡怒放成一朵花。

可是,我終究跑不過匙楠,就在我拉開車門坐進去的瞬間,他一把將我抱起丟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二話不說發動了車。等我反應過來,小貨車已經以120碼的速度飛馳起來。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讓我來不及抗爭。

「匙楠,你不要再卷進我的事情了,你下車吧!」

匙楠不說話,不時看看後視鏡里追來的黑色轎車,神情專註,額上卻滴下了細密的汗水。他只叮囑了我一句:「系好安全帶!」一個急轉彎,我們駛進了狹窄的盤山公路,看我坐穩了他猛地一踩油門,速度已經達到了160。

有那麼短暫的瞬間,我們都不約而同地吐了一口氣,以為已經甩掉了對方,但很快,緊追不捨得車又跟了上了,用一種豁出性命的姿態,向我們猛衝過來……彼時我們正駛到一個彎道,彎道旁,是高高的懸崖。

光與影在眼前快速變幻,我感覺整個人飛騰在了空中,失重感讓我的胸腔像是要爆炸般,然後,天地間的光全部按了下去,有溫熱的體溫覆蓋了我……是匙楠,他用整個的身體,保護在了我身前。

在車落地的震響中,車身旋轉著側倒在了滿是礁石的寂靜海邊,我的五臟六腑都像已經四分五裂,只有溫暖而用力的懷抱,讓劇痛感不至於完全地將我吞噬在黑暗中。混沌的世界裡,匙楠的臉就在我眼前,他凝望著我,艱難地抬起一直手,輕撫著我的頭髮。

碎掉的前擋玻璃,撒了他滿背,他的額角,漸漸流淌出鮮血。

我卻連哭的力氣也沒有,說不出話,也抬不起手,只能望著他,無聲而絕望地流下眼淚。

安靜的世界裡,只剩下「滴答滴答」的聲響。匙楠閉上眼,猛地推開了車門,他似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將我推了出去,然後大聲地,沖我吼著:「快走,快走!」

我流著淚,妄圖去抓他的手,可他狠狠推開我,只是不斷重複了那句:「快走!」

我還是不動彈,匙楠握住腹部,微微挪動了下,卻再也沒有力氣,渾身是血的他,像是一個破碎的娃娃般無力地跪在車裡。

我們就這樣一個在車上,一個在地上,靜靜相望。「滴答」的聲音越來越大聲,我終於意識到,這是車在漏油,匙楠咬著牙,有一滴淚珠混合著他的鮮血,滴落在我灑開的白色婚紗上,他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將我更遠地推開。

「你比我慢,你先走,我推不動你了……等我……」他用微弱聲音祈求著我。

我終於點頭,堅硬的礁石硌著身體,我用胳膊支撐著自己,盡所能地匍匐前行著,可等我爬了好一會兒回頭望去,卻發現匙楠還在原地,他整個人無力地癱軟在車上,伸出一隻手,對著我比了一個「我愛你」的手勢,然後看著我微微笑了,眼裡,裝滿了濃的化不開的愛。

「轟——」

爆炸聲轟天動地,我身後的天地都在巨響中顫抖起來。

我懷裡的匙楠,強烈地顫抖了一下,重重地垂到在地,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間,他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推開我,眼神里,還是那化也化不開的幸福……與愛。

我們在一起的那個夜晚的對話在耳邊響起。

「答應我,再也不要讓自己受傷。」

「我盡量。」

「答應我。」

「好。」匙楠承諾。

匙楠,你的承諾,怎麼能一次一次地去背叛呢?

匙楠,你要我如何一個人在這荒涼的世界裡等著你?

匙楠……

天光被染成了悲哀的金色,濃煙中,我流著淚,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