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無需內疚
上午這樣的險情,在江上時有發生。
徐三野覺得沒什麼好說的,換了個話題,眉飛色舞地顯擺起沿江派出所的硬體設施,意氣風發地展望起沿江派出所進入長江之後的未來。
「在一些目光短淺的人看來,躉船是為001建造的。一下子花幾十萬,投資太大,沒必要。但事實上,躉船將來能發揮出的作用遠超001!」
「徐所,躉船停在江邊又不能動,它能發揮什麼作用?」
「躉船不只是個浮碼頭,也是江上的派出所乃至江上的公安局!」
徐三野示意鹹魚幫王記者再盛點魚湯,滔滔不絕地解釋道:「別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濱江港監局管轄的水域我是清楚的。從濱江港到入海口這近百公里的岸線,看不到一個像樣的派出所,更別說水上公安局。
我們把躉船拖到江邊,停在那兒,過往的大船小船都能看見。船上的群眾只要看到就會有安全感,如果遇到什麼事也知道去哪兒報案。同時,對在江上從事不法活動的犯罪分子也是一種威懾。」
李衛國對號入座,知道他說的那些「目光短淺」的人就是局領導,再想到丁教走前的交代,實在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
徐三野可不管那麼多,接著道:「如果弄條小船,搞個水上警務室,雖然也能多少發揮點作用,但在江上從事運輸的群眾肯定會想,你們單位看上去那麼小,都沒幾個人,能管得了我們的事嗎?
這跟做生意是一個道理,既然進駐長江就要讓群眾看到我們的實力,感受到我們打擊違法犯罪的決心。
要讓群眾相信我們能做到,要讓那些犯罪分子不敢在我們管轄的水域活動,讓他們一聽到我沿江派出所就心驚膽戰!」
韓渝覺得所長的話非常有道理,見王記者若有所思,忍不住說:「我是在船上長大的,我爸我媽和我哥還在跑船。我家在江上搞水運,一是怕風浪,二就是怕水匪。
如果我是船主,夜裡航行到白龍港水域,要是能看到燈火通明的公安躉船,心裡就能踏實很多,至少不用擔心附近有水匪船霸。」
王記者點點頭,掏出筆記本記了下來。
梁小余見所長看了過來,連忙道:「搞運輸的怕水匪,打漁的也怕。以前就有幾個水匪夜裡靠上我家的船,不光要錢,連船上的米和剛打的魚都被他們搶走了。」
王記者不敢相信江上這麼亂,驚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前年。」
「抓到那些水匪了嗎?」
「不知道。」
「你們有沒有報案?」
「沒有,那會兒不知道去哪兒報,也不敢報。我們天天要在江上打漁,公安不可能天天守在江上。萬一被那些水匪知道我們報案了,他們肯定會報復,說不定會殺人。」
王記者聽得暗暗心驚,問道:「徐所,針對水匪你們打算採取什麼措施。」
徐三野喝了一小口湯,冷冷地說:「肯定是要打擊的,但水匪大多是流竄的。長江水域這麼長,入海口那麼寬,想找到他們不容易。
現階段主要是收集線索,這幾天的岸線大巡防和水上治安大檢查,就是針對水匪船霸開展的。」
……
王記者在食堂里採訪了一個多小時,在徐三野的極力邀請下去所長辦公室看群眾來信。
好多群眾寫得很好很感人,王記者挑選了二十六封,又被徐三野拉去參觀正在施工的江邊基地。
今天在記者面前露了臉,但教導員並不是很高興。
李衛國覺得有必要跟小鹹魚談談心,不然這孩子很容易被徐三野帶偏。
「小韓,我以前就跟伱說過,無論做什麼工作都有輕重緩急。具體到我們公安局,維護岸上的治安是第一位的。我們陵海近百萬人口,如果治安搞不好,怎麼發展經濟,怎麼搞四化建設。」
李衛國點上煙,接著道:「局裡經費又緊張,不管誰來做局長教導員,都會把寶貴的經費用在刀刃上。
徐所作為負責沿江治安的派出所長,他考慮江上的治安一樣沒錯,但這麼一來就與局裡的工作部署形成了矛盾,但這是在工作中產生的矛盾,我們要對事不對人。」
對事不對人,談何容易。
韓渝有點擔心,忐忑地問:「李指,丁教是不是說什麼了。」
李衛國抽了兩口煙,微微點點頭。
韓渝苦著臉問:「徐所上次不是跟局裡說好了么,我們『自負盈虧』,不會再跟局裡要錢。」
「丁教跟我說的不是錢的事。」
「那是什麼事?」
「人員安全,槍支安全。」
李衛國緊盯著他,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在江上救援太危險,只要是領導誰不擔心?可以說這是丁教對你和梁小魚的關心,你們不能不識好歹。
再就是江上救援不在我們的職責範圍內,本來就不歸我們管。這個頭一開,今後江上只要發生險情,人家都會找我們。不救援就是見死不救,去了又很容易吃力不討好。」
韓渝不解地問:「怎麼就吃力不討好。」
「這是港監的工作,我們做人家的工作,很難說人家會不會有想法。」
「那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但有一點你要時刻牢記。」
「牢記什麼。」
「你既是沿江派出所的幹警,更是陵海公安局的幹警。對局領導要尊重,要理解局領導的良苦用心。」
指導員語重心長,循循善誘。
韓渝知道他是為自己好,連連點頭。
徐三野跟局領導斗,下面人夾在中間為難,何況小鹹魚還是個孩子,跟一個孩子說太多不太合適。
李衛國乾脆換了個話題,笑看著他道:「小韓,方誌強今天給我打電話了,說他和許明遠已經進入了狀態,明天跟濱江港公安局刑偵科的周科一起,帶葉興國去建福省抓倒賣外匯券的嫌疑人。」
提到葉興國,韓渝有些不是滋味兒,低聲問:「李指,你是老預審,你說葉興國會判幾年?」
「換作別的案子,我心裡有底。但這種案子我之前從來沒接觸過,葉興國、張阿生和沈如蘭到底會受到什麼樣的懲處,我真說不上來。」
李衛國沉思了片刻,接著道:「但這種案子,在不同時期的懲處力度是不一樣的。
你去濱江參與偵辦時我查過法律法規,如果按照R大常W會八五年頒布的《關於嚴懲嚴重破壞經濟的罪犯的決定》,情節特別嚴重的,將處以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可以並處沒收財產。」
韓渝大吃一驚:「這麼嚴重!」
「八四年嚴打,這個『決定』可以說是在嚴打背景下制定頒布的。後來國家外匯管理局又頒布了一個《違反外匯管理處罰施行細則》。相比那個『決定』和刑法上的規定,外匯管理局的這個處罰細則要輕很多。」
李衛國抬頭看看外面,補充道:「徐所有一個同學在大銀行工作,他打電話跟他的同學了解過,發現倒匯、套匯的案件在我們濱江很少,但在首都、東海和東廣等地很多。
在一些外國人和歸僑比較集中的地方,許多人從事倒匯套匯,可以說是公開的秘密,據說一些企業都參與了。涉案金額幾十萬,在我們看來很多,但在其它地方都排不上號。」
韓渝似懂非懂地問:「李指,你是說這事可大可小?」
「將來移訴時濱江港公安局會綜合考慮,檢察院起訴、法院審理時一樣會考慮,但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些。」
「什麼意思,我不太懂。」
「他們三個對你是不是很好,抓了他們,你心裡是不是很歉疚,覺得對不起他們,甚至不敢見他們?」
「……」
韓渝心裡確實有點不是滋味兒,但作為一個公安幹警不能同情嫌疑人,一時間無言以對。
李衛國拍拍他肩膀,微笑著說:「人是感情動物,有這種想法很正常,但我們不能被犯罪分子的表面所迷惑。」
「是。」
「別急著說是,聽我說完。」
李衛國掐滅香煙,喝了一小口水,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當時為什麼對你那麼好,為什麼不對別人好?原因很簡單,他們是想把你甚至把你姐姐發展成團伙成員,幫他們在濱江倒匯、套匯。」
韓渝點點頭:「我……我猜出來了,畢竟我姐那會兒在海員俱樂部上班,能接觸到上岸的外國海員。」
「知道就好,事實上他們為了拓寬外匯券的來源,不管走到哪兒,只要有機會,就變著法兒蠱惑別人倒匯。黃江生為什麼能掌握這個線索,其實他們那會兒就是想蠱惑黃江生幫他們收購外匯券的。」
「他們曾想過把黃江生髮展為團伙成員?」
「不只是黃江生,許明遠和方誌強昨天參與了審訊,據三個嫌疑人交代,他們這兩年發展了三十多個中間人。」
李衛國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又意味深長地說:「所以說他們對你好只是表面的,是包藏禍心的!你沒有對不起他們,根本無需內疚。」
韓渝終於意識到指導員的良苦用心,連忙道:「我知道了,謝謝李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