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0760【這才哪到哪兒啊?】

正文卷

第765章 0760【這才哪到哪兒啊?】

次日,繼續會審。

第一個被提審的,便是巡查御史應善。

此人年齡不大,剛滿三十歲,妥妥的青年俊才。

他坦然走到堂中,朝幾位主審官作揖,然後靜靜等待審問。

陳東說道:「你是督察院第一個犯事的。」

應善回答說:「督察院之內,作姦犯科者,肯定不止我一人。新朝的御史權力過大,不知有多少人來巴結,總有幾個抵擋不住誘惑。可不給那般大的權力,御史又在地方查不動,只能淪為風聞奏事的廢物。」

「你說得很對,」陳東面無表情道,「此案了結,我便要在督察院內自查!」

「諸位上官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吧。」應善那從容舉止,彷彿不是來受審的,而是被請來喝茶聊天的。

吳懋忍不住說:「你一點都不悔悟?」

應善繼續說道:「那座金礦不大,就算瞞報逃稅,朝廷也損失不了幾個錢。至少,我當時是這般想的,沒覺得自己對不起官家。」

「虢州通判畢南,夥同礦主石景荃,暗中開採新發現的金礦,卻不在官府報備偷逃金稅。此事被我發現了,他們都很害怕,便給我一千貫封口費。」

「你可真是……有志向!」陳東都不知道該怎麼斥責,因為應善實在是太奇葩了。

應善被他們確定為案件核心人物,甚至有可能牽扯太子妃家族。

陳東問道:「你貴溪應氏家裡就有礦,怎麼可能缺錢用?」

應善突然閉上眼睛,似是在回憶往事:「我第一次收受賄賂,是在虢州(靈寶)。虢州山中有金礦,民采官收,向來如此。那裡的金礦比較散,時不時就發現一處,但都不是什麼大礦朝廷並未設監收金,而是讓通判監理金事。」

應善說道:「早就後悔了,但悔之晚矣。自己做過的事,再大也得擔著,死不認罪只能自取其辱。」

但此人初次貪贓枉法,居然是為了給妹妹籌措嫁妝錢……

見到陳東這幅鬼樣子,潘良貴和吳懋對視一眼,心驚肉跳害怕又牽扯出什麼。

「拆分遷徙大族,油水豐厚啊。隨便從指縫裡漏點出來,都足夠吃一輩子的。而那些被拆分的大族,明知財產被非法吞沒,卻也敢怒不敢言。他們甚至以為,這就是太子安排的,認為我是在為太子撈錢。」

負責審案的一眾官吏,此刻全都聽得愣住了。

應善說道:「祖父輩就已分家,家父擅長銷金散財,我這一房日漸窘迫。我收的那一千貫封口費,其實是送回去給小妹做嫁妝的。兩江之地婚嫁奢靡,士紳望族尤其如此。家父還出手大方好面子,變賣了許多家產,再加上我貪的一千貫,總算給小妹湊齊三千貫嫁妝。」

陳東感到難以理解:「身為巡查御史,一千貫就能將你封口?」

「你倒是個明白人,卻做出了糊塗事。」潘良貴頗為惋惜。

施如常是陳東一手提拔的,是陳東的得意門生。而且在桂州聽過朱銘講課,一路從廣西追隨朱銘到金州起兵。

應善眼神茫然,仰頭望著房梁:「收了一筆,就有第二筆,而且不得不收。我曾申請調離河南,換個地方做好官,但督察院沒有同意。反而因為呂本中被調去整治洛陽大族,讓我也常駐洛陽協助此事。」

陳東說:「把你知道的都講出來吧。」

良久,陳東咬牙切齒問道:「私吞那些大族的財產施如常有沒有參與?」

應善居然咧嘴笑了,那笑容有點幸災樂禍:「他比我撈得更多。」

應善有些無奈,嘆氣道:「當時急著用錢。」

話說到這裡,應善閉口看向陳東,而陳東已經臉黑如墨。

此人今年才二十八歲,卻已是督察院的左僉都御史。如果認認真真做事,二十年後極有可能做尚書,弄出點政績甚至有機會入閣拜相!

陳東一言不發,氣得全身輕微顫抖。

潘良貴問道:「呂本中知情嗎?」

應善說道:「呂本中當然知情,但究竟知道多少,這就只有他自己曉得了。但呂本中沒有伸手撈錢,他一個呂氏子去查呂氏,本就已經被人戳脊梁骨,再敢從中撈錢純屬找死。施如常全程監督拆族遷徙,說話遠比呂本中有分量,而且還是太子的心腹,呂本中哪敢說半個不字?」

潘良貴又問:「河南的前任左右布政使,還有洛陽知府,有沒有參與分贓?」

應善說道:「左布政使剛好被調離,右布政使和洛陽知府卻是撈到了。正巧趁著左布政使不在,新任左布政還未履任,右布政使在組織鄉試時,拉著我跟他合夥幫士子作弊。」

「一群混賬!」

陳東終於被搞破防,起身讓出主審席:「施如常是我的學生,此案我需要迴避,接下來就交給潘侍郎審了。我離開之後,督察院的其他官員,只准旁聽記錄案情,不得再插手審問!」

說完,陳東拂袖而去,他要趕緊去見太子。

潘良貴頓時頭大如斗,這案子恐怕曠日持久,因為案中還有案,而且他媽的越查越多。

施如常以前巡視地方,多半一直在撈錢。

每撈一筆,就是在包庇一個貪官!

而那些貪官,也肯定有許多案子在身。

吳懋問道:「伱們真不怕掉腦袋啊,私吞遷徙大族的家產,就已經是膽大包天,居然連科舉鄉試也敢伸手。」

應善一臉苦笑:「最初也沒敢搞太大,說好了只幫一個士子作弊,算是償還以前欠下的人情。但那蠢貨考生提前拿到考題,竟然對自己的同窗炫耀。又耐不住同窗央求,把考題給轉賣出去。一個轉賣一個,也不知賣了多少份。我一直被鎖在貢院里,張貼完舉人榜才出來,當時嚇得差點畏罪自殺。」

「你真自殺了,還算有點廉恥心!」吳懋吐槽道。

應善說道:「我從那個時候就知道,自己是死定了,能多活一年算一年。死之前還得好生享受,接連納了好幾房小妾,又在河南悄悄置辦宅院。現在想來,真是荒唐,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

潘良貴對吳懋說:「科舉舞弊案,私吞大族財產案,這兩個案子實在太大。必須上報官家過問,然後單獨立案詳查。」

吳懋搖頭:「案子套著案子,只能合在一起審,哪裡單獨立案得了?」

潘良貴說:「我總算是明白了,他們為何不殺酒保滅口。原來科舉舞弊案早已傳開,只是有人一直捂著蓋子。殺一個酒保沒用,反而會把事情越鬧越大。」

吳懋說道:「接下來一年,你我恐怕都無法脫身了,這些案子估計一年都審不完。」

二人相視苦笑。

他們必然因此高升,但也會因此得罪一大堆人!

潘良貴整理一番頭緒,繼續審問道:「河南按察使陳洪,也是因為私吞大族家產而卷進去的?」

應善緩緩搖頭,再次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潘良貴看到那副笑容,心裡竟有點害怕:「還有案子?」

應善一字一頓,徐徐說出幾個字:「福——州——市——舶——司!」

「福州市舶司?」吳懋驚訝道,「太子巡視山東之後,不是把全國市舶司都查了一遍嗎?」

應善說道:「肯定有漏網之魚啊,侯官陳氏就是漏網之魚。他的家族偷逃關稅、賄賂官員,直到現在還沒東窗事發,自然是有人幫陳家掩蓋。陳家欠下這麼大的人情,陳洪當然得投桃報李,把家族背負的人情債給還掉。」

「直娘賊!」

潘良貴忍不住爆粗口。

各地市舶司,是督察院和戶部聯手去查的,刑部還要負責收尾結案。

侯官陳氏能夠做漏網之魚,負責徹查福州關稅的督察院、戶部、刑部官員,不知有多少人已經被卷進去!

「擇日再審吧,」吳懋說道,「咱們得進宮面聖,此案已把我給嚇糊塗了。」

……

朱國祥聽完案情彙報,也是頭疼不已,揉了揉臉說:「把太子、陳東、徐敷言也叫來。」

徐敷言全天候待命,得到皇帝召見,竟然來得比太子還快。

朱國祥對潘良貴說:「你給徐尚書詳細講講。」

潘良貴拱手道:「徐相公,案情有些複雜,牽扯的官員有點多,現在審出的只是九牛一毛……」

一件件案情複述出來,徐敷言都沒聽完,就已經胸悶氣短,瞠目結舌癱坐在椅子上。

他面如死灰用哀求的眼神看向皇帝,也不知道他想求個什麼體面。

不多時,朱銘帶著陳東過來。

等潘良貴又重新說完一遍,朱國祥問道:「怎麼查?」

朱銘眼神冰冷:「還能怎麼查?當然是一查到底!」

朱國祥又問:「那個應善,有牽扯出德興張氏嗎?」

「暫時還沒有,」潘良貴回答道,「應善這廝已經瘋了,每說出一個大案,臉上就浮出怪笑。他自知不能倖免,打算把所有人都供出來。問什麼就答什麼,沒問的他還主動交代,臣這幾年就沒審得如此順利過。」

朱銘說道:「結案之後,通報各省,士紳婚嫁不得鋪張奢靡。為了給幼妹籌辦嫁妝,居然就能搞得御史貪贓。今後士紳婚嫁過於隆重,地方有司就當去調查,看看他們是不是用贓款在結婚!」

「沒用的,古往今來,奢靡風氣只能剎住一時。」朱國祥感覺好累,退休的想法越來越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