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0571【治民與馭兵】

正文卷

第576章 0571【治民與馭兵】

清溪縣城。

李寶正坐在城樓與知縣對飲,而且態度頗為客氣:「君既與太子同年,為何還在做這知縣?」

吳播微笑:「省科役,抑豪強。」

「那確實是升不上去。」李寶恍然。

福建屬於宋代科舉大省,僅以進士人數而論,莆田第一,甌寧第二,仙游第三,南平第四。

在朱銘參加科舉那年,南平縣就出了五個進士,其中要數吳播的名次最優。

但是,這位老兄一直到死,從北宋熬到南宋,從選人熬成京官,卻始終在各地做知縣,即便升上去也很快貶下來。

徵稅半點不積極,卻喜歡打擊豪強,他能做大官才怪了。

雖然其官職不高,但致仕後名氣極大,被福建士子尊稱為「子」。

吳播飲下一杯黃酒,指著遠處山川說:「福建多山,極適合種植玉米紅薯,我一到清溪縣便推種二物,如今山中百姓多賴其活命。」

李寶贊道:「陛下與太子若知,定然高興得很。」

「沒用!」

吳播表情嚴肅的搖頭道:「福建的上田極少,便是中田也不多,且被士紳與寺院所佔。窮苦百姓只能擁有下田,十畝收成還不足江南一畝地。大明新朝若想福建大治,就必須抑豪強、毀廟觀,否則再好的糧食也難福澤百姓。」

李寶咂咂嘴,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把這個吳播舉薦給太子,定然討得太子歡心。

吳播在城樓站起,負手而立道:「我若做了泉州太守,再有便宜行事之權,只需給我三年時間,就能讓泉州寺廟十不存一!」

「君且等著便是。」李寶對此很有信心,他跟著朱銘做事多年,太了解朱銘的想法了。

一個跟太子同年科舉,且治政理念相近的進士,李寶感覺此人今後能夠入閣拜相!

或許這次跨海奔襲福建,最大收穫並非滅了童貫,而是在這山中縣城遇到吳播。

當然,還得朱銘扛著壓力一直支持才行。否則以吳播的激進手段,只能跟歷史上一樣,升上去之後就很快貶官,最終成為縣誌里記載的「吳子」。

一條小船自北而來,快速抵達城下水門,朝著城頭瘋狂揮舞旗幟。

李寶說道:「來了。」

吳播對軍事一知半解,問道:「城外沒有百姓,敵人是否會警覺?」

李寶說道:「辛興宗多次縱兵劫掠,恐怕早就習慣了城外無人,以為那些百姓都是被他給嚇跑的。」

「確實。」吳播覺得有道理。

辛興宗帶兵來到護城河外,見碼頭空無一人,附郭街道也沒百姓,頗為遺憾道:「多半是青陽鐵場有人逃回,把清溪縣百姓都嚇得躲進城了,恐怕還得攻打一番縣城才行。」

辛彥宗建議說:「乾脆繞城而過,徑直去打泉州,一個山中小縣有甚可搶的?」

「也可,須儘快去泉州搶海船,否則就沒法出海了。」辛興宗點頭道。

三言兩語之間,他們就決定不理會此城,而且更加堅定出海的決心。

連福建的小縣城都不接納勝捷軍,去了廣東能有什麼好局面?恐怕得一座城一座城的打下來,還不如直接出海打生番呢。

至於島上有瘴氣,多擄走一些醫生隨行即可。

澎湖列島已經有大量漢人開墾,可以先去那裡立足,再慢慢轉到琉求島發展。

此時天色已晚,辛興宗沒再行軍,而是退後兩里地紮營,順便派人去附郭居民區拆些民房做柴禾。

李寶看著敵人撤退,顯得有些無奈:「設伏不起作用,須得殺過去才行。」

吳播詫異道:「不等天黑了夜襲嗎?」

李寶笑道:「一群驚弓之鳥,哪裡用得著夜襲?」

吳播目送李寶離開城牆,覺得這位老兄太過狂妄自負,今後說不定會因為大意而栽跟頭。

勝捷軍在青陽鐵場擄了一些礦工,紮營劈柴這種事情,自然是讓礦工來做。

而且辛興宗懶得構築堅固營壘,一來地形狹窄不好弄,二來他不怕城內守軍殺來。

甚至是故意吸引縣城出兵,說不定還能反殺攻入城中。

勝捷軍確實已經成為廢物,而且一路士氣低靡,但面對地方廂軍卻不怕,仗著兵甲精良可以所向披靡。

二十多個礦工,在士卒的帶領下,劃著小船到城外居民區拆房。

他們還沒登岸,就聽一陣鼓聲響起,大量士兵從民房走出,漸漸匯聚於街道上列陣。

「有……有明軍!」

勝捷軍士卒一怔,隨即嚇得驚恐逃跑。

辛興宗在兩里外聽到動靜,立即對堂弟道:「你帶麾下士卒上船策應,我親自領兵在岸邊結陣。如此狹窄地形,我軍據有水陸之險,便是金兵來了也不怕!」

勝捷軍正懶洋洋躺在地上,互相吹牛聊天打發時間。

急促的軍號聲響起,他們還以為是城內廂兵殺來了,慢條斯理站起來跟著軍官去結陣。

遇到廂軍,他們是真不怕!

拆房取柴的士兵飛快划船返回,驚恐道:「不是廂軍,前面是明軍。個個著甲,兵器也不同,絕對不會看錯!」

辛興宗大驚:「明軍怎會在前頭?」

他覺得李寶殺了童貫,福州還有一堆爛攤子,不可能這麼快就出動。

本來從容不迫的勝捷軍士卒,談笑著結陣想跟廂軍廝殺。此時靠近辛興宗站立的部隊,一聽前方敵人是明軍,瞬間就變得表情驚恐。

他們跟張廣道麾下的金州兵打過仗!

雖然主要打的是水戰,可金州兵的火炮,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

隨著大明軍隊席捲北方,聽說還把金軍給打退了,這些勝捷軍就更加恐懼,認為自己肯定打不過明軍。

他們面對廂軍如狼似虎,面對明軍卻未戰先怯。

看著明軍沿河岸踏步而來,勝捷軍士卒都看向左右,試圖從袍澤那裡尋找自信。

兩軍越來越近,李寶開始分兵爬山,想要先佔領山頭。

辛興宗也在分兵佔領山頭,只不過……

他分出去的士兵,爬到半山腰之後,竟然舉起白旗不斷揮動,也不知這白旗是什麼時候準備好的。

同時,山上的勝捷軍還折斷箭頭,朝著大明士兵射出去。

亮出白旗叫做「舉白幡」,折掉箭頭叫「無金箭」,這兩種行為都代表著投降。

辛興宗看到白旗瘋狂揮舞,頓時氣得想吐血。

而山下與河裡的勝捷軍,卻是士氣狂跌,一些旗卒迅速從懷裡扯出白布掛上。

繼而又有勝捷軍的軍官大喊:「殺辛興宗!殺辛彥宗!」

已經決定跟隨辛家兄弟出海的將士,遇到大明軍隊立即臨陣變卦,就連二人的親兵都開始反水。

見勝捷軍自己打起來,李寶瞬間感覺索然無味。

似乎從奔襲杭州開始,到現在連場像樣的仗都沒打。大宋軍隊跟鐘相的偽楚軍隊相比,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偽楚軍隊甚至在城破之後拚死巷戰,打得李寶不願強行攻城徒增傷亡,轉而改變戰略計畫先征討東南小朝廷。

但勝捷軍的基本素質還在,不像閩江之戰那般混亂,大約兩刻鐘就恢複了秩序,成建制的扔掉兵器過來投降。

順便,還把辛興宗、辛彥宗兄弟綁了來。

一個軍官跪地高呼,痛哭流涕道:「求將軍饒命,我等只想活著回家鄉……」

其餘將士也跟著哀嚎,憋了很久的委屈,伴著思鄉之情集體爆發。

童貫當時選兵極為嚴格,身體素質必須過硬,因此勝捷軍里大部分是良家子。既是良家子,就有親人朋友,越是遠離家鄉便越想念。

李寶將一個軍官叫來身前,吩咐道:「兵甲全部裝船,分五百個兵護送輜重進城。其餘將士,就留在這裡過夜,俺也不派兵看守你們。想要活著回家,就老實聽話。十人一隊,一人犯事,全隊連坐,這輩子也別想回北方!」

看似粗糙大意的處理方式,卻讓這些思鄉降兵瞬間安定。

李寶讓他們就地紮營,甚至不派兵看守,說明沒有殺俘的打算。福建離陝西又太遠,他們也沒想著跑,只要能夠活命,全都願意老實聽話。

甚至是比跟著童貫、辛興宗打仗時更聽話!

清溪知縣吳播忍不住來查看,得知李寶的處理結果,不禁感慨道:「將軍粗中有細,深諳人心變化,不愧是當世名將啊。」

李寶笑著說:「哪來恁多人心講究?一群離家好些年的北方兵,舊宋皇帝沒了,招募他們的主帥也死了,他們還能有什麼奔頭?只要承諾放他們回家,就肯定不會有人逃跑。而且還會聽從命令,免得斷了回家之路。」

「確實如此。」吳播點頭附和。

李寶說道:「若是還有仗打,俺甚至允許他們攜帶兵甲,可以把這些兵直接拉上戰場。為了回家,為了立功,為了免罪,他們會變得英勇無畏,甚至比我麾下的夔州兵更不怕死。」

吳播贊道:「學到了,治民和馭兵其實是一個道理。」

這些勝捷軍到處劫掠百姓,一個個兩手沾滿血腥,但李寶對此不抱任何想法。

他只須把降兵帶回北方,交給朝廷處理就行了。

若非感覺自己功勞過高,李寶甚至還想帶著這些勝捷軍,順勢跑去把兩廣也拿下來,然後讓他們從廣西進攻鐘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