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正文卷

進到酒店房間, 張虔將門關上,從後面抱住她。良久,他的氣息漸漸穩住, 滿足的嘆了口氣:「今天很奇怪,你明明就在我手邊, 我還是很想你。」

她的眼圈一下就紅了。

他趁熱打鐵:「我們以後一定要常來。」

她又笑了,回身摟他:「誰要跟你常來。」

他厚臉皮道:「你。」

她道:「你做夢。」

他一把將她抱舉起來,張狂道:「讓你看看是不是做夢。」

她忙摟住了她的脖子, 問:「重嗎?」

他往上顛了一下, 找到舒服的位置,讓她抱得更牢:「比之前重了許多。」疑惑, 「你最近背著我偷偷吃什麼了?」

她立馬直起身體:「胡說, 我今天出門前稱了一下, 比昨天還掉了兩斤呢, 怎麼會重?」

他笑了:「你多重我都抱得起來, 別減了, 現在挺好的。」

她又摟緊了他的脖子。

卧室也有落地大窗, 窗帘拉開,能看到外頭斑斕的城市夜景。

他藉著城市的燈光, 將她放到床上壓倒, 細細的看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別開了頭, 問:「怎麼了?」

他抬手將她眉邊的頭髮掃下去, 低聲道:「你今晚特別好看。」

她笑了:「我化了妝。」

他搖搖頭:「不是化妝的緣故, 就是……說不出來, 就是比平時好看點。」

她問:「你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嗎?」

他把臉埋在她肩上,笑道:「可能有點。」

她沒有吭聲。

他也沒再說話。

房間里靜下來。

在這樣的安靜中, 張虔產生了一種久違的熟悉,好像以前什麼時候經歷過這個時刻似的。但他又明確知道自己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時刻,因為他此前的人生並沒有愛過其他姑娘,也沒帶其他姑娘來過酒店。他想或許是他長久以來的想像,又或許是他曾經做過的夢。那應該也是一間卧室,光線半明半暗,床頭柜上擺著綠植。可能是薄荷,可能是迷迭香,也可能是艾蒿,總之非常茂盛。植物在黑暗中生長,香氣盈滿屋室,他和一個滿身清香的姑娘在這樣的房間里纏綿。姑娘有鹿一樣靈動的眼睛,有狐狸一樣狡黠的笑容,有羊一樣的溫順。

那時候,他們還沒遇見。

她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沒有眉與眼,只是一種抓不住的感覺。

在他的想像中,這一刻發生了無數次。

好一會兒,她吻了一下他的耳廓,小聲道:「生日快樂,寶貝兒。」

他尋找她的嘴唇,吻住了她。一開始吻特別輕柔,而後逐漸加深,越來越深。等分開時,他又把臉埋到了她頸里,好一會兒,道:「我愛你。」

她眼眶一酸,眼淚順著眼角滑下去,她忙抬手撫過,推了推他,小聲道:「我去洗洗。」

他不肯動,只道:「我跟你一塊洗,好不好?」

她搖搖頭:「我先去,你等會再去。」

他低聲囑咐:「那你快點。」

她洗完出來,張虔跟著去了洗手間。出來後,發現她不在客廳,就進了卧室。

卧室沒開燈,他藉著從客廳漫進來的燈光看到床尾凳上放著她的裙子和貼身衣物,身體中的血轟地一聲,涌到頭頂,他差點站不穩。

他剋制著步子,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但是沒看她,而是伸手去開床頭的燈。

她輕聲阻止他:「別。」

他低低道:「我想看看你。」

她只道:「別。」

他見她堅持,只好聽從她,收回動作,在床邊坐下。

她趴在枕頭上,被子搭在腰間。

他屏住了呼吸,好半天,緩緩伸出了手。

她的身體緊繃起來。

他懷著虔誠之意,俯身吻了下去。

她翻身摟住了他。

他問她疼么,她小聲說還行,沒想像中那麼可怕。

他說了很多甜言蜜語,那些話他平時說不出來,此刻因為這樣的親密無間,全都說了,她也回應了許多,只是大多含混。

許久,身上的汗粒漸漸幹了,他將她往上撈了撈,俯在她身體上方,吻了吻她,問:「什麼感覺?」

她心口纏綿,說不出話來。

他逼問道:「說不說?」

她抿了抿唇角,敷衍道:「食髓知味。」

他繼續道:「我不懂,你給我解釋解釋,什麼叫食髓知味?」

她沒吭聲。

他俯身在她頸上咬了一口,她輕輕抽了口涼氣,他道:「說不說?」

她只好道:「骨髓的味道特難吃,吃完一次後再也不想吃了。」

他笑了:「真是這個意思?」

她道:「不信可以自己去查。」

他貼著她的耳根,小聲問:「剛才是誰說無論我老了還是禿了,發福了還是有啤酒肚了,都會愛我的?」

她推開他,背過身去:「是鬼……」

他笑了,吻了吻她的發:「放心,我五十歲也不會有啤酒肚,更不會讓自己禿的。」

她沒吭聲。

他抱她去洗手間,將浴缸里放滿水,將她抱進去。

倆人浸在熱水中,身體被泡得舒展下來,她靠在他肩上,沒說話。

浴室里很熱,水蒸氣凝成水珠,從四處落下來,啪嗒一聲,好一會兒,又啪嗒一聲。

時間彷彿都被拉長了,跟著慢下來。

好一會兒,她讓他給她唱首歌。

他問唱什麼。

她說不知道,隨便唱。

他這會兒不太想唱情歌,就唱了一首童謠《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搖啊搖搖啊搖。

一搖搖到外婆橋。

外婆誇我好寶寶。

請我吃塊大年糕。

好寶寶。

請我吃塊大年糕。

她笑了,親了一下他的肩,道:「你真可愛。」

他的眼睛被熱氣熏得濕潤,含笑帶亮:「這就可愛了?沒見識。」

她吻上去:「那你讓我長長見識。」

他見她眼神迷離,似有媚態,喉嚨有些緊:「你行么?」

她摩挲著他的心口:「我沒什麼不行的,你行么?」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警告似的捏了一下:「剛開葷的人經不起挑逗,你可別招我。」

她垂著眼笑了一下:「你輕點成嗎?」

他臉上出現可怕的紅暈,硬著頭皮道:「你別亂叫,我就能輕點。」

她真的不叫了,但他從鏡子里看到她那種難以忍耐卻又不得不忍耐的表情,卻衝動更甚,但又怕弄疼她,不得不控制,他剋制的很辛苦。完事後,將她摟到懷裡,撐著洗漱台,緩了一會兒,去沖洗,而後裹了浴袍,抱出去,將她擱在沙發上。

她是真累了,趴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坐上去,將她的頭托起來,擱在自己腿上。

她不說話,他也不想說話,就仰頭靠在沙發背上。

在昏昏然的安靜中,他想到了同居。

同居這詞可能不準確,他想過日子。

他父母的感情太好,誰都插不進去,他也插不進去。小時候看著他們,他常常會沒由來的感覺到孤單和沮喪,他很小的時候就幻想找一個小姑娘,倆人一起膩膩歪歪。但又覺得這念頭出現的太早,畢竟倆人才交往半年,就要求人小姑娘跟自己過日子,不得嚇死她。但他真想要屬於兩個人的獨立空間。她的學業和兼職幾乎已經填滿生活,沒有雙休日,沒有寒暑假,他只能晚上跟她談戀愛。再遇到倆人都忙的時候,好幾天都見不到。如果能住在一起,晚上一塊睡覺,那白天即使不見面也沒所謂。

他正迷迷糊糊的想著,她忽然醒了,人一下子坐了起來,把他還嚇了一跳。

她捂著腦門緩了一會兒,去看他。

他問怎麼了。

她認真道:「你剛才是不是說話了?」

他笑了,將她抱到腿上來,問:「你聽見什麼了?」

她把額頭抵在他肩上,聲音含混:「你說什麼了?」

他被她似醒非醒的聲音勾得心癢,扯開她睡袍的腰帶,一邊揉一邊道:「你想聽什麼?」

她有氣無力的抵在他身上:「想聽你彈吉他。」

他低聲道:「可是吉他在車裡。」

她討好的親了一下他的臉頰,眼睛霧蒙蒙的看著他:「你去拿好不好,我想聽。」

他被她那模樣迷住,別說半夜下樓拿吉他了,就是半夜偷吉估計都能幹得出來。

他穿好衣服,下去了。

凌晨夜深露重,還有涼風,他長長舒出了一口氣,朝自己的車走去。一種悵然慢慢從心裡滋生,一點點擴大,等他走到自己的車旁,心裡已經十分難受。

他撐著車窗,揉了揉心口,無濟於事。

他拿了吉他,又拿了自己的煙和打火機,沒有著急上去,而是走到路邊去。

酒店前一排老槐樹,枝幹又大又粗,槐花落滿人行道和機動車道。他將吉他靠在樹榦上,坐在馬路牙子上抽煙。

凌晨的馬路上,車輛不多,行人也少。

這個龐大繁忙的城市,在深夜終於靜了下來。

兩支煙抽完,他多少好過了一些,提著吉他上去了。

客廳里只開了兩盞壁燈,燈光很淺,氣氛蒙昧,她仍舊在沙發上躺著。

他將吉他放在桌上,跪下去看她。

他摸了摸她的睫毛,低聲問:「寶貝兒,睡著了嗎?」

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他。

他笑了:「睡著了怎麼還眨眼?」

她聲音含混:「可能做夢吧。」

他替她將黏在臉上的頭髮撥下去,問:「什麼夢?」

她搖搖頭:「不記得了,就記得做夢了。」

他俯身親了一下她,問:「我抱你去睡吧。」

她搖搖頭:「不想睡,想聽你唱歌。」

他問她想聽什麼,她說什麼都行。

他彈吉時,她就趴在沙發上聽,一動不動,乖極了。不過她沒堅持多久,就睡著了。等她睡著了,張虔抱她去床上,剛站起來,她就醒了,迷迷糊糊的問他幾點了,他說還早著。

她摟住他的脖子,沒再說話。

他將她放在床上,關了燈,將她摟到了懷裡。

她哼哼唧唧的說了一句什麼話,他沒聽清,但又想吻她,本來只想吻一下,吻起來就沒完沒了。

次日,他睡到快中午才醒,她已經不在了。

打電話給她,她沒接,發信息給她,她說先回宿舍了。

他拉了被子蒙住自己。

也好,分開緩衝緩衝。

如果她在這兒,倆人估計都會羞得不敢看對方。

結果這一緩衝,就緩衝了事情,他下午收到了她的分手簡訊。

看到簡訊的時候,他心裡一沉,雖有不好的感覺,但介於前一天實在太過甜蜜,他決定不當真。

不過等到她說高中沒談過戀愛,想試一試,試完發現好沒意思的時候,他就沒辦法不當真了。

甚至有些惱羞成怒。

他從X大的女生宿舍樓下來,在樓前的那條林蔭道旁坐下。

對面是鐵網圍成的網球場,高溫夏日,烈日晒的綠色的鐵網都要化了似的。裡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他想到他之前陪她在這裡打過網球。

明明就是暑假前的事情,他卻覺得恍如隔世。

甚至昨天的事情,他也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抽了兩根煙,人逐漸冷靜下來。

腦子裡把剛才發生的事情過了幾遍。

以前刻意忽略掉的那些事情,由著她這次的態度和那些話,重新浮了出來。

他們從認識到交往,快一年了,她幾乎沒主動找過他。他和梁箴一塊去尼泊爾,半個多月,她竟然可以不聯繫他。而後來,無論感情再好,她也能做到事事分清,生怕占他一點便宜……

他覺得她好像只是站在那裡,接受了他的付出。

他給,她就要。

他不給,也無所謂。

對她來說,他是一個對她好的人。如果把他換成其他人,她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差別。所以她從不主動,因為不怕失去。所以可以挑今天說分手,因為不用考慮過他的感受。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覺得沒意思,還是有別的什麼緣故,可他實在想不出能有什麼原因。

他走了。

最開始並沒有痛感,因為潛意識裡在等待。

等什麼他不知道,但他在等。

等了一段日子,發現什麼都沒有,有些惱羞成怒。因為什麼都沒有逐漸在印證他「好沒意思」的這個結論。他想把她叫出來確認一遍,但一想到她說「好沒意思」那個神態……她要是再當著他的面說一遍,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這個階段的怒是蓋過了思念,他開始討厭她。

以往在他眼裡的優點全變成了缺點。

自重變成了自尊心太強,堅持變成了笨拙,被動變成了無趣。

除了一張臉,一無是處。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憤怒也漸漸下去,那些夾雜在冷漠、失望中的思念漸漸茂盛起來。

他想她。

想起很多相處時的小事,想起她送他的那些書,想起丑南瓜,想她送他的戒指,想起她發獃的傻樣……他知道她是個認真的人,以前知道,現在分手了,也沒辦法否認。

但他沒有去找她。

一個全盤否認他的人,她再好,對他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

雖然這麼想著,但他還在等待。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覺得他能等到什麼。

但還是什麼都沒有。

他知道不該再有期待,但他控制不住。

越不讓自己想,反而想得越厲害。

那段時間,脾氣變得特別不好。

常常會突然惱羞成怒。

因為想到了她。

那段時間,他對世界,對自己都產生了懷疑。

他發現世界不是他相信的那樣,有付出就有回報。他也發現自己並不是自己想像中那樣灑脫。

不過,等他徹底走出來後,回頭去看,發現那事根本沒什麼大不了。

他只是沒辦法接受自己全心全意去做一件事,卻失敗了。

他二十餘年的人生中,所有付出都得到了相應的回報,更多的時候,還是回報多於付出。他就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以被征服。

她是他人生中跌得最大的一個跟頭。

但他感謝她。

她給他上了一課,她讓他切切實實的知道,這個世上多得是他無法掌控的事情。

做人要謙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