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送命題
九月中旬，炎夏已徹底退去，窗外聒噪的蟬鳴換成了不知名的鳥啼。
陽光斜射進窗戶，在講台上灑上一縷金輝，天花板上的吊扇呼呼地旋轉著，將鑽入窗邊的樹影一次次吹亂，攪得模糊不清。
講桌上疊好的試卷在吊扇的吹動下嘩嘩作響，好在一隻大手及時將其按住，這才避免了被吹得七零八落的命運。
打扮得一絲不苟的老師將手抬起，用粉筆盒將試卷壓住，審視的目光在教室中的每一個學生臉上掃過，舉起茶杯淺呷一口，偶爾看一眼身後牆上的掛鐘。
教室里異常寂靜，除了風扇的轉動聲之外，便只聽得見筆尖摩擦紙面的聲音。
就在這時，一陣拖動椅子的聲音打破了這種寂靜。
隨著聲音響起，一道高挑的身影不緊不慢地起身，將桌上的東西收拾好，拿起試捲走向講台。
窗外吹過一陣風，樹葉沙沙作響，受到驚擾的鳥兒瞬間拍著翅膀飛向雲層之中。
樹枝晃動，陽光穿過樹影湧入窗戶，再拚命地鑽過厚重的窗帘，僅剩的幾縷光線好不容易才接近少女的臉頰，卻被對方臉上的黑色口罩所阻隔。
「這麼快就做完了？」
老師接過試卷反覆掃了兩遍，詫異地看了女孩一眼，驚嘆於這位學生的進步之快，別的不說，這答題的速度簡直可怕。
「嗯。」
女孩不咸不淡地發出一個鼻音，微微壓低鴨舌帽，讓人難以看清她的眼神，面容則是被口罩所遮擋，唯一能看見的只有右眼眼角下的那顆淚痣。
「我可以走了嗎？」
老師點點頭：「當然，我之前就說過了，早做完就可以就早點去吃飯午休，你走吧，動作放輕一點，注意不要打擾到其他班的同學。」
女孩輕輕點頭，將校服外套穿好，轉身從前門離開了教室。
「看看看，有什麼好看的！都別看了，想早點走就多向人家莫依夏學習，把題答完交卷就能走了，不過都給我注意點啊，千萬別讓我看到亂答題的情況出現！人家可是認認真真把試卷做完了的！」
身後的教室里傳來了老師嚴厲的警告聲，哪怕站在樓梯口都能聽見，讓人不禁懷疑究竟誰才會打擾到其他班的同學，莫依夏恍若未聞，不緊不慢地走下樓，然後朝著學校大門走去。
作為高三生，莫依夏現在每天的時間安排都很緊湊，除了複習高三的知識之外，基本每周都要組織幾次考試，她討厭考試，稍微沒那麼討厭的是剛剛的數學考試，因為可以提前離校。
雖說也提前不了多久，畢竟時間不到保安不會輕易放學生出校門，但總比其他考試結束後平白浪費時間的枯燥等待要強。
莫依夏是走讀生，從來不去食堂，每天都是回家吃飯。
步行上下學大概需要二十分鐘，說長也長，說短也短，她基本不會選擇坐車，因為上下學的這二十分鐘是她少有的不受束縛的時間。
走出校門，耳邊的聲音異常嘈雜，人聲和車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像是聒噪的蟬鳴。
莫依夏討厭這種熱鬧，但也討厭孤獨，或許這種感覺未必稱得上討厭，不如說更像是一種若有若無的不適感，她偶爾會思考自己到底不討厭什麼，按理來說熱鬧和孤獨大體是相反的，二者中她總會喜歡一個才對，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她幾乎討厭這個世界上的一切。
後來她索性就不去想了，因為她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想，除非有興趣，否則沒必要執著於任何一個問題本身。
對她而言，與討厭相反的依舊是討厭，但又好像並非總是如此。
她一向認為蟬鳴是討厭的，但偶爾也會有覺得動聽的時候，一如周遭涌動的人流，大多時候都惹人厭煩，卻也會有看著順眼的時刻。
雖然這種時刻相當短暫。
「依夏姐姐？」
思索間，莫依夏忽然聽到身後響起一個疑惑的女聲，聲音稚嫩，語氣帶著些不確定，似乎一時無法肯定自己有沒有認錯人。
她回過頭，沒看見人，微微低頭，這才看見一個穿著藍白校服的雙馬尾女孩，個子不高，眼神明亮，正好奇地盯著自己。
「真的是你！」
看見女孩眼角下那顆標誌性淚痣，林幼芽眼前一亮，驚喜道，「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裡見到你，我還以為伱也是大學生呢！」
見莫依夏不說話，林幼芽絲毫不覺得尷尬，激動地提醒道：「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芽芽啊，韓晝哥哥的朋友，女主角，女主角你還記得嗎？」
莫依夏的記憶力一向很好，當然記得這個孩子，不然第一時間就離開了，說道：「我記得你，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嘿嘿，沒事沒事，就是再見到你很高興。」
林幼芽看著對方身上的校服，小臉上滿是興奮，「原來依夏姐姐還是高中生嗎，一點都不像，我一直以為你也和韓晝哥哥古箏姐姐他們一起去上大學了。」
莫依夏本來是打算離開的，聞言腳步一頓，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聲音柔和了幾分：「你和韓晝……韓晝哥哥的關係很好嗎？」
「對啊，很好的！」
林幼芽連連點頭，她是把韓晝當成偶像和師傅對待的，一直尊敬有加，心想自己如此誠心，將來總有一天能從對方那裡學到變得厲害的方法。
時至今日，她依舊對此堅信不疑。
「是嗎。」
莫依夏目中浮現出恰到好處的溫和笑意，打量了中二少女片刻，怎麼看這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小初中生，而且似乎不太聰明的樣子，隨即又問道，「那古箏姐姐呢，韓晝哥哥和她的關係好嗎？」
雖然沒見過幾次面，但她當然知道古箏是誰。
「那當然了，他們的關係可好了，經常會一起來我家裡玩！」
說到這裡，林幼芽眨了眨眼睛，熱情邀請道，「我家可大了，要不依夏姐姐你也來我家裡玩吧，這周周末就可以！」
她一直覺得莫依夏像是從動漫里走出來的女主角，打扮得特別酷，對她別提多感興趣了，還在暗地裡暗示過韓晝幾次，不過後者基本都拒絕了，說莫依夏不可能來她家玩。
她本來還覺得韓晝是在敷衍自己，然而莫依夏此刻的回答卻證實了對方的話。
「不好意思哦，我很忙很忙的，恐怕沒辦法去你家裡玩。」莫依夏俯身笑道，「不過如果你實在想讓我去的話，那就試著多求求韓晝哥哥，軟磨硬泡地裝可愛，說不定他能讓我不那麼忙哦。」
現在是高三期間，她基本沒有自由的時間，除非和韓晝裡應外合。
聽完前半段話林幼芽還有點泄氣，聽到最後頓時眼前一亮，小雞啄米似地點了點頭：「好！」
她現在今非昔比，已經學會怎麼裝可愛了。
說干就干，林幼芽當即抬起胳膊擺弄起小天才手錶，信心滿滿道：「那我現在就給韓晝哥哥打電話！」
莫依夏微微一愣，目中的笑意濃郁了幾分：「哎呀，原來你有他的電話嗎？」
「當然了，大笨蛋說大學生時間很多的，馬上就要吃飯了，這個時間點打電話應該沒問題的。」
林幼芽口中的「大笨蛋」顯然是最近給林安宇新取的外號，她一邊說著一邊四處看了看，提議道，「要不我們去那邊坐一坐吧？」
莫依夏點點頭，今天保安開門早，她提前了十五分鐘離校，用不著抓緊時間回家。
兩人來到長椅邊坐下，林幼芽從通訊錄中找出韓晝的電話號碼，正要撥通，就聽莫依夏說道：「等一下，待會兒你能幫我問幾個問題嗎？」
林幼芽歪了歪腦袋：「問誰？韓晝哥哥嗎？」
「嗯，不過要注意不要說我跟你在一起。」莫依夏看了看對方背上的小書包，繼續說道，「作為交換，我可以幫你做今天的作業。」
「真的嗎？」
林幼芽眼睛一亮，可很快就黯淡下去，神色堅定地搖搖頭，「不用了，我要努力靠自己完成作業，不能依賴別人，這才是一個強者應該具備的品質！」
雖然「強者」林幼芽的入學成績在班上倒數，但她還是堅信自己能夠大器晚成，在危急關頭一鳴驚人，從而驚艷所有人。
這就是主角的劇本。
她好奇道：「不過依夏姐姐，你想讓我幫你問韓晝哥哥什麼呢？」
「我想想……」莫依夏假裝思索，實則早就想好了問題，「你先問他覺得身邊的幾個女生里誰最好看，讓他選出前三來。」
「嗯嗯。」
林幼芽雖然有些疑惑為什麼要問這個，但還是點點頭，繼續問道，「然後呢？」
「然後你再問他在認識的女孩中和誰的關係最好，同樣選出前三來。」
「還有嗎？」
「最後一個問題……」莫依夏話音稍頓，似笑非笑道，「你問他如果這幾個女孩同時掉水裡了，他會先救誰。」
如此經典的一個送命問題，即便林幼芽再怎麼愚蠢也都聽出不對勁來了，頓時心頭一跳，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
情況好像不太對……
在這一刻，她猛地想起之前自己一臉篤定地說韓晝哥哥和古箏姐姐關係很好的時候依夏姐姐的反應——
對方忽然壓低鴨舌帽帽檐，讓人看不到她的眼神，更看不到她的心思。
一想到這裡，林幼芽的心跳速度更快了，牙齒打顫，額頭冒出冷汗。
完了，我該不會闖禍了吧……
……
另一邊，正在辦公室里的韓晝接到了林幼芽的電話。
他看向辦公桌前的歐陽憐玉，後者點點頭，示意他先接電話，然後低頭忙起了手中的工作。
韓晝會意，也懶得出去了，索性直接坐在辦公室里接聽了電話。
「喂？」
「韓晝哥哥，是我，芽芽。」林幼芽的聲音脆脆的，聽上去有些緊張。
「我聽出是你了，怎麼了？有事找我嗎？」韓晝聲音溫和。
「嗯……嗯。」林幼芽有些心虛，低聲說道，「老師讓我們做一個社會小調查，所以我想請你回答我幾個問題。」
「好啊。」韓晝笑道，「什麼問題？」
「第……第一個問題！」
林幼芽咬咬牙，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問道，「請說出目前你身邊最漂亮的幾個女孩是誰，同時選出前三來。」
「最漂亮的女孩？還要選出前三？」韓晝臉上的笑容一變，狐疑道，「你確定這是老師讓你們做的社會調查嗎？」
選出最漂亮的女孩？
正準備翻閱課本的歐陽憐玉耳朵一動，假裝翻開書本，裝模作樣地準備偷聽。
不，這不叫偷聽，她本來就坐在這裡，是韓晝這傢伙不注意保護隱私。
林幼芽瞥了一眼身邊莫依夏剛剛寫的一行字，裝傻充愣道：「是心理學和社會學方面的調查，主要調查對象是成年人，總之我也不太清楚啦，不方便說嗎？」
「那倒不是。」韓晝感慨道，「只是覺得意外，現在初中就開始搞心理學和社會學調查了嗎？我們那會兒好像沒這個……」
他面露思索之色，說道：「我想想啊，我認識的最漂亮的三個女孩嘛，依次應該是……不是歐陽老師，你怎麼能偷聽呢？」
「沒偷聽？呵呵，你耳朵都快貼到我的手機上來了，還敢說沒偷聽？簡直有違師德！算了，我出去接吧……」
「……」
電話那邊傳來一陣響動，林幼芽咽了口唾沫，扭頭偷看了莫依夏一眼，後者眼神平靜，看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
不多時，電話那頭再次響起了韓晝的聲音。
「不好意思芽芽，剛剛出了點意外，其實我現在在辦公室里，有點事要處理，鬧不好是要背處分的，輔導員正在對我進行嚴厲批評……」
我怎麼感覺是你在嚴厲批評她……
林幼芽心裡嘀咕，想問問發生什麼事了，視線再次瞥向莫依夏寫下的另一行字——
「別讓他轉移話題。」
林幼芽小臉一苦，只好問道：「韓晝哥哥，你能先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嗎？」
「哦哦，當然可以，誰最漂亮的問題對嗎？」韓晝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嚴肅，似乎真的在認真思考，過了好幾秒才說道，「其實我這個人有點臉盲，看大多數人都長得差不多，前三可能有點排不出來，並列前三可以嗎？」
臉盲？
林幼芽一愣，小心地看了莫依夏一眼。
後者目中藏著意味不明的笑意，點點頭表示可以。
「可……可以的。」
「那就好。」韓晝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那就是劉玲月，楊秋容，林紫這三個人了。」
林幼芽呆了一下，總感覺這些名字有些熟悉，半晌才反應過來：「這些不都是明星的名字嗎？」
「對啊，你不是問我身邊的女孩嗎？忘記說了，其實最近我們學校附近有個劇組在拍戲，我剛剛所說的三個明星都在裡面，雖然我臉盲，但明星肯定漂亮啊，聽說每天都有很多學生跑去要簽名呢。」
「這……」
林幼芽就是再蠢也不可能相信韓晝的鬼話，更別說依夏姐姐了。
「這不行嗎？」韓晝耐心地問道。
「可……可以。」
林幼芽再次得到莫依夏的指示，深吸一口氣道，「那下一個問題，請從你身邊的女孩中選出關係最好的三位，並從高到低依次排序，這次不能再說明星了，必須說你認識的人。」
「好啊。」
韓晝笑了笑，斟酌了一會兒說道，「說實話，我覺得我們宿管阿姨就對我就挺好的，可以考慮暫時把她排在第三的位……」
不等他說完，電話那頭忽然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語氣中聽不出情緒。
「說吧，你怎麼知道是我？」
「咦？是依夏嗎，你怎麼會和芽芽在一起？」韓晝似乎十分驚奇。
莫依夏不咸不淡道：「別裝了，你早就知道這些問題是我問的了吧，不然不至於問牛答馬，連好好回答的勇氣都沒有。」
她猜的沒錯，事實上，林幼芽在得知自己闖禍的第一時間就給林安宇發了消息，而後者則是在第一時間轉達給了韓晝，所以韓晝才能做好準備，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不過胡說歸胡說，他很快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為什麼自己會不願意好好回答這些問題呢？
僅僅只是因為想用不正經的答案來回答莫依夏不正經的問題嗎？又或者是內心的「正義」不允許他冒昧地對女孩的外貌進行打分排序？
還是說……
自己其實只是在下意識迴避某些回答？
「前兩個問題可有可無，不過最後一個問題你必須好好回答。」
莫依夏平靜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
韓晝自知跑不掉，嘆息一聲道：「你問吧。」
莫依夏沉默片刻，決定修改一下問題。
「如果這個全世界的所有女人都掉進水裡了，你會先救誰？」
應該還會做一些細節性的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