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你不該死在這裡」
窗外的陽光灑進來，床上的少年猛的睜開了眼睛，黑亮黑亮的完全沒有剛睡醒的倦意，慢悠悠的把自己的手舉到眼前看，眼睛裡透著不符年齡的震驚。
少年坐起身來，抓過床頭柜上的鬧鐘，上面清晰的顯示了目前的時間。
房門忽然被敲響，少年像是呆住一樣，沒說話，房門外的人習以為常的打開門，漂亮溫柔的女人看到坐在床上的男生愣了一下，笑起來，走到床邊，「瑾瑾今天好厲害啊，才七點半就自己爬起來了。」
男生只是楞楞的盯著面前的女人，精緻的小臉上帶著茫然，看上去乖極了，女人的心都要化掉了，「怎麼了，瑾瑾起的太早，腦袋還在夢裡？」
「……」瑾瑾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有一股奇怪的滯澀堵在喉口，瑾瑾清了清嗓子，才毫無顧忌的喊出那句，「媽。」
「怎麼了，」女人坐到男孩兒身邊，伸手摸了摸男孩兒的額頭，目光里揣著擔心，「發燒了？還是有哪裡不舒服？」
「做了個噩夢，」半大少年放縱自己埋進媽媽的懷裡，偷偷的任由眼淚浸濕了媽媽的睡衣，變聲期里還有些沙啞的嗓音撒著嬌，「給嚇醒了。」
「夢都是反的，」女人耐心的哄道，男生大概是長大快青春期了，已經羞於向父母表達依賴和撒嬌了，忽然來了這麼一次，女人心疼壞了，「你不是說今天是頒獎的日子嗎？快起來穿衣服，然後去捧個獎狀回來。」
「媽，你們今天是不是要出門，」少年卻緊緊的扯住女人的衣服，「我也想去。」
男人來的很快，穿著襯衫，手裡拿著領帶，「老婆，這個領帶我系不好。」
「誒喲，」女人嘆了一聲，接過男人手裡的領帶，「一個一個大的小的都讓人不省心。」
「不是去玩，」女人無奈的糾正兒子，但也沒拒絕兒子的提議，「那就放一天假吧，正好你也回家陪陪孩子。」
「請假嘛，我肯定是因為你們很久沒帶我出去玩，才做噩夢的。」少年又重新抓住衣角，晃了晃，說道。
「瑾瑾怎麼了？」男人的面容和少年有七分相似，聞言才看過去，「了不得啊瑾瑾，今天起這麼早。」
「瑾瑾今天起這麼早，就當是給個獎勵，」男人哄完小的哄大的，「誰讓咱倆要出門被逮住了，不帶他去，他肯定也不好好上學。」
吃過早飯，瑾瑾積極的上了車，還系好了安全帶，車輛啟動的時候按住自己不自覺顫唞的手，往後看，別墅越來越遠，直到變成一個小點。
「瑾瑾，爸爸媽媽可不是去玩，是去找你溫姨，你不是最怕她了嗎？」男人逗道，溫雯當了律師之後越發不苟言笑，看到瑾瑾愛玩愛鬧的樣子就會說兩句，導致瑾瑾一見她就躲。
男人不在意的揮了揮手，「那就帶他一起去吧，你去幫他請假。」
「爸，媽，」瑾瑾吃早飯也不老實，喝粥的時候，米粒掉到了衣領上，男生不在意的拍了拍，說道，「反正我們今天出去玩，給趙阿姨放一天假唄，讓她明天再來。」
女人被男生耗的受不了，哭笑不得的喊人，「老公！」
「行行行，」女人報復一樣把領帶往緊里勒了勒，見老公配合著討饒，才鬆了手，女人嗔怪的拍了一下，「就你會做好人。」
「小少爺也早，」趙阿姨笑的慈愛，「今天起這麼早啊？」
瑾瑾知道女人同意了，興高采烈的把兩個人趕出去，換好出門的衣服，洗漱完打開房門，正好碰上準備早飯的保姆，「趙阿姨早。」
「那玩得開心！」
「你太慣著他了。」女人不贊同的說道。
女人有些好笑的扒開少年的手，「不行，你今天要上學。」
「我會乖的，」瑾瑾仰著臉，「我都多大了，會聽話的，帶我去嘛——」
「你都知道你多大了還撒嬌……」女人的話說到一半被打斷。
瑾瑾頓了頓，又笑開，「嗯，爸媽說帶我去玩！」
「說是做噩夢了，正磨我，想請假跟我們一起出去。」女人笑著解釋道。
「老公，這件事得瞞好了，萬一是咱們想錯了，再叫志明知道，寒了人家的心，」女人囑咐著，「沒人知道咱們去幹嘛吧？」
男人回道，「沒有，放心吧，我連一泓都沒說，就說咱們今天去看看老同學。」
「如果真是咱們想錯了，以後更得對志明好點，怎麼說也是陪著你創業這麼多年的人。」
「你放心。」
兩個人說完話，女人才意識到坐在車後面的兒子太安靜了，奇怪的轉頭看，「瑾瑾？在想什麼？」
「在想簡……叔叔，」少年意識到自己差點就說漏了嘴，急忙轉回來，「好像很久沒見他了。」
「那還不是怪你，一說帶你去致遠瞧瞧，你寧願背文言文都不願意去。」駕駛位的男人笑話道。
「沒事，等咱們回來，就帶瑾瑾去一泓家轉轉吧，說回來，瑾瑾是不是還沒跟一泓家那個孩子見過？」女人也笑出聲來，說道。
「見過，還差點打了一架，人家可比瑾瑾懂事多了，」男人想起好友家那個小孩兒，「瑾瑾一個當哥哥的，搶人家玩具，人家都一聲不吭的，這要是你兒子，九歲，有人敢搶他玩具，他能把人家打哭。」
「這有什麼不好，」女人聽這話不愛聽，「還說瑾瑾呢，那不都是遺傳的你，你不也沒人家一泓穩重嗎？」
男人立刻服軟的笑，「錯了錯了，沒說這樣不好，你怎麼還生氣呢？」
瑾瑾坐在後車座，默不作聲的聽父母說話，往窗外看去，眼睛裡是和年紀毫不相符的冷漠，像是一個局外人，對車窗外的景色都是匆匆掠過但毫不留戀。
——
「那應該怎麼辦？」聽了醫生的話，簡澤轉頭看向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裴珞瑾，抓著醫生胳膊的手慢慢鬆了力氣，往下滑，又在袖口處頓住，啞著嗓子問道。
「起碼要讓他知道他還活著吧，」醫生皺著眉，「但是他可能不願意知道。」
「你們多想想他喜歡什麼，可以拿來試試。」
裴珞瑾喜歡什麼？
喜歡的好像很多，喜歡花，喜歡水，喜歡好看的景色，喜歡畫畫，喜歡喝可樂，喜歡一切新奇怪異的事物，對世界的好奇心比普通人要大的多。
但好像這些喜歡都不能成為拉裴珞瑾醒過來的繩子。
簡澤顧不得工作，也顧不得自己，身體快速的瘦下去，即使他為了能更好的照顧裴珞瑾，按時吃飯，按時休息，但還是肉眼可見的越來越瘦。
快點醒過來吧，我給你做的蛋糕你還一口沒吃，三天後是你的生日，我給你準備了驚喜，還沒有送給你。
你答應要給我做的衣服還沒給我，你說你才不給我做西裝，我還沒看到。
裴珞瑾——
簡澤抓著裴珞瑾的手，眼淚控制不住的湧出來。
你答應過我的，就算離開，也會給我緩衝時間的。
——
一家三口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男人明顯壓抑著怒意，女人也疲憊不已，「瑾瑾困了就睡吧，醒過來就到家了。」
「沒事，媽，我不困，」瑾瑾扯過旁邊的毯子遞給女人，「媽，你睡一會兒吧。」
思及那場記憶里的爆炸，可能睡著了不會太痛苦。
裴珞瑾用著十四歲的自己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的父母。
他當然知道他沒有死。
他要是死了，意識都會消散，怎麼會回到當年這一天。
裴珞瑾沒想過改變什麼，他只是想和父母待在一起。
視線里離家越來越近，裴珞瑾都沒有去注意那輛載滿煙花的車會從哪裡開出來。
趙阿姨被他支走了，沒人會再經歷一遍他的痛苦。
出現了。
裴珞瑾看著視線里忽然出現的黑色轎車。
結束了。
對面的車卻沒有撞上來。
為什麼？
時間像是停止了，母親也沒有睡著，只是回頭用慈愛眷戀的目光看著裴珞瑾。
父親的聲音傳過來，「瑾瑾，下車吧。」
「爸，你在說什麼啊？」裴珞瑾往座位里縮了縮，笑的並不好看。
母親甚至下了車，打開後車座的門，站在那裡，張開雙臂，「瑾瑾，要不要抱抱？」
「要，」裴珞瑾此時真的像是那個十四歲的無助的少年，強顏歡笑，「你坐過來嘛，媽，我不想動。」
母親沒有動，連手臂張開的角度都沒有變化，「瑾瑾，媽媽想抱抱你。」
駕駛座上的男人又重複了一遍，「瑾瑾，下車吧。」
「……」裴珞瑾看著車門外的母親，又往反方向坐了坐，忽然想，如果他不出去的話，時間會不會一直停在這裡。
「瑾瑾，爸爸教過你什麼？」
裴珞瑾倔道，「我不記得。」
「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對不對？」
裴珞瑾不聽，紅著眼睛，偏過頭抗拒，「我面對過，也沒有解決任何問題。」
站在車門外的女人依舊溫柔有耐心的說道，「媽媽想抱抱你，瑾瑾，替媽媽實現心愿，好嗎？」
裴珞瑾紅著眼睛，慢吞吞的，一步一挪的，等站到女人面前的時候，嗓子都說不出話了。
十四歲的少年已經和母親一般高了。
被擁住的時候，眼淚奪眶而出，依舊是無聲的。
裴珞瑾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瑾瑾，你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是一個好孩子，爸媽希望你能好好長大，你喜歡畫畫，喜歡去玩，你還有很多時光，你會找到充實餘生的方法，對嗎？」
「瑾瑾，你不該死在這裡。」
「你聽懂了嗎？」